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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出色男人
作者:何玉琴  发布日期:2011-09-20 02:00:00  浏览次数: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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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咏叹调之四
 
〔一〕
 
“宝贝,到了悉尼给我电话。”丈夫亲着小艾的脸蛋,搂着她的手搂得更紧了。
“我不想走。”小艾终于忍不住了,两滴眼泪委委屈屈地滚了出来,很快就汇成两支泪河,一副要把丈夫搅成泥浆带走的样子。
“好,好,不去就不去,我把行李要回来。”丈夫几乎是拖着小艾往长途汽车的行李箱边挪的。矮小的丈夫抱不动小艾,但他舍不得放开她,那怕只是一秒钟,他也不愿意。
小艾只有二十四岁,粉嫩的脸蛋红扑扑的象夏日的荷花,开在一片行色匆匆、正往悉尼赶的旅客中,清纯、美丽、芳香,谁见了都怜爱三分。
“啊,不行,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不能轻易放弃!”小艾咬了一下嘴唇,勇敢地抹去眼泪,抬头挺胸,把丈夫伸出去取行李的手挡了回来。跟着旅客,她上了车。丈夫似乎不知所措,僵立在车下,强忍泪水,看着妻子一步一回头地往长途汽车里走。小艾的车位距离车门最近,但不靠窗,她一时看不见丈夫,很焦急。
就在车门关上的刹那,丈夫和小艾几乎同时奔向对方,他们试图抓住对方,小艾的一只手和左脚伸出了车外。
“咔嚓”一声,带着震音。小艾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她“啊”地大叫了一声,试图把脚缩回来,可是车门己把它死死咬住了。
司机打开车门,只见血从小艾膝盖边的毛孔里一滴滴往外渗,象汗珠一样,只不过它是红的,而皮肤却完好无损。
小艾的丈夫哪里见过血这种流法,“哇…”的一声哭起来,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倒是司机和乘客们比较镇静,他们把小艾抬回侯车室里坐好,同时己有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左脚粉碎性骨折!医生告诉小艾。幸好她的手臂比膝盖小,除了被夹疼,并无大碍。
 
〔二〕
 
张黑土接到红雨的电话时,正在实验室加班。
他放下手上的活儿,骑着自行车过去了。澳大利亚国立大学〔ANU〕与联邦科学院〔CSIRO〕彼邻,十五分钟张黑土就到了红雨的办公楼下。他停好自行车,看到楼下有二个入口,正在想着该往哪个入口走时,二楼的窗台上探出一个大笑脸:
“黑土,我在这儿呢,你在那儿等着,我这就下来”。笑脸儿才消失,一个大姑娘己活灵活现地站在离张黑土不足一米的楼梯口。张黑土眨了眨眼睛,十分惊奇。
“黑土,是我,红雨。”姑娘看着这个矮小的男人,又笑了。那份自信,那份随和,谁见了都觉得三分亲。
“我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张黑土推着自行车,走了二步。
“你干嘛不骑车呀?”
“我骑车,你哪跟得上?你很能跑吗?”张黑土伸长脖子逗她。
“我干嘛要跑?我就坐这。”红雨用手拍拍张黑土自行车的后座,脚尖一点地,轻轻一跳,肥肥的屁股便到了车后座上。
“不行,下来,这儿的自行车不能带人的。”张黑土没有心里准备,自行车一歪。不等他扶正自行车,红雨已脚尖点地撑住了自行车。
“你怕我不怕,反正我才来,不知那么多的规规矩矩”。她把手提袋往张黑土的肩上一挂,抢过自行车,骑了起来。
“上来呀,我带你。”她开心地招呼着。张黑土追上二步,跳上了自行车后座。CSIRO在黑山坡上,国立大学在黑山脚下,自行车从坡上往下飞驰,伴着红雨风铃般的笑声,听得张黑土心摇神悦。
红雨搬到张黑土的二房一厅单元里租了一个房子,她在CSIRO的工作只有三个月,这么短的租期,很少人会租房给她的。红雨是张黑土的同乡,而且又是一个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同乡,张黑土本来不想收她的租金,可红雨一定要给,他只好象征性地收了10元,就当分担个电费。
红雨十分感激,当晚,她做了顿丰盛的晚饭答谢张黑土。
第二天早上,张黑土起来,刚走到厨房,红雨就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我刚学来的简便早餐,尝一尝。”
张黑土一看,饭桌上己摆好了两副刀叉,两只盘子,盘子上各放着两块用鸡蛋裹着炸得又酥又脆的面包片,两只杯子上热气腾腾,飘出的咖啡浓香直往张黑土的鼻子里钻。
谁不喜欢不劳而获?这无疑是张黑土吃得最惬意的早餐。
当张黑土摸着他吃得非常舒服的肚子掀开洗衣机的盖时,里面是空的,他的脏衣服己不翼而飞了。他抬头看去,只见那些衣服己经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挂在后院的晒衣架上了。他再细看,洗衣房、厕所和浴室都己经洗过抹过。
星期六,张黑士通常要做的是洗衣服、收拾房子、买下一周的食物和日用品,他常常要花一整天来做这些事。
可现在,他只剩下上街购物一件事要做了,他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
红雨收拾好厨房,他们一起到区里的超市买东西。超市不远,十分钟就到了。买了东西,他们再推着超市的购物车回来,张黑土在后面推车,红雨在侧边把握方向。晚上,红雨建议来个“聚餐”,一人煮一个菜,合在一起吃。吃完后,红雨又抢着洗碗、收拾厨房。
张黑土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悦耳的“叮叮铛铛”声,身子往后一靠,腿往前一伸,第一次发现做“大男人”的感觉那么好,忍不住羡慕起自己来。
 
