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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翅高翔抑或落地喧嘩_讀詩集《精神放逐》致莊偉傑
作者:冰夫  发布日期:2009-10-30 02:00:00  浏览次数: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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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傑:承蒙錯愛,囑我作序,深為感謝。但面對這厚達二百六十多頁的詩稿,我幾經思索,幾番躊躇,幾多顧慮。說實話,我一次次凝視電腦屏幕,真不知如何按動鍵盤。我自知詩性愚鈍,思維與目力漸衰,尤其是對近年來風起雲涌流派紛呈的詩壇,幾乎一無所知,說出話來難免不是瞎子摸象,不著邊際,於你,於我,似乎都會給人留下笑柄。

然而,想起你真誠信任的目光,想起我們夢魂交流的友誼,我又不能沉默無言、無動於衷。

首先,在澳洲眾多的文朋詩友中,除了原先大陸來的作家外,你我相識最早。最難忘十多年前在艾絲菲爾(Ashfield)的會面。那是我初來澳洲探親,正感到生活寂寞,對澳洲許多事物充滿新奇而又欲探尋究竟的時候,無意中發現你任社長兼主編的文學雜誌《滿江紅》。這本內容豐富裝幀印刷堪稱精美的刊物,在精神上給了我一種滿足和填補。初次相見,品茗暢談,真有"神交心契,把臂入林"之感。這是緣分。原先你在福建師範學院中文系讀書時,主編的《南風》詩報及之後在黎明大學任教期間與人主編《名城詩報》,與我們上海作協詩歌組有交往,而且你說曾讀過我與鄭成義主編的《海岸詩叢》,特別是那本《著名詩人推荐的青年詩萃》給你留下較深的印象。所以悉尼初晤,一見如故,喝著你從家鄉帶來的鐵觀音烏龍茶,歡語移時,飲醇自醉。雖然彼此年齡相差三十有餘,卻未曾妨礙我們成了忘年交。談詩論文,聲應氣求,親而不比。

其次,《精神放逐》這部新詩集,無庸置疑,是你繼《從家園來到家園去》之後推出的又一本力作。确實值得慶賀。但在這里,我不想具體而細致地剖析這部詩集的藝術成就,以及話語轉換的成功。坦率地說,以我淺薄的學識,要對你這樣的詩人做出一個價值上的判斷,實在力不勝任。下面我只想說幾點閱讀後的直感。

詩是心靈流淌出來的聲音。詩的感悟來自生命。人們總說,一個有深度的詩人,應該是生活態度嚴肅、性格豁達的人,在人生的搏擊中時時會遇到不可躲避的矛盾,在理想與現實的永久沖突中經受考驗,矛盾愈深則體會愈深,生命的境界也愈益豐滿濃郁。

我相信《精神放逐》正具備上述特色。它整體表達了你作為精神放逐的流浪者在浪跡天涯中的心路歷程,有你個人獨特烙印的生命體驗,有你對人類社會、自然風物、古今歷史的思考與詠嘆。特別是你對漂泊者的心理刻畫是深刻而富有哲理的。在詩中表現出生活的悲壯,顯露出人生與世界的"深度";。而這一切都浸潤著東方風韻之美與現代意識的話語魅力。我猜想,這正是你以具體的詩作實踐你在《國際華文詩星書系》序言中所闡述的主張:"詩人應該以一種最為平常的恬淡心態,去獲得一種漸入佳境的閃爍著人性光芒和對命運終极關懷的最佳效應,在普遍缺乏心性呼喚、思維原創和人文理念的當代詩壇,從時代的低矮屋檐下走出來,在走向多元生態的景觀中自覺去擁抱世界和擁抱自身,釋放出獨特的精神能源和話語亮點。"

