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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危机600日》第四章 黑箱
作者:抗凝  发布日期:2013-07-27 02:00:00  浏览次数: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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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高速公路错过了一个出口。前面的指示牌上说,下一个出口距离100公里。

 

  

Tim约我和罗森去他那钓鱼。

我跟罗森说,我有事,不去了。

 

昨天, 我打电话给芹芹, 问她晚上出不出来吃饭。我一直想知道芹芹认识圈子里什么人。

芹芹说, 她已经答应别人了。

答应谁了?

芹芹没有答我。

放下电话, 心有点酸。我知道芹芹要什么,可我知道我不能给她。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便宜了别人。

 

我后悔跟芹芹讲得太多,有些话如果她漏给了圈子里的“别人”, 我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我只能期待那些“别人”不信芹芹的话。可谁都知道芹芹是个没心计的人, 句句大实话。我期待芹芹不讲出去, 但芹芹十分情绪化, 芹芹说不说出去取决于她这些“别人”怎么待她。我突然想起以前 Tim 说过, 他曾栽在女人手里,一阵毛骨悚然。

 

罗森说他的驾照被停牌,还没去续,无牌驾驶只能偶尔为之,一定要我跟他一起去。

 

      

 

我们的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罗森说, 做完这只油股, 他就去阿联酉度假。

我说,你周末去哪了? 打电话找不到你。

周末看球去了,每个周末几乎都有球赛。罗森说, 他不喜欢一个人的游戏,比如说跑步,游泳。他喜欢以分数决胜负那种。

你呢?

我无所谓。我说。

有时,钱不是最重要的,罗森说,重要的是嬴那一刻的感觉。

 

我们说着话,一不留神在高速公路上错过了一个出口。前面的指示牌上说,下一个出口距离100公里。我顿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操。

罗森说, 这跟做股票一样,有时你没有立刻改正错误的机会, 错就错下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么久我们一直在嬴?我说。

你指什么?罗森眯着眼看着我。

……

你害怕“赌徒咒语”,担心我们的运气用完?罗森见我不吭声又问。

久嬴必输最后碰到高手了死不能全尸

你瞎说什么。罗森边说边把车窗摇下来。

你知道犹太人每天进进出出在忙什么吗?

忙什么?在华尔街,每个人挣钱都有自己的套路。

 

 

 

我们十一点才赶到Tim郊外的别墅。

这座漂亮的老房子修建在一大片土地上,周围有大树和海湾。凭窗能看见帆影,枕边能听见水声。这是Tim的祖父母留给Tim的祖屋。Tim说,他小时候几乎每个假期都在这里度过。抱着他祖母松软的鹤绒被,晚上全是温暖的梦。

罗森对Tim说,这块潮湿的地底下可能有石油。

Tim说,完全有可能。哪天等他有空,在自家后院挖挖看。

罗森说,也不用很多,日产20桶,还有天然气。输油管可以暂时通过客厅,厨房,游泳池。

 

我们笑着走进Tim的房间。一走进房间我们更笑个不停。Tim的房间像个跳蚤市场, 什么都有:覆盖着铜锈的佩剑,盛酒的大木桶,钟摆不动的旧式大钟,有一扇门总关不上,关上后又自动打开。Tim问我们笑什么。我说, 笑你的房间。Tim很认真地看了自己房间一眼, 也开始笑。我们笑了很久也没有停。后来我想, 其实, 那天也没什么好笑的, 笑可能只是幌子, 我们心里好像都有笑以外的什么东西。

 

我们坐着Tim的游艇到海对岸,那边有鱼。

Tim , 很久没来这里了, 记得小时候来过一次,是他祖父带他来的。以前这里常有鱼出没。祖父对他说,鲨鱼没什么可怕的,有这么多鱼,鲨鱼是吃不完的,鱼一般先挑容易的吃,不会首先吃人。

 

天有点热,连海风都是干的。

我说, 我们下去游泳吧。

Tim摆摆手:不能下去。

为什么?

前面有块牌子说, 这里禁止游泳。

你多久没来过了?