往后的日子,张黑土再也不用拾掇房子了,因为房子总是那么整齐。红雨说,没办法,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乱摆乱放东西,只要见着什么不顺眼的,我就会顺手收拾了。
“好作风,好作风。我也该学学”张黑土拿了红雨放在厨柜上的手表,做出一副要往垃圾桶里扔的样子。红雨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饰物,就这块劳力士表。平日,她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它脱下放到她睡房的床头矩上,但今晚她要做新学来的烤猪腿,烤炉上的计时器坏了,她需要手表来把握时间。
“嘿,还给我。”红雨扑上去抢,张黑土笑着跑走了,红雨在后面追。张黑土从前门出去,后门进来,与红雨玩起了捉迷藏。红雨笑疼了肚子,最后在张黑土睡房的大衣柜里把他揪了出来,二人笑成一团,滚到了床上。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总之,他们很快便发现对方的手己摸在自己的身上了,而后,他们又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晚上八点,张黑土醒了过来,他觉得很饿。拉开电灯,他看了一眼深灰色的床单,发现上面除了几点乳白色的污秽物外,并没有红色的东西,心里不觉一阵轻松,而后又掀起少许遗憾。
红雨己在厨房,正在给一块猪腿肉涂烤汁。张黑土心里过意不去,他从后面抱住她,说:“别做了,我带你到外面吃去。”
“你有男朋友吗?”坐在餐馆避静的一角,张黑土小心翼翼地问。
天底下哪有男人会为一夜风流做出一辈子的承诺?红雨当然明白,她瞪了他一眼:
“当然有了。占了人家便宜还讲风凉话,你以为我真的没人要了?”她翘着嘴巴假装生气的样子。张黑土知道红雨并不真的生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毕竟他们才认识两周,他出门前双腿可是紧张得直打哆嗦啊。
饭菜上来了,红雨吃得有滋有味。张黑土也觉得胃口特别好,他的自我感觉随着吃进肚里的食物而澎胀,当他走出餐馆时,看着周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世界,他挺了挺胸,心想,加上我的智慧和魅力,我比你们都高半个头呢!
 