我這里所說你詩集呈現的深度,既不是如今某些詩人那種裝腔作勢,故作深奧;也不是所謂學院派的引經据典,以示博學;更不是狂妄者的自創流派,耍弄玄虛,嚇唬讀者。而是如美學大師宗白華所說"積极的人生態度,以廣博的智慧,燭照宇宙間的复雜關系,以深摯的同情,了解人生內部的矛盾沖突。在偉大處發現它的狹小,在狹小里也看到它的深邃,在圓滿里發現它的缺憾。但是缺憾里也找出它的意義。"

你這部詩集給我第二個最深的印象,是對漂泊者內心世界的全面深刻的揭示。

偉傑,你我都是浪跡天涯的游子。我卻比你遲鈍。你在南半球飄泊多年之後的感悟:"流浪 原來就是一種宿命"。說得太好了。古今中外,一個真正的詩人,誰個不曾在人生的征途上流浪,在命運的海洋中漂泊。正是在這人生的流浪中,你獲得了豐富多彩的詩的生命。而你在這生命的感悟中更深層地體驗"豪情充溢於胸中不能自抑 /像春潮由衷地泛濫 /漂泊的青春 夢之組合 /而質是痛苦。"(《體驗》)痛苦幾乎是詩人的孿生兄弟。幸運兒歷來不是詩人的代名詞。

痛苦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最關鍵的是命運之神,將你遣至"另一個星球 那里/ 居住眾多膚色不同的/ 族群 語言的魔障/ 讓我仿佛步入深淵"..(《感悟的光華》你說,"一個人固然能用語言、用思想去創作心靈中的精神世界,卻無法不去面對現實生存世界。" 眼前的世界是"現代社會的高度商業化、經濟的全球化、高科技互聯网、意識形態變革,";等等,一切是如此嚴酷:"活著是一種無奈/ 活著欲望隨涂隨抹/ 活著是一種本能/ 隱秘喘息的歷史河流/ 活著是一種尋求/ 認同空間的春花秋月/ 活著是一種掙扎/ 宿命的悲劇籠罩陰影"。(《活著》)

遠离故國、故土、故人的你,在海外漂泊多年之後,深知詩人向時代與人類輸送血液的同時,個人常常要忍受著孤獨的落寞與無助的煎熬,必須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不是麼?比之普通人,流浪的詩人具有一種敏銳的感受性,具有更多的熱忱和溫情,具有細膩而脆弱的感觀神經,因而极易嘗受痛苦。你"側身於南半球的一隅/ 獨自 觀望這個世界/ 頓生某種莫名的/ 煩懮"。(《走向遠方》)“每個人都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在無情的時間面前,把如許亮麗的真誠和寄托,培植輪回的季節里,以此安慰那顆騷動欲念不安分的心。”(《從家園來到家園去》後記)

在當今生命貶值、競爭激烈的社會中,作為一個漂泊在海外以漢語寫作的詩人,你只會備受折磨,只能在自我放逐的流浪中,吞咽孤獨與寂寞。

當然,孤獨能使人頹廢,但也可以使人深刻。一個沒有孤獨感的人,不可能是一個思想深邃的人。更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詩人。因此,那難耐的孤獨(盡管好友眾多)與寂寞(宴飲不斷)總是像影子似的伴隨著你。你的"嘩嘩翻過的歲月像河流/ 攔不住的是那痛苦的滑行/ 飄泊的靈魂總無法平息/總找不到依戀的渡口。"(《疲憊或者瀟洒》)記得你當年慨嘆過"從出發的那一天我就開始孤獨 /開始幽幽長長久地把我東方的淚眼看穿。" (《出發》)

其實,真正的詩人莫不如此。一千多年前,李白不是感嘆"自古聖賢皆寂寞"嗎?十九世紀浪漫派詩人雪萊也說"這倒不是因為虛榮心受到壓抑,而是詩人的性情本身所致"在這個世界中,除了沒有感受力的人以外,誰也不會得到滿足和安寧。"

在《泅渡》這首短詩中,你將生命的醒悟與體驗,升華至一種涵蓋人生的哲理:

在難耐寂寞的河道

久久地 泅渡

 