十年。Tim说,不过,这里的东西不会轻易变。

那块牌子果真在那里, 果真写着禁止游泳。我的心“咯蹬”一下:这个人怎么什么都不会忘。

 

Tim, 笨多多下周就要出业绩报告,过了这个星期, 事情就好办多了, 兴幸的是, 到目前为止,事情仍在股掌之中。Tim 没说什么事在股掌之中,我想他是指笨多多股东大会的事。我们每个人在笨多多上面都压了超过承受力的筹码,心情都有点沉重。

罗森稳坐在船头, 没有回头。罗森说, 他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就是上帝的旨意了。罗森迎着海面吹来的风, 脸带微笑, 看上去胸有成竹。

面上不断有成群的鱼翻腾出水面, 我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 这是一个很少人踏足的地方, 那些饥饿的鱼一看到肥美的鱼饵, 成群结队游来我们好像不是在钓鱼, 而是捞鱼。

我们三个人沉浸在各自的满足之中。这时太阳升上了中天,海天同蓝。

 

那天我们意想不到钓了很多鱼,其间罗森两次提到笨多多开股东大会的具体时间,但每次都被Tim绕到别的话题去了。

罗森突然转过头问Tim:你们老板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什么麻烦?Tim看着罗森。

有人传证监会已经盯上他了:涉连黑箱作业, 内幕交易。

Tim一脸惊讶: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罗森问得太突然。

过了好一会儿,Tim说,黑箱作业技术上很难界定。美国司法界定内幕交易往往衡量三个原则:交易发生,经营者拥有非公开内幕消息,并且违反信托责任[1]。对于信托责任的解释是决定执法范围的关键。以前信托责任仅限于管理人员,董事和持股权10%的股东。现在还涵盖政府管理员,银行,律师,会计师等金融服务人员。

罗森这时站起身,从船头走过来:五大会计师行安达信业倒闭,合伙人自杀,就是因为涉连黑箱作业。

Tim摇摇头:那是因为他们做假账,明显违背信托责任。内幕消息就难界定了。当年博斯基在加州伯克莱大学讲“贪婪没什么不好”,当时他就是靠重要内幕消息赚了两个亿,后来因内幕交易入狱,只判了三年,罚款一亿。虽然世界各国对内幕交易均有立法,但执法力度差异很大。2005年,英国伦敦交易所进行的23%的收购都有内部交易行为,而英国遭起诉的内部交易却屈指可数。亚洲很多国家甚至不认为内部交易是错误的。在日本,公司之间很多是互为股东,内部交易更是在所难免。

 

罗森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干坐着的TimTim摇摇头。

罗森接着说,现在纽约证桊交易所旗下的市场监控部与证监会的市场分析部一起,依靠软件系统,对各种异常交易进行监控。可疑行为包括:某个账户经常在敏感时期交易,并总能获利。投资者第一次交易便大手交易。软件系统把各类能够影响市场的重大消息同交易记录进行比较,包括股票,期货,股指基金,封闭式基金,一旦发布信息前有大量交易,监控就会立刻反应。调出交易人交易历史,常用策略,所属的上市公司,会议内容,参与人员。还有,如果消息来源是非法内部信息,跟风交易也算非法……

Tim打断罗森:内幕消息往往流传很广很快,信息一旦泄露,如瓶中的精灵,很难控制其走向,信息辗转几百次,在几千人甚至几万人之间往返流传,交易异常常常会是大范围异常,怎么查?跟风?要证明谁跟谁的风这一点不容易。内部交易永远不会消失,能让你轻松赚钱,又万无一失,诱惑太大。

 

听说乔治.索罗斯了吗?Tim 转了话题。

索罗斯怎么啦?我问。

索罗斯说, “狼来了”。

哪只狼来了?罗森说:一坨猿屎。

索罗斯最近说,金融市场将会经历超级繁荣六十多年之后的盛极而衰”。

一只旧钟,一天只有两次是准的。罗森又开了另一瓶啤酒。

索罗斯曾经十分凶悍,Tim看着罗森:有“狙击”英镑、墨西哥比索和泰铢的辉煌,曾使有三百亿美元外汇储备的泰国央行陷入崩溃,央行行长辞职。后又对香港汇市,股市,期市发动袭击,短期融资沽空[2]港币,港股,期指,逼香港特区调用960亿美元的外汇基金来应对。最后他资金链裂,断臂而去。

