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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梦园》十四(1)
作者:景然  发布日期:2014-10-21 13:26:32  浏览次数: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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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1)
 
        自六月份送吴青到灵湾古镇至今,赵国璋在头一个月曾看望过几次吴青,那时唐婉卉尚未回灵湾,后因工作繁忙,一直没空,最近又到欧洲考察一个多月,前日刚回厦门,本欲昨日来访,恰遇台风便改成今日,之所以急冲冲赶来,完全事出有因,于是一大早去公司处理好一些重要公务后就驾驶自己的敞篷吉普车来到灵湾。
  走进逸君楼,赵国璋一眼就觉得唐婉卉似曾见过,但容不得他多想,吴青已向他介绍唐婉卉:“这是唐婉卉。”
  “就是我舅舅说的住在沁瑶阁的唐小姐呀,久仰久仰。”赵国璋微笑道。
  “请问谁是你舅舅?”唐婉卉问。
  “灵湾古镇的村长宋解放。”
  “哦,是宋叔叔。”
  吴青又向唐婉卉介绍赵国璋:“我大学同学,好兄弟,赵国璋。”
  唐婉卉和赵国璋轻握了下手。赵国璋是个聪明人,以他的阅历和经验立刻察觉出吴青和唐婉卉不同一般的亲密关系,但他用不着点破,说:“唐小姐之前在哪里呢?”
  “上海。”
  赵国璋刚才的疑惑通了,忍不住说:“唐小姐我见过的。”瞧着唐婉卉盯着自己回忆的目光,又补充一句:“在上海。”
  “是吗?”唐婉卉笑道,“想不起来了。”
  “当然,”赵国璋说,“当然你不会认识我,只是我见过你,在上海的一次高峰论坛的晚宴上,要知道,你可是让人过目难忘的女人。”
  “您这是恭维我吗?”唐婉卉笑道,“前些年上海尽是些无聊的高峰论坛,那时我也无聊,的确去过几次。”
  “哈哈,确实无聊。论来论去也论不出个什么名堂,无非多交几个朋友。”
  吴青取笑道:“名利场的朋友。”
  “是啊,名利场,这就是中国现在的朋友文化。”赵国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在这,”唐婉卉笑道,“这些都不存在,让我们进行沃梦园的朋友文化吧。”说完,她邀请赵国璋入座就餐,三人边吃边聊起来。
  赵国璋向吴青和唐婉卉分享了欧洲之行的见闻,并对当前世界经济形势作了一个简要的自我认识,他说世界经济的平衡从来都是一个大陷阱,只有不断的索取,所有的经济行为都是为了索取更多的利益,包括所谓的经济援助,不论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就好比养猪,先把猪养肥,是为了将来卖个好价钱,而可悲的是,猪仿佛毫不在乎将来的命运,只在乎眼前的喂食。中国过去这三十多年美名其曰改革开放,但从欧美日等发达国家的角度上看,何尝不是一个养猪的过程,现在看起来中国经济发展了,长肥了,但接下来就要被割肉了,割下的肉都要拿去喂欧美日那些发达国家,不然,它们就要像狼一样围攻中国。这就是一个所谓的经济平衡的过程。
  吴青理解他的看法,事实显然没有这么简单,但也不能不含有这种危机,他笑道:“看来我们中国这头肥猪责任重大嘛。”在吴青看来,世界经济的平衡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也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肥并不等于强,但也并不代表弱,由肥变强总比由弱变强更具一些有利条件,他接着说:“你这个养猪理论反过来放在欧美那些国家身上也同样适用,中国今天施舍一点肉去喂养它们,他日,把它们养肥了,何尝不可以再从它们身上割回些肉来,而且,不同质地的猪,肉质也不相同,大家都在彼此割肉喂养中把肉质变得越来越精美。”
  “呵呵,”赵国璋笑了,“只怕中国没有这个本事呀。”
  “所以,现在的中国政府需要唤醒这头猪呀。”吴青说。
  “瞧你们说的,世界到处都是猪了。”唐婉卉笑道。
  赵国璋眉毛一扬,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说:“本来就是嘛,地球就是一个养猪场。”
  他们围绕养猪理论又谈了许久,其实他们都明白,地球不仅是一个养猪场,还是一个战场,操纵养猪场和战场的都是各国的政府。吴青认为,作为国民,若单从贫穷富贵来看,命运在各国政府的操纵过程中其实就已经注定,但幸运的是,命运并非仅在于贫穷与富贵,命运的意义还有它包含的幸福程度,而取决幸福程度的因素,超越了政府的力量,更重要的是来自人的心灵力量,甚至即使是政府的力量,最终也一样来自人的心灵。