〔三〕
 
小艾并没有按原计划在中国待上半年,她提前三个月回来了。因为她丈夫很快要过三十岁生日了,三十而立,也算是个大日子了,她想陪他过。而且,结婚两周年近在眉睫,按西方人的习俗,也该庆祝庆祝。当然啦,这些都是她懵父母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她太想念丈夫了,但这种话她无法对父母亲说出口。
 
小艾的丈夫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在读博士生。他书读得很好,1982年考到了北京大学,大学毕业后到南昌大学师从小艾的父亲读了研究生。
恩师如父,隔三差五便带他到家里吃饭。饭吃得多了,胆子便壮了起来,他很快就与恩师家的独女小艾眉来眼去了。
小艾那时正准备考大学,原本的目标是走出小南昌,投身大上海。可临到报考志愿时,却从第一志愿到第三志愿全部一溜儿填报了南昌的院校,弄得小艾的妈妈很不高兴。当然了,女儿心里想什么,妈妈能不知道吗?她也是南昌大学的教授,见的青年才俊多了。鲜花般的女儿,要找个才华横溢、英俊潇洒的男生又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偏偏看上那个尖嘴猴腮、个子矮小的家伙?可小艾与她的父亲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他”虽然个子不高,但如果把他的智慧垫在脚下,他足足会比全中国的百分之九九的男人高出半个头。而且,他生性开朗、能言善辩、善解人意、有情有义,这可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的男人中最缺少的,还有谁比他更好?
 1990年,在恩师的帮助下,小艾的丈夫〔当时还是男朋友〕拿到了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邀请函。那时的中国还比较穷,作为讲师的他,在南昌大学的工资加补贴,一月不足三百元。而作为访问学者,中国一年支付他三千澳币的生活费,人民币值两万呢。那么多钱,他当时以为可以省一大笔回国。
谁知到了堪培拉,他才发现那三千澳元只够他维持最低下的生活水平。他在学校的招待所免费住了一周,这是学校给他的优惠了,如果还想继续住,一周75元。可他一周不足58元的生活费,哪住得起?他从来没有想过住房会这么贵。在南昌大学,他虽然只有一个单身房,很旧,没有厕所也没有厨房,但那是白送的,谁叫他交过房租来着?
到外面分租别人的房子吧,同事说,分租一个房子一般在30到100元之间。
那我就往低端找吧。他想。
他去看了一个35元的,站在房东破旧的客厅里,他心里一算:坐车一周五元,加上牙膏、洗衣粉、厕纸之类日用品,所剩的钱恐怕只够啃面包了。后来,他在唐人杂货店的墙上看到一个信息:一个访问学者正租住着一个睡房,一周$40,他想招一个人一块儿住,房租均分每人每周$20。机会难得,他问都不多问,抄好地址,直接提上行李坐上巴士就过去了。时值下班,一路上,他看到很多漂亮的大房子和家庭房车,坐在巴士上,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与当地人之间那巨大的贫富悬殊。
三个月后,同住的那个访问学者回国了,走时把他在中餐馆的晚间洗碗工转让给了小艾的丈夫。餐馆的工作从五半点到十点半,一周四个晚上,每晚30元,一月能挣五百澳元,折成人民币有三千多呢,是他做讲师收入的十多倍。发达了,难怪那么多读书人能愿留在这异地他乡扫地也不愿回到祖国母亲那儿去扫盲,他高兴极了。