说不定这次狼真的来了。我说,一架飞机撞击世贸大厦,可能是事故;但两架飞机先后撞击,那肯定是袭击。一家银行出现“次级贷款”,可能是经营不善,N家银行同时“次贷”,那就是分钱,那不是经营,更不是经营不善。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鸣金收兵。满满一桶鱼的胜利并没有令我们更加健谈,反而话越来越少,到最后谁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船靠了岸,Tim 说,我们三个人要几十条鱼干什么,不如把鱼弄到餐馆去加工,我们一起去搓一顿鱼宴,怎么样?

罗森马上接过话:不行,晚上他已经约了女朋友。

Tim 转过头看着我。我倒没什么事,但觉得和Tim 两人单独去吃鱼,没劲儿。我说,改天吧,弄了一天,累了。

Tim 急了:不行,你必须留下。

罗森坚持要走,我不知道他是真有事还是另有别的什么原因。我从来没见过罗森非要去会一个女人不可。罗森说,他自己打车回去,让我留下陪Tim,末了还说,好玩,下次还来。

 

 

天完全黑了,寒风阵阵。

我和Tim把鱼提进附近一家餐馆,吩咐侍应把鱼做成鱼球,鱼片,鱼汤,煎,炒,焖,蒸。那天我们在那家餐馆吃了整整两个小时。我对Tim说,我至少三个月都不会再提吃鱼。

席间,我问Tim:委福简是不是真的有麻烦?

Tim说,委福简在华尔街三十年,树大招风,什么传闻没有?证监会盯上的人多了。连小鱼都盯,何况大鱼。

这倒也是,都说委福简是条九命猫。我看Tim 一脸认真,附和了一句。

 

你有没有想过要做大股东?Tim突然问。

大股东需要实力。我摇摇头。

你觉得罗森怎么样?

我一下子摸不清Tim问这句话的意思:罗森有能力,又有实力。我说。

Tim接着说了一堆有关机遇比实力更重要的话,最后问我,想不想跟他老板一起干?

你是指跟委福简一起干?

嗯。Tim点点头。

那罗森呢?

我们先不谈罗森。Tim答得很干脆。

 

我想Tim如此坚持要我留下来吃鱼,是不是就是为了说最后这几句话。我想我现在这个时候出来跟委福简干,一定会得罪罗森,我不想得罪罗森。委福简有人脉,经验,实力,可罗森也有委福简身上没有的东西,比如:坦诚。但Tim说的也没错,机遇的确很重要,这是与强人合作,成败并不重要,与强人为伍,你会因为身边有强人而一下子从台下站到台上。

怎么个干法?我问。

Tim告诉我笨多多的融资可能有变数,我们必须赶在股东大会之前,把事情摆平。

我不知道融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不知道Tim, 委福简和罗森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与其说去问罗森,还不如顺水推舟先答应Tim

 

我和Tim约好第二天去见委福简。

 

      

 

 

对这样一个重要的约会,我再次迟到。我对时间永远没有自信。罗森曾对我说过,一个无法操纵时间的人,将永远无法操纵生命。我知道罗森是对的,也感激他在我一而再,再而三迟到令他忍无可忍时,送给我这句话,但我也知道,我无法改变自己。

 

我差一点错过了委福简,错过委福简可能意味着融资笨多多的主角不是委福简和我,而是委福简和罗森。我不知道Tim昨天说的做大股东是指什么,委福简是不是想临阵换角?委福简在这场交易中是一个常数,变数是罗森和我。取我取罗森对委福简来说可能都无关重要,在目前的融资合同上我只有1.5%的股份。我对自己在这盘棋中的龙套角色十分无奈,如果能跻身于一次重要融资并且能举足轻重,于我至关重要。

