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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鞋样
作者:文枚  发布日期:2011-10-02 02:00:00  浏览次数: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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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身穿军装,脚踹皮鞋的年轻人踢了踢隔壁的房门,没有回应。他走到窗台朝里看了看,转过身来,一脸不痛快。他站在路口,向两头望了望,扫了一眼那一大片低矮的红屋顶,红屋顶上,破旧的杂物上纠结着枯死的瓜藤;又扫了一眼拥挤在甬路口一侧水池边等着洗衣淘米的人,随后就在甬路上“咯吱咯吱”踱起方步来。他夹着烟,对两侧每一户幽暗的门洞都投以关注的一瞥,似有所思。终于,他不耐烦了,又踹了一脚那家的房门。

        母亲在水池边站了起来,匆匆迎着青年走去。她将青年迎进屋,吩咐我砌上茶,又出去洗衣了。

        我不喜欢这个年轻人。我端上茶,他只是以手示意一下就算表达了他的谢意。他坐在那儿,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的,桌上有烟灰缸,他还把烟灰弹到了外面。

        母亲回来了:“哎,这孩子,也不知怎样待客!”忙忙地添满茶水。年轻人摇了摇手:“不怪,不怪。”又晃悠起腿来。

        母亲看了看他晃晃悠悠的腿,转过身去,从床底下拎出一只盖篮。当她把几双纳好的鞋底和一叠鞋样放在桌上时,年轻人就近拿了一双鞋底看了起来:“呵,婆婆手艺不错,纳得这样密实,大概只有以前的拥军鞋才会做的这样好,不过那种鞋我也没见过。”又惊叹:“这么多鞋样啊!”

        我也喜欢打开这只盖篮。翻开那本发黄的大书,细细地看那一张一张的纸样。纸样有用牛皮纸,有用报纸剪的。一次,母亲对我说:“喏,这一张还是你一点儿大时剪的呢……。”我把这张纸样放在父亲的上面,可以叠印几个呢!姐弟三人,加上父母,一家五口,单的,棉的,高帮的,浅帮的,从小到大,林林总总的鞋样,母亲都珍藏着。打开这本书,母亲有时就会微笑,她一定看到了呀呀学语的我们,但更多地是不分晨昏,忙着比比划划,剪剪裁裁。看到这本书, 我们就会看到母亲的四季,无论晨昏,整理碎布条,打浆,晒干,一层层,一线长,一线短,咬紧牙崩紧每一线脚,做出的鞋沉而坚实。

       年轻人忽然欠起身子,他从母亲摊开的几张纸样中捏起一张,然后坐回椅子,正正反反地看着。

母亲吃了一惊,直起身,垂下手,怔怔地看着他。

        年轻人仍旧察看着那张纸样,脸色严峻,嘴里不高不低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没有注意?不可能,不可能。”随后他直视着母亲,把手里的纸样一下推到母亲面前:“你没有注意这是印有领袖的报纸吗?用印有领袖的报纸做鞋样, 本身问题已非常严重,更何况你用剪刀伤害了领袖。”随即又加了一句:“你看看吧!”

        母亲拿起纸样,抖抖索索地看着。冷气,嗖嗖的冷气,我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但被母亲轻轻地推开了。母亲冷静下来,直起身,低头看着纸样,用异常清晰,带着淡淡哀愁的语调说:“是啊,这件事发生了。我也听到一些人家因此家破人亡。但是,你看,我的孩子尚在家中,一家几口还需要我一双一双把鞋子做好。我辛辛苦苦就是希望孩子们平平安安长大。难道我会故意做这件事,让孩子蒙受不幸吗?”年青人瞟了母亲一眼,郑重其事地从母亲手中拿回那张纸样,把它 放在身边的桌上,说了句:“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是不是?”他把腿架在另一条腿上,又晃晃悠悠起来。

       母亲示意我替他倒茶,我站着不动。心里说:“这是一条狼啊!他想干什么呢?”

       年轻人想起了什么,他把纸样整个儿揽到身前,一张一张地仔细察看。我知道这条狼拧上劲了,心想,要是再找出几张,它一定会疯狂咬人了。我看看母亲,母亲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人失望了。他站起来,在屋里察看起来。屋里响起了皮鞋有节奏的咯吱咯吱声,这咯吱咯吱声裹挟着风雪。

       年轻人仰起头来看了看领袖象,又踱到五斗橱旁,察看起领袖的石膏象,发话了:“这么多灰,为什么不拂一下?”

      “不是灰,不信你自己擦一下!”我恨恨地说。要知道,这象我每天小心侍候着呢。

       年轻人惊讶地再看了一眼,显然,是这尊象摆放得太久了的缘故。

       年轻人又坐回他的椅子,晃悠着腿,弹着烟灰------

         ……

        “妈!”门外一声喊。母亲一愣怔,随即高兴地:“哎!”三步两步,母亲来到门口,我哥回来了。哥哥是个知青,多年务农,回来也不修边幅,瞧,今天腰上缠着一根草绳就回来了:“呵,是你呀?怎么来了?”那年轻人也忙不叠地站起来:“呀,是你家呀?”又转过脸来:“伯母,我耽搁久了,要走了。”哥哥忙说:“急啥,难得一聚,吃了饭再走!”母亲笑了:“忙啥,你们认识,说说话再走。稍等一会儿,饭饭菜菜就好的,吃了饭再走吧!”

       我心里:“这样的人还留吃饭?”

       客人要走,说他公务在身。哥哥送他好一阵才回来。

       哥哥说:“他是初中时的同学。读书平平。这人人缘好,不和人争长论短,所以和他关系不错。他没去念高中,嘿!竟想不到他现在是工厂保卫科干事,入了党,还说就要提升为副科长呢!”

       母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愤愤地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哥哥。哥哥默默地听完,一脸惊异:“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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