但他是个聪明的读书人,他不会满足于在中餐馆里洗碗拖地赚点辛苦钱的那种短期行为。国立大学的上司理解他,鼓励他申请奖学金读博士,并主动提出作他的推荐人。
他真的成功地申请到了澳洲政府的奖学金,一年一万七,扣除学费,一周拿到手近二百元,这回是旱涝保收,真的发达了。他在离学校不远的赖宁区租了一个两房一厅的单元,然后买机票回国,把他亲爱的小艾娶了并接到澳洲来。 
小艾躺在乳白闪亮的浴缸里,看着房子里雅致的窗帘、温暖的地毯和干净而宽敞的厨房、厕所、浴室和洗衣房,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象梦,象电影。这种生活,让小艾有种一步登天的感觉。想想自己的父母,近五十岁了,也就挨上个两房一厅,厨房、厕所和冲凉的地方加在一起还不够这儿的一个厨房大。到了冬天,自来水寒冷刺骨,只能拿小烧水壶一壶一壶地烧。而现在,她轻轻一拧,水龙头里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热水。丈夫怎么那么有能耐?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另一个半年把二人的身份从海外留学生变成了澳大利亚的永久居民!
说到过日子,小艾丈夫的聪明能干还摆在其次,更主要的是他对妻子的关心和爱护。想想看,那个时候有出息的中国男人,有几个愿意在厨房、洗衣房和老婆身边转悠?但小艾的丈夫就愿意,晚上回来,只要见到小艾在厨房里忙碌,他一定是又心疼又紧张,把她连哄带抱地弄到沙发上,然后自己系上围裙,烧饭、做菜、洗刷,全部包了。他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闷,又想时时刻刻见着她,干脆带她一块儿到学校去,这样小艾可以坐在他的办公室写写信,或者到图书馆看看书,中午他们一块儿吃饭,晚上一块儿回家。见过小艾夫妻的人,无不为他们的相亲相爱而感动。
丈夫把小艾哄着养,她虽然觉得很幸福,但心里越来越不踏实,看看身边来“陪读”的中国人,不管男女老幼,哪有一个不打工挣钱的?她也想到中餐馆去找工,但丈夫不肯。他说,那么脏那么累的,我怎么能让你去受那种罪呢?
小艾在中国读的是涉外旅游,英语底子好,很快就适应了澳洲口音。她决定尝试着找一些“白领”工作。功夫不负苦心人,悉尼一个华人旅行社同意录用她,试用期三个月,如果合适,将会长期雇用她。
可是,还未报到她就住进了医院。一周后,她挎着拐杖回家了。当然,旅行社的工作她没法去做了,国立大学她也不去了,毕竟靠着拐杖出门太不方便。
小艾恢复她婀娜多姿的步子,是在三个月以后。她虽然能自由走动,但无法疾步而行或抬举重物,每到下雨天,膝盖里面还会隐隐作痛。看来,短期内她是无法继续寻找工作。她住在堪培拉己近二年了,想家的心情,越来越无法承受,尤其是脚伤以后,她心情更坏,时儿还哭闹、发脾气。丈夫理解她,总是忍让着。有一次,她写信写到半夜,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丈夫醒来,劝她睡觉,她哭着说想家,想妈妈做的汤圆。丈夫真的披衣做汤圆煮给她吃。
1994年的春天,她独自回到了她日盼夜盼的祖国。
她是流着泪下的飞机,那种激动,使她看见谁都想亲一下抱一下。
 