  他用形象生动的说辞表明了他的一些观点,大致的意思是,政府的产生其实正是人类对人性欲望自我平衡的产物,并通过所谓的“达官贵人”进行控制和管理,不论是过去的君主制还是现在的民主制,“达官贵人”(在过去包含君主)始终是国民的执政代表,他们执政的两个原始任务一个就是满足人欲的需要,一个就是限制人欲的需要,从而使国家有秩序地发展。所以,看待世界各国的经济形势,不仅要看国家各个层次国民的欲望,更重要的是提炼出这些“达官贵人”的欲望。而心灵和欲望显然息息相关,美好的心灵,欲望是可控的,丑恶的心灵,欲望是危险的。历史经验表明,在整个国家资源的掌控权力面前,“达官贵人”往往容易陷入丑恶心灵的诱惑,步入旁门左道,违背国民代表的天赋职责,将国家引入危险境地,因此,要唤醒当前中国这头猪,正在于首先唤醒和保持“达官贵人”美好的心灵,只要他们拥有美好心灵,政府就没有理由不变得美好,而美好的政府放之世界就不会不令他国景仰,并且这种美好必将包含了强大的国力。
  赵国璋对此多少有些悲观,通过近几年所在公司国际贸易业务下滑得出的教训,他始终对中国能否摆脱将来被宰割的命运心存忧虑,他知道自己说中国是一头陷入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养猪圈陷阱的猪不过是表达一下自己的担心罢了,实际上他更想表明的是,中国政府对当前的世界经济形势缺乏远见和更加深刻的认识,但至于如何改变,如何唤醒,他并无明确认识,只觉得吴青的关于唤醒美好心灵力量的说法似乎过于理想,但从某种角度上看,或者说是从某个根本性的角度看,这倒不能不说是一条必经之路,关键是如何定义这美好,如何理解这美好。
  唐婉卉倒是很赞赏吴青的观点,她也认为人的美好心灵是人类世界的核心力量,丑恶心灵与美好心灵的对抗成了世界多灾多难的根源。她补充说,经济发达与否,换言之,贫穷与富有确实不是心灵美好与丑恶的决定因素,相反,心灵的美好与丑恶必将最终决定贫穷与富有,而且,它的影响还远远超出了经济的范畴,她坦率地说:“人的一切不都来源于此吗?”
  吴青对唐婉卉的认同十分高兴,他劝赵国璋不必太担心,中国政府并非一头笨猪,中国也不是一头猪,事实上中国从来都是一条龙,神奇、力量是龙的特质,也是中国的特质,世界养肥了中国,中国会回报世界,但也不会让自己置身于任人宰割的盘中餐的位置。至于现存的世界经济局势,自有它的发展过程,而办法总是在过程中产生,只要各国精于求道,保持美好心灵,地球这个养猪场只会越来越壮大,养出更多更壮更肥更美的猪来。
  “哈哈哈……”赵国璋听了大笑不止,“我回去后一定认认真真地吃顿猪肉,看看我们中国的猪肉质地究竟好不好吃。”
  “当然,”吴青含笑点头说,“这猪肉之中的确能看出道道来呀。”
  “哎哎,”唐婉卉故作不满地道,“别光想着猪肉,你们也关心一下我烧的这几条沃梦园的鱼吧。”
  “对对对,也得关心关心沃梦园的鱼。”赵国璋别有意味地瞧她一眼,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又瞧了吴青一眼。
  品尝着唐婉卉烧的小炒鱼,赵国璋忽然之间思绪飘了起来,他的头脑里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一年多前,他去北京拜访吴青时,吴青的妻子也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美味,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在吴青身边的,已是这个曾在上海见过的台湾女人了。他不由又细瞧了几眼唐婉卉,内心里则在暗自比较两个韵味各不相同的女人,在他看来,吴青的妻子高贵冷艳,犹似风中玉兰,唐婉卉则清朗明媚,胜似水中莲花;吴青的妻子举止严谨,表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而唐婉卉则姿态优雅,轻松自如,让人如沐春风,自有一种令人仰慕的魅力,“只是,”他暗想,“只是他们这样还能维持多久呢?”
  赵国璋产生这样的疑惑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吴青的隐居持否定态度,那种“吴青只是心血来潮”的看法一直影响着他对吴青隐居的认识,他既摸不清吴青隐居的原委,也弄不明吴青隐居的决心,纯粹是出于哥们义气,为满足吴青隐居的愿望而帮助他,总觉得用不了多久吴青就会自动回京;另一方面,也正是此行目的。因为前几天,就在将要回国的一日,他接到一个国际长途电话,这个电话就是吴青的妻子从北京打来的,她在电话中询问了吴青的下落,当然,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打发了她,但一挂断电话,却有种又惊又喜的感觉,惊的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一定察觉到什么才会想到问他,喜的是,总算吴青的家人找上门了,看来吴青隐居的梦很快就要破灭,他寻思:“这样才对,这对他好,事关他的前程!他应该继续做他的部长助理,说不定将来青云直上,成为政府部门的一个重要人物哩。”他一边自然巧妙地观察吴青和唐婉卉,一边不露声色地侃侃而谈,他本是一个健谈的人,吴青遇到老同学也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过了午后两点,这才起身告辞,吴青便也起身送行,唐婉卉则留在沃梦园。
       待走出沃梦园,拐进另一条绿荫小道,左右无人,赵国璋神色一变,对吴青说:“吴青,你的手机怎么老打不通?”