..獨坐 獨思 獨看

任憑感覺的根須四處蔓延

 

整個世界好像都在變形濃縮

一個又一個的怪圈接踵而至

時間似乎失卻了依托

生命被擱置在定格的旅程

多堅實的詩句,平白,生動,朴素而有張力,仿佛從肺腑流出,無一字虛設,無一點雜質。可謂擲地有聲,發人深省。你那一連串的三個"獨坐"、"獨思"、"獨看",看似隨意寫來,實則匠心獨運,入木三分,充分反映了詩人的行為方式與內心世界。

(誰個不知,你是澳洲鼎鼎大名的"獨行俠"。記得著名作家奧列在《澳洲文壇百態》中曾說"在悉尼文壇,偉傑不屬於某個圈子,而是獨來獨往,獨闖天下。他辦報辦刊,辦公司辦書展,受益了那些渴望芳草地的文化人。現今活躍於各中文報刊的作家,有不少是從《滿江紅》起步的。"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人們在談起這段往事的時候,誰也不會忘記拓荒者的形象。)

眾所周知,詩歌最為人詬病的是晦澀難懂,故弄玄虛,有的人以為似乎用詞越是艱深,或越是粗俗,越能顯示自己的學問。其實,這樣寫只能离讀者愈來愈遠。詩歌最感人的魅力,是詩人的內在靈性與藝術品格,以及生動活潑、平實而有親切感的話語。

在讀你這本詩集的時候,我總覺得似乎正與你同行。跟隨著你的身影,跋涉群山,暢游大海,指點江河,徜徉街市,看著你有時仰天長嘯,大筆淋漓(《自言自語》《我的筆就像我的居所》);有時撫首低吟,孤寂彷徨(《死亡或靜止》《夢的過程無因果性》);而你的狂放與豪情,在這部詩集恰恰是以真實親切的藝術魅力感染了我。有幾次,我閱讀至深夜,在家人都已入睡之後,屋里靜靜的,一縷月光鑽過金銀花的枝葉,栖息在書架上,光影斑駁陸离中,我似乎看到你也在舉頭望月,你"懮傷而驚喜地眨動眼神",企盼"所有的夢和記憶,飄進故鄉牧歌的炊煙里"。這時的我,再也無法抑制思鄉的心潮,與你一起開始作夢的遠游。

有人說,你用冷眼觀察人生,也用熱心體會人生。你追求革新與創造,卻不失對傳統的尊重。你是中國的,也是現代的。有時你也游戲文字,但不違反語言的規範,也了解語言運用的分寸。例如你在三十五歲生日時寫的《生日自嘲》,既是一幅生動鮮明的自畫像,也是坦率得可愛的自白書。你借母親之口而說的"多麽痛苦和不幸啊/ 人世間又多了一個小壞蛋/ 多麽美麗和幸運啊/ 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大怪才"。看到這里我不禁笑出聲來。眼前浮現出你那憨厚專注的眼神,以及說話時那種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容不得別人插言的一付卓爾不群的表情。

顯然,你是一個表里如一的人,你對詩人的命運多舛早就有所准備。在我們相識的十年中,幾番風雨,幾多溝坎,你總是急流勇進,從沒有知難而退。你始終不渝地堅持自己的選擇,感受"生命放逐,自己喂養苦難"際遇,寧愿在東西方文化的撞擊下備受折磨,也沒有勇氣失去詩人的本真。你說,"無詩的時候 /有淚竟流不出 /燙的眼睛疼痛渺茫 /灼得燈光的身段冒出煙霧 /以全部的懮思 瘋狂";。