小艾的父亲要到上海来接她,但飞机误点了。
机场大厅里,一个女子正准备到澳洲去,没找着验票处,见人们急急匆匆地往来,只有小艾闲坐着,便走过去问小艾,小艾告诉了她,并很高兴地说自己才从澳洲回来。
“啊,是吗?从哪个城市回来?”那女子也很高兴。
“堪培拉。”
“是吗,太巧了,我也要去堪培拉呢。”那女子看了看时间,还早。她站住与小艾聊了一会儿。
真巧,那女子与小艾竟是同乡,都从南昌来。音是故乡亲哟,小艾得知那女子虽然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堪培拉,但她是自费的,签证只有三个月,现在还没有租到房子呢。小艾很替她焦急,邀请她到自己家去住,反正家里还有一个房间空着。她写下自己在堪培拉的地址和丈夫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又写了一封短信交到那女子的手上,让她交给丈夫、请丈夫照顾这个新同乡。末了,她还给了那女子一把澳洲硬币,以备她到了澳洲打公共电话用。
小艾十分开心,她没想到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交上了一个朋友,而且还帮了她一个大忙。
 
〔四〕
 
丈夫接到小艾的电话时,惊得张口结舌。
电话是小艾在悉尼转机时打的。上午十点,小艾已经拉着二个大行李箱出了堪培拉机场。小艾在机场出口等了十五分钟,不见她的丈夫,正自焦急。张宏辛迎面跑了过来,一层热气蒸在他的头上。
“对不起,来晚了。”张宏辛一脸抱歉。
小艾十分惊讶:“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丈夫不会开车,但按理他会与朋友一起来接自己的。
“他有急事,走不开。”
张宏辛也算小艾的半个老乡了,他虽然生长在山东,但父母亲的祖籍都是江西。那时,来堪培拉的大陆学者学生不到二百人,能有缘相识谈得来便是好兄弟了。
“大家都还好吗?我真想你们哪。”
“都好,都好”。
小艾离开堪培拉三个月了。她觉得似乎离开了好久,她好想知道她的丈夫过得怎么样、她的朋友又过得怎样,有无什么新鲜事儿,诸如张三的PR〔澳大利亚永久居民身份〕拿到没有、李四的奖学金批准了没、王五的爱人是否到了,等等。可张宏辛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没有聊天的欲望。小艾有点儿担心:
“张大哥,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事?”
 “没有,我挺好的。
“那么,家里有事?”
“家里也挺好的。”
“张大哥,走错路了,这是回你家的路,我家往那边走呢。”小艾指着右边刚刚错过的一条马路说。
“小艾,你也真是的。都说好了回去半年的,不好好地陪陪父母,急匆匆地跑回来干嘛?”张宏辛叹了口气,“你今天先别回家,到大哥家坐会儿,好不好?”他回头看了小艾一眼,眼里满是同情和无奈。小艾心里“咯登”一下:碰到麻烦事的不是他,是我?难道丈夫出事了?他生病了?住院了?又或者……?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敢问了。
张宏辛的妻子雯雯忙进忙出地烧水、冲茶、切橙子,忙得好象来不及与小艾拉家常似的,小艾感觉到她的忙是装出来的。才走了几个月,他们似乎一下子变了,变得不知怎么与自己打交道似的。难道我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张大哥把我接到他的家?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做任何的解释?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小艾的丈夫招呼都不跟张宏辛夫妻打,直奔到小艾面前。他“卜通”一声就跪在小艾的脚下、坚硬的瓷砖上:
“小艾,我对不起你啊!小艾,我不是人,我害了你,害了大家,也害了我自己,你打我你骂我吧!”他拿了小艾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小艾惊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提起自己的手,左右开弓地抽自己的嘴巴。
“张黑土,闹够了没有?!人家小艾才回来。你他妈的连个起码的交待也没有。”
张黑土的手停了,嘴住了。他看着小艾茫然而惊恐的眼神,意识到张宏辛夫妻还没有把他的事情告诉小艾,但他知道她总是要知道的,于是长跪着不敢起来。
丈夫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小艾终于明白过来,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小艾,我真的舍不得你,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你那么好的姑娘,年轻、聪明又漂亮,而且,你已经有了PR,你还会有很好的将来的。可是她己经28岁了,现在被我弄得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不跟她结婚,她这辈子就完蛋了。你就可怜可怜她吧,她已经走到绝路了。”
这还不仅仅是跟别人扯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关系那么简单!他还想跟别人结婚!他不要我了!小艾只觉得一股气流从胸腔直往上窜,顶在喉咙里出不来又回不去,堵得她头晕眼花,仿佛四周的墙和顶上的天花板全向她挤了过来,挤压得她双脚发软、无法呼吸。雯雯跑过去,扶住了小艾。小艾软绵绵地瘫在她身上。
“雯雯,雯雯,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小艾终于缓过那口气,她哭着,摇着头,她没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这种事原本也没有人肯相信,但闹到现在,人们却不得不相信了。就在小艾从悉尼往堪培拉飞的时候,她的丈夫张黑土正带着他的新女朋友到首都地区结婚登记处去要求结婚。
丈夫的新女朋友叫红雨。
红雨就是小艾三个月前回国时在上海机场帮助过的那个同乡女子。
 