        吴青一怔,好像才恍然醒悟过来,笑道:“手机对我现在没什么用,早就不用了。”
       “哦,”赵国璋明白地点了下头,“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你不用手机了。看把我急的。”
         “怎么了?”吴青问。
        赵国璋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别人,才说:“这次过来其实有事告诉你。”
        吴青看他那么谨慎的样子,疑惑地问:“什么事?”
        “前几天,我还在法国,嫂子打电话给我了。”
         顿时,吴青心中一沉,愕然停出脚步:“她找你了?”
        “是。”赵国璋瞄他一眼,“她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当然没说,就说不知道。”
        吴青低头嗯了一声,陷入沉思,赵国璋站在一边也不打搅,过了一会,吴青鼻子轻哼一声:“我知道了。”
  “那怎么办?”
        吴青淡然说道:“没事。你继续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可是……”赵国璋摸了下额头,低声说,“电话里,感觉她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
         吴青又沉默片刻,唉地一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也该和她见见了。”
        赵国璋眼睛一瞪,茫然不解地急问:“你要见她?”
        吴青苦笑地微耸了一下肩。
        “你不想隐居了?”赵国璋更困惑了。
  “不,我更坚定地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吴青说。
  “那你还要见她?”
         “顺其自然吧。”吴青说,“也许她想明白了,要找我处理好我和她之间的事。”
         赵国璋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感觉不便深究,说:“那好。就听你的,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吴青握住赵国璋的胳膊,用力地握了一下:“国璋,谢谢你。”
         “别客气,老同学。”赵国璋也用力地拍了下吴青的胳膊,“反正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他们顺道去德馨园看望宋解放,不料屋里只有赵国璋的舅母蔡秀娟一人。蔡秀娟热情地非要他们喝完茶后再走,她告诉他们宋解放一大早开车去县政府办事尚未回来,女儿宋丹霞正在灵湾小学上课,孙子旺仔也开始读一年级了,旺仔他爸前段时间出海回来没呆多久又出海去了,自个儿平时在家操持家务,搞搞卫生,在山脚下开了块菜地种点蔬菜,闲暇时会邀了古镇的老姐妹到祠堂广场跳舞,另外自己还加入了古镇自发的芗剧戏班,扮演几个传统剧目的老旦,比如《百岁挂帅》的佘太君,《岳母刺字》的岳母,都是古镇里非她莫属的角色,赵国璋随即请舅母唱一段,蔡秀娟兴致颇高,当即在客厅中央一站,身子一挺,眉目顷刻之间变得炯亮传神,一招一式地边舞边唱起来:
        “叫鹏举站草堂听娘言讲,
  好男儿理应当天下名扬。
  想为娘二十载教儿成长,
  惟望你怀大志扶保家邦。
  怕的是我的儿难坚志向,
  因此上刺字永记在心旁。
  叫媳妇取笔砚儿宽衣跪在堂上,
  提羊毫抚儿背仔细端详。
  励节操秉精忠做人榜样,
  勤王命誓报国方为栋梁。
        我这里将四字书写停当……”(出自戏剧《岳母刺字》,作者不详)
        饶是蔡秀娟年过六十,瘦小的身子骨里却蕴藏着不凡的唱功,字字句句唱得声情并茂,铿锵有力,而赵国璋自幼对芗剧耳濡目染,虽说算不上精通,但也能在一旁配合蔡秀娟的唱词扮演岳飞,当蔡秀娟唱到这时,他踩着芗剧的步伐,走到蔡秀娟身前,扑通一声背朝天地跪下,但因姿势不够妥当,一下子没有跪稳,身子晃了晃,逗得蔡秀娟和吴青哈哈大笑,蔡秀娟便乘势收身停住,笑呵呵地说:“就唱到这吧。”
        吴青鼓掌赞道:“舅母唱功了得,唱得真好。”
        赵国璋站起身来也夸道:“就凭您这唱功,到厦门演出准能红了。”
        蔡秀娟不屑地摇摇头,说:“嗨,谁去凑那个热闹,我这唱戏一来自娱自乐,二来向乡亲们讨个喜,三来也是传统戏,唱的无非是告诉大家,我们灵湾人自强自立,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也不能忘了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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