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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家(之九)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5-03-20 19:57:51  浏览次数:2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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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结束插队、离开农村差不多早一年,便已经在蹲10年大狱的公社副手,自然也就不管经他口交代给我的那座蒋家庄村边的水泥拱桥了。我得同施喇子书记打交道了,可他从没有过问过我一句话。我当初接受任务时,同他副手的对话也已经没有意义。我说,“如果你让我边干边学,我就敢试试。”现在想来这是何等的莽撞。还记得当年立即请了一天假,特地赶回常州家,翻找一本建筑书,我从小就有记忆的一本红绸封面书,虽然已经褪色,却是父亲当年在四川搞过建筑当过“包工头”时用过的,父亲说过,他自学的;上海的大舅有回也说过,你爸也是很辛苦的,带一帮无锡工友,自己夜晚一条板凳,头枕一块砖头地在工地守护。在上海北郊顾村国际电台职工宿舍区大舅家,不多几次听大舅讲过去事,怕还是自己小,从不会想到该深问一句,父亲当年建造的是什么啊?直到2000年前后,香港的姐姐打来电话,说四川雅安的表妹问,雅安车站(雅安有车站吗?记得当年去四川看外婆,是坐车到成都,换汽车到雅安的)附近那座红砖楼,当地人有个老称呼,这里不提了,就是当年我父亲造的,现在要价3万元,要不要盘下来?我说:“疯了?要她干什么?”但更震惊的是那楼的“老称呼”;现在说也已经拆迁掉了。我赶回去要找出的那本书,就是造两层楼房的书,砖墙、木地板的那类。父亲当时也没任何特殊的言语,就看着我把它装进了书包带回溧阳。现在常想,我是错过了怎样的一个历史机遇,可以更多地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解父亲在四川的那个八年生活。很自然地,那本书也就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只留下至今我依然非常清晰的一个念头:自学!

自学,把那座桥造起来。那种劲头,大约是13年后来到悉尼的中国自费生,最初寻工时的赶拍胸脯劲才可以与之媲美。那年头,不缺的是“上海人的海口寻工”笑话。虽说是“笑话”却千真万确。那时的上海人,虽然大都是小弄堂子里长大,但滩头的风使得他们精明,人缝里哧溜出的胆子圆滑而刁钻得大。有个小子寻工,厂方要电焊工。他去了,自然要他试试手艺如何。结果他把焊枪都焊到了铁板上,气得招工的头儿差点要揍他。问题是上海人一般不肯丢面子,回去对同住的室友说,自己手艺不够好,但机会依然在那里,他竟然怂恿别人赶快去试试,还把自己怎么说的调教给朋友,以便朋友可以抓住试试的机会。第二天,他朋友去了,刚开始说,“I can do everything,…”对方脸色马上变了,拿起一把扫帚就挥过来,骂道“The bloody Chinese, always say’ I can do everything!”  那朋友气愤难平却不知就里,回去后,他的先驱者笑得直不起腰来。

但13年前,我还是要比这上海小子谨慎得多,自觉能仰赖自己在高中里学到的几何三角知识,不虚。平时几个月里也看了泥水匠师傅们用的水平尺,垂铊等工具,原理很清晰。便敢动手土法上马。那时要是想到浇筑六根大梁必须控制好每根大梁的桡曲度,两边桥座的各三对落梁的孔洞,其水平距离要同三对大梁合拢时的尺寸匹配,还得都要在一个水平面上,等等众多的技术细节,我大概是要缩手缩脚的。可那时只是想,怎么定位?石工们等着开工建两边桥墩呢?不开工他们记不到每天建筑站的两个工---抵2块钱哪!便想出了用根铁丝预先标量好尺寸,叫一工友将铁丝绕在腰间,两手拽住,我拿另一头摆渡过河去,两人象拔河般拼命把铁丝绷直,18米孔距不就定出来了?桥墩就能开工。浇筑大梁时,我寻了一方秋收后的稻田,基本干透了,一把铁锹,一根放样画圆弧用的钢丝,一把水平尺,中心弧长多少,中心弦高多少,挖出的土沟就是模板,仔细地夯实,细心地铺沙,反复地用水平尺拖过。然后是水泥、黄沙、石子,钢筋。按配比让派工来的社员搅拌好,我扎钢筋。浇筑好后,将横向连接孔位置标好,就交给了一个老石匠。那时,公社建筑站的大师傅们有时会过来看看,但不插手,我还真没细想他们的并不言语,他们忙,觉得自己顶了个“施工技术员”的头衔,这些三角平面几何他们也没学过,自然该是自己的活。直到后来造第二座时,见他们就踩着我脚印干才明白自己当初是如何幸运。记得大梁浇筑好,要保养几周,我便去南京梅山工地出差;但交代好石工打孔时要小心。回来一看,因为误差的累积以及垂直没把握好,石工把大部分孔洞都打歪了。好在这家住“西湖里”的石匠,一叠声地说“没事”,他重新搞;还真重新用水泥填好,一锤一锤地将多少对孔全部凿了出来,第二次全部合格。那天,我横骑在三对大梁合拢来了的那悬空的水泥桥顶上,将三对合拢处的铁板上的螺钉拧紧时,一位也在梁上拧螺钉的师傅说,看,施书记站在河堤上看呢!我扭头看看,心想,要是安装时垮了,我是不是就得进监狱了?说是哪里一座桥,当然不是乡村小河道上的18米桥,是公路桥,垮了,一位无锡工程师便吃了官司。施书记远远看到完全合拢后,转身就沿着高高的河堤回公社了。

这是我如今想起这个人物,记得非常清晰的一个景象。77年我离开时他“被通知”“进学习班”了,说卷入了“地区与省里”的派系斗争,输了。。。。。。小道消息说,当时溧水县的书记是许世友的干女儿,十分了得,施喇子就同她站在一条线上。而我最后听到他说的一句话是:“这些知青,是真有学问的。”----那天,我自觉高考无望,三天给外省高校发通知的期限已过,我没戏了,隔天便买了60斤磷肥,买了几斤肉,挑回知青点,在家一天,请人一起把自己的一分七厘的自留地土豆种下了,考不上,日子还得过下去。心里难受着盘算该怎样给一定失望的父母亲写信,又想想插友甘青他们填的都是本省志愿,便到邮局一起等看他们的消息。哪知收到一封发自“南京航空学院”的通知书,甘青他们都很奇怪,我也蒙了,我没填这个志愿,我填的三志愿是上海同济的土木工程,这是同我父亲商量好的,“撞一下”—“起码我专业对口”,湖北一个学院,广州一个,都是“建筑”,都在外地,可能机会大一些?至少我已经“建筑过”一两座水泥桥了吧?正当在弄不懂时,施书记进来,默默听了一会,说了这句话走了。可他已经不管事了。

中国的官吏,要么退休了,要么出事了、在牢里了,常识才会回到他们身上,智商才会正常。几十年过去了,变化大吗?如今是讲“梦里乾坤”了。

我放样的那座桥,后来,县水利局来验收,只说我把两边基坑的尺寸放大了一米,其他完全合格。1978年20公里外有过一次5.6级的地震,社员写信给我,说桥没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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