〔五〕
 
小艾怎么也没有想到,为了自己帮的那个忙,她要付出她心爱的丈夫黑土。
没有了黑土,我怎么活下去呀?即使活了下来,没有黑土,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啊?
小艾抱着丈夫给她买的小熊宝宝,哭了又想,想起又哭。她不吃不喝,只把自己关在张宏辛家的客房,直到天黑才裹着睡衣,哆哆嗦嗦地走到客厅。
她的黑土早已离开张宏辛家了,她的黑土己不再在乎她了,他中午过来并不是想见她,只不过是想过来把她的心撕碎,至于碎了的心是否会疼、是否还能修补,他全不关心。三个月前,她是他的心肝;现在,他怎么会对她毫无感觉、毫不在乎了呢?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样快?难道他中了魔?
“为什么我会那么傻?引狼入室。”小艾扔下一句话,又绕回房去。她缩着脖子,双肩上顶,两手紧紧地抱在胸前挤压,狠不得把那又刺又疼的心挤出体外。 
“小子,你给我过来”,张宏辛实在看不过眼了,他拨通张黑土的电话,对着话筒吼起来。
张黑土在院子里泊了自行车,耷拉着脸、低着眉眼进来了。
“吃过没有?”雯雯没好声气地问。
“吃过了。”张黑土还是耷拉着脸。
“你倒好。去,把小艾喂饱。那么一整天了,饭水不沾。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我看你如何担待?”雯雯把饭碗往张黑土手上一塞。
见走近的人是丈夫,小艾慢慢坐了起来,她拉着他的手:“你还爱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小艾,你是我的梦中情人,你是我的老婆,我怎么会不爱你?”
“你不会抛弃我的,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的,对不对?”小艾浑身发冷、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张黑土放下饭碗,坐到床边,他把她揽在怀里,自己先哭了起来:“小艾,是我不好,我闯下大祸了,我对不起你。求求你,把饭吃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我会一生一世照顾你的。”
看到丈夫那么伤心悔恨,小艾更加难受。他们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这回小艾总算哭痛快了,一团怨气哭走了,肚子空了下来,她有了食欲。她擦干眼泪,端起饭碗,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她终于找回了一点被爱的感觉,“我口渴”她委屈地说,黑土赶紧跑出去给她倒水。 
“我如果不答应他,他会加害你父母和我们全家人的。小艾,我己经走到绝路了,只有你才能救我了。”
丈夫还是自己的丈夫,他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他正在向我坦白和忏悔他的一切过失。他依然在乎我、爱我、信任我。他遇到麻烦了,我要帮助他度过这个难关。
小艾理顺了自己的心情,一心一意地准备替丈夫分忧解愁。
 
张黑土说的“他”是红雨的男朋友,他还在南昌。
 
二个多月前,张黑土与红雨有了第一次后,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很自然了,之后红雨就没有再回她自己的睡房过夜了。
间中张宏辛夫妻来过一次,他们马上感觉到不对头。张宏辛把张黑土叫到院子里,张黑土嘻嘻笑着说:
“大哥,玩玩的,送上门来的。”
“小子,你怎么这么浑?你把人家小艾当什么了?才走了一个月,你就在这里乱搞。”
“大哥,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又不是太监,她成日在屋里晃来晃去的,我顶得住吗?”
“你真他妈的不是人!迟早都会出事的。”
“不会的,大哥,你情我愿的。而且人家有这种生理需求,我也就成全了她的美意。她住够三个月,人一走,便什么事都没了。我不欠她,她也不欠我。这是她说的。” 
可是,世上那有这么好的免费午餐啊?偶儿吃上一顿,可能是真的占了便宜,想长期吃白食,那就要看当事人的造化了。
上个星期,张黑土终于哭沮着脸敲开了张宏辛家的门。他赖着脸皮求大哥借钱救他一命。
“我不是有言在先吗?有事你自己扛着,别来烦我。”
“大哥,我命都快没了,不找你我找谁啊?”
张黑土说,本来嘛,三个月就差二个星期了,红雨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我还真舍不得她走。她哭着对我说,咱们来世再做夫妻吧。她是个有主儿的人,我自己也是个有老婆的人了。现在文明社会,又不兴一夫多妻。她把回去的日子都定好了,只想打个长途电话回去报平安,谁知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红雨的男朋友知道她把身子给了别人,吵起来了。她那个男朋友可真凶啊,他寄了封快信过来,说别人穿过的’破鞋’他是不会再要的了。他要与红雨分手!
“人家分手关你屁事!分了她不正好再找新的吗?反正天下的男人多的是。”
“可是,他要求给他五万澳元的分手费。否则,他就抱炸药包去把小艾和红雨父母家的房子和人一块儿全炸了。”
“哇,还挺会吓唬人的,他是做什么的?”
“在一个研究所工作,专门研究炸药的。红雨说,他可不是吓唬人的,他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出。”
“报警了没有?”雯雯紧张起来。
“我想过了,报也没有用。他人不在这儿,这儿的警察管不着。南昌市的公安也不会抓他,他并没有犯罪行为,房子还没炸呢。”
“那他为什么不去炸你张黑土家却跑去炸人家小艾的家?”
“他还不知道我父母住在哪里呢。不然,红雨说,他会三家一块儿炸的。”
“他怎么知道小艾父母的家?”
“红雨告诉他的,但红雨不是有意的。她那时刚到,感激遇到了小艾这么好的老乡,因而写信叫她的男朋友有空就去小艾家感谢人家。”
“他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红雨说,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那么凶,但是与他的关系己经太深,想退出都难了。”张黑土越说越害怕,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个男人怀抱炸药向他冲了过来。
张黑土一年的奖学金加上打工的钱,总收入不足二万,除去房租和日用,现在存折里也就不过一万多,去哪里要五万元给人家啊?!
 