你有強烈的愛憎,嫉惡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對於社會的罪惡懷有詩人的极度憤怒,然而你對於未來又有充分的樂觀,你相信"世界 除了歲月永恒歷史永恒/ 還有夢里夢外浪跡的跫音"而當"燭光吹滅所有的不幸/ 新世紀的凱旋門 有你/ 鷹的高度 雄姿英發。"(《鷹的高度》),你寫"珍珠是大海溫順的族裔,眨動如星光的眼眸構成勝景""在洶涌的濤聲中孕育/ 在藍色的海水里生成……/以夢的方式長久地蠕動 /由此感知自然的呼吸"..無意間搖曳一首歌謠/ 演繹成一種高貴和尊嚴..讓人的思戀越飄越遠/ 讓回憶與憧憬充滿誘惑。"(《合浦珍珠》)這些优美的意象,色彩紛呈的詩句,就曾經在我的腦海里引起如波如濤的聯想,帶給我的藝術美感是多元的。

總體說來,你是屬於引亢高歌的狂放派詩人,但也有淺吟低唱的婉約佳作。你的《睡蓮醒來》當初在《詩刊》發表時我就讀過,這次重讀仍然令我心蕩神馳。“滿身素洁 依然沉浸/ 於水的酣夢中/ 雙眼如月鉤雲鉤情懷萬種/ 開始細雨般呢喃/ 消失的夢 綴含淋淋的珠光/ 透徹 一夜橫生的故事”。這是"一種來自天籟的聲音/ 飄在唐宋詩詞的旋律里/ 回旋在夏天的母腹"的浪漫曲,演繹著夢幻般多情的江南才女與愛蓮的閩南才子,"燃燒著激情"的奇遇,纏綿悱惻,餘音繚繞。對與否,我不知道。只是讀詩時的聯想。

我還想說一點,你有高遠的志向。你也狂放不羈。你喜歡自己的意志和熱情,你內在的活力使你比人快樂得多。所以,在《都市的氣息》與《欲望的拋物線》這兩輯中,你身為異國的邊緣人,徜徉南半球的山川海洋、城鎮鄉村,欣然揮毫珠玉地寫悉尼歌劇院,寫海港焰火,寫往日的淘金者;漫游祖國大地,你的思緒似行雲流水,寫夜色里的上海,寫眷戀中的三亞,寫北海痴戀,寫合浦珍珠,寫長途電話,寫餐桌上的螃蟹,幾乎所聞,所見,所思,無一不引起你詩的遐思與構建,而你這些詩中的意象又跳蕩多變,既傳統,又現代,有些讓人琢磨不定。我想這也許正應了美國詩人桑德堡所說“詩是一扇門的開啟和關閉,讓曾經透視其內的人去猜想瞬間所見為何物”。當然,我這里也許有些牽強附會。

有人說你"寫得苦,活得累,但卻有滋有味。"我想,這話無疑很中肯。但如果透過表象,更深一層地去看,可能你的苦與累是緣於你的高遠志向與剛毅性格。性格決定命運。你多思好動,富於幻想,總想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很少有安分的時候。所以,有時候朋友們難免為你擔心,"偉傑有很多設想,很多創意,但忙忙碌碌終歸難以實現。چ然而,就在去年,當你主編并承辦印刷的現今海內外第一套《澳洲華文文學叢書》五卷本、洋洋洒洒一百五十多萬字的書運抵悉尼時,人們才知道擔心是多餘的。其實,你的創造力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力。這次你同時并進地帶回來你的新詩集《從家園來到家園去》與詩論集《繆斯的別墅》,更讓人們刮目相看,肅然起敬。無論人們怎樣評價,見仁見智,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你對詩歌事業的一往情深。

最後,這文章題目,緣於你的詩句:"我是一隻飛鳥,俯仰於海天之間",如今在你"以一隻鳥的姿態/抖落滿身塵埃"的時候,未來的你,振翅高翔,抑或是落地喧嘩,啄洗自己美麗光鮮的羽毛,享受榮耀?愛你者,正拭目待之。

拉拉雜雜,寫了些辭不達意的文字,是否能作為序言?請予"裁定"。借用你的"如果能讓讀者(行家)們一瞧,并博得一粲,即使膚淺乏味也算是一樂。"

 2004,8,24,於悉尼筱園(發表於澳華新文苑第172-17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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