 

我赶到委福简处时,委福简的车已经打着了火,他对我的迟到仍然面带微笑。

 

我们开车到了委福简郊外的别墅。

委福简这座超过一万平方尺的大理石别墅坐落在一个国家公园背后的一个小山丘上。这座欧式建筑四周被修剪整齐的杜鹃花丛和大树环绕,远看只能看到房顶少许红色的瓦。别墅古色古香,十尺高的门廊与精美的装修尽显豪华,住宅后面是全天候的网球场,可以遥望长岛湾风景。

记得Tim曾告诉过我,三十年前,委福简提着篮子向证桊经纪人推销公司债桊,战战兢兢去敲美林的门,这幢房子是委福简的第一桶金。

在上石级时,委福简说,他很久没来了。委福简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有关被证监会监控的蛛丝马迹。我不知道这是委福简的功力,还是整件事本身就是讹传

 

委福简一坐下就单刀直入,问我愿不愿意多增持10%的股份。

你是指笨多多?我手心全是汗。

委福简点点头。10%就是将近3000万,委福简知道我手上的基金没有这么多现金。

委福简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伸出肥厚的手拍拍我的肩:我们先不谈资金,你就说,愿不愿意。

不谈资金怎么谈?我们忙来忙去不就是为了这玩儿吗?难道还有免费午餐?我说:怎么讲?

委福简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先借给你10%的资金,以比官方低0.1%的利率计算利息。

0.1%?光利息我就赚3万。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很简单,容易在股东大会上通过。他们不想让一家公司控股过多。

他们是谁?

原有的股东…… 委福简没说完,Tim插进来:我们预计笨多多在融资后三至六个月内,股价至少可以涨10%。

3000万的10%就是300万,除去利息…… 10%像一块肥肉顷刻间吊起了我的胃口:毫无疑问,笨多多前景广阔,广阔在于油井已经出油,还将继续出油。笨多多目前的问题是运作资金问题,而不是油井本身的实力问题。

好事来得有点快,我半信半疑:你让我想想,我明天答复你。

你怕什么?Tim看着我。

我没怕什么。

你看上去像是怕什么。

是吗?

没关系,想好了打电话给Tim。委福简和蔼地朝我笑笑:这个市场看上去无序,其实是有序的。市场上有很多很吓人的明规则,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潜规则。有规则就有游戏,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

我明天一定复你。我朝委福简点点头。

明天上午十二点前,行吗?Tim问。

行。

 

 

 

 

告别委福简,我没回公司,直接回家。一路上沉浸在天降大任于斯的兴奋之中:委福简是一只公认的搂着鱼睡的猫,我感觉自己现在也是这样一只幸运猫。

 

一进家门电话在响, 我懒得去接。我想, 如果有急事, 自然会打手机。我躺在沙发上, 满脑子都是肥美的笨多多。

 

电话停了一会儿再次响起, 而且不屈不挠, 我拿起电话, 那边是YY

YY这时候打电话来让我感到突然。YY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来了:刚才是你打电话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

累了。我脱口而出。

我今天晚上的飞机。

去哪?

回国。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为什么? 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 也不为什么, 只是想回去。

YY还在烦那份工?何必呢。我说, 我这就来送你。

……不用了, 有人送了。YY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送她。YY在最后一告诉我她要走了, 从此不再回来, 而且告诉我, 不必去送她了。YY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不用说是故意让我难受, 至少在我看来是,她完全可以不通知我。

我说, 不管有没有人送你, 我还是要来送你,  朋友一场, 不容易。

YY突然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 她想我阻止她, 想我对她说别走了, 即使这对她要走的结局可能毫无影响。人总是希望有人在乎。

YY在电话那边一个劲地哭, 我很想对她说, 别走了, 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我说, 别哭了,你等我一下, 我现在就来。



[1]信托关系成立,受托人负有信托责任,不得使自己的利益与其责任相冲突, 不得以受托人的地位谋取利益

[2]指卖出投资者没有持有的股票,并希望在短期内以较低的价格买回该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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