这一周来,张黑土四处借钱。他跑遍了堪培拉,找过了所有他认识的人,他求这个求那个,也就凑了个四万元。最后一万还是红雨求两个在餐馆打工的朋人借的,借条则由张黑土开具和签字。
钱还没凑够,红雨的签证已经到期。
“是我先对不起他的,如果我现在回去,他非杀了我不可。”红雨吓得躲在张黑土怀里抽泣。
张黑土己经六神无主了。他与红雨一块儿来到了移民局,他希望移民局可以给红雨延期。可是她拿的是访问学者的签证,张黑土既不是她的上司又不是她的雇主,没有理由给她延期。最后,他们只好走婚姻路线了。
 
“可是,我是你老婆,你怎么可以与她结婚?”小艾听得心都碎了,她竟然忘了吃醋,只一心想着怎么样替丈夫收拾这个烂摊子,她更担心自己父母的安全。优秀的男人谁见了都会爱,不能全怪他。她想,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把红雨介绍给他,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害了自己不算,还害了丈夫和家人。现在是关键的时刻,我不能象泼妇一样哭哭闹闹,我必须拯救他、拯救自己的父母。只要他还在乎自己、爱着自己就够了。只要心还在,又需要什么白纸黑字来证明呢?
小艾想通了,当晚,她流着眼泪在离婚证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六〕
 
小艾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单身女人。她向社会福利部申请了失业救济金和救济房。她被临时安排到一套政府房里与一家人合住。她分得一间睡房,厨房、饭厅、客厅和厕所与那家人共用。
张黑土没有食言,他依然关心小艾,经常煲了汤、煮了好吃的送过来给小艾。有时,他放下东西就走。有时,他与小艾一起吃,吃完再陪小艾说说话儿。他有什么喜事会说与小艾听,象新一年的奖学金比去年多了二千呀,他的毕业论文进程顺利呀,借谁家的钱己还了之类。
小艾听得很入心,她笑着表扬他、鼓励他。他走了以后她就开始流泪,她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她想着他对自己的各种好。泪一流就是半个晚上、有时甚至到天明。
小艾觉得日子过得实在很苦,她很想回家,但又不敢回去,她怎么面对她的父母和朋友?她试着强打精神,想读点书什么的,但精神无法集中、脑子又笨又钝。她也不敢给父母写信,因为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生存状态。她变得不爱与朋友往来,因为她觉得没有什么好聊的,她没有心思去管别人怎么想,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几乎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没有梦想,只有过去,过去在她的眼前飘飞,往事在她的梦里重复。
俗话说得好,爱好两头来,想齐两头裁。小艾没有心思搭理朋友,朋友们自然就日渐与她疏远。只有雯雯,她同情她、心疼她、总是掂着她。工作再忙,隔个十天半月,她都会来看小艾一趟。
 
一个星期一的早上,雯雯想起有个文件拉在小艾家了,遂与丈夫上班前开车绕到小艾家取文件。一下车,他们就听到很大的嚷嚷声从小艾的房间里传出。他们急急推开门,看到红雨正把一锅热汤往小艾的身上泼。
原来,红雨留意到张黑土的午饭越带越多,起了疑心。头晚,她看见张黑土汤一煲好就先打了一半出来。今早红雨不露声色,骑了自行车远远跟在他后面。她发现他把熬了半个晚上的鸡骨头汤送给小艾时,气疯了。见张黑土一走远,她就敲开了小艾的门。
“好个红雨!人家小艾好心好意把丈夫让给了她,她倒骑到人家头上拉屎撤尿!”雯雯气坏了,她与丈夫揪住红雨的手,把她拖到房门外,喝令她马上滚蛋。
红雨骑着自行车走了。可是隔了几天又回来,对小艾冷嘲热讽、又闹又骂的。反复多次,与小艾同住的那家人不高兴了,他们希望小艾搬走。
小艾试着去租房子,但她靠吃社会福利,收入有限,很少人愿意把房子租给她,红雨又不断地来搔扰。小艾真的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
“我已经把丈夫和名份都让给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凶、骂得那么刻毒?我只不过想见见黑土,又没有与他做什么,这也过份吗?”
“小艾,张黑土现在是她的丈夫,她有理由吃醋。你还年轻,你应该有新的生活。不要再寄希望于那小子,他不值得你这样。”张宏辛说。
“小艾,你这样的生活连我都看着心疼。你父母如果知道,会伤心死的。不行,你不能这样过下去了。他现在是别人的丈夫了,他己经离开你了,你也要离开他,彻底地离开他,越远越好。知道吗?”雯雯摇着小艾的双肩,她要摇醒她。
小艾的生活早已没有了支撑,怎么样过她也不去多想,她不想离开她的黑土,她只关心他是否还爱着自己。
雯雯夫妻知道,小艾现在是很难靠自己爬起来了,必需有人扶她一把。他们联系了很多朋友,他们中的一个人把小艾介绍给了在悉尼开杂货店的朋友。雯雯夫妻请了一天假亲自送小艾去面试。
小艾的生活终于随着杂货店忙碌的工作有了新的焦点。
小艾在唐人杂货店干了半年,应聘到一个著名的连锁超市上班了,二年以后,她在那个超市里当上了部门小主管。
 
〔七〕
 
红雨与张黑土经婚已经二年多了,她的临时居住的身份己经在一个星期前换成了澳大利亚永久居民。
张黑土在堪培拉华人圈子闹得沸沸洋洋的“红雨事件”,随着他欠款数目的减少而日渐被人淡忘。如果不是红雨跑到国立大学到处打听那个从中国来的女博士生静文,没有人会再把焦点转回到张黑土身上。
静文时年32岁,比红雨大两岁,比小艾大六岁。她是在小艾去了悉尼后来到国立大学读博士的。
据张黑土说,静文与小艾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然而,见过小艾与静文的人却觉得她俩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小艾一米六几的苗条身子,瓜子脸,五管精致,面容温顺,皮肤白暂,是个真正的江南美人。而静文,一米五多一点儿的粗短身材,皮肤黝黑,五管虽然还算端正,但一个大圆脸上长满不同颜色的斑点、再加上凹凸不平的坑坑和豆豆,不算奇丑说声“难看”一点不委屈她。
红雨呢,虽然不算漂亮,但身材匀称、性格开朗、嘴巴儿甜,确有她可爱的地方,而且当时小艾不在身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张黑土与她搞出点花俏事情来,还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说他与静文有了新闻,鬼才信呢。
“我诬陷他们?”红雨生气了。她拿过背包,拉松绳子,提着背包的底部一抖。一溜儿的照片散在静文的二个同事面前,看得他们眼睛都直了,那可是黄色照片啊!而里面的主角儿竟是他们的同事静文和红雨的丈夫张黑土!从照片上看得出还是在不同的场地拍的,上面显示的时间有当年的也有去年的。原来红雨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与人私通了。
        当然啦,张黑土的这次离婚简单利索多了,因为红雨提出离婚时并没有向张黑土索要“分手费”。
 
       半年后张黑土和静文回中国拜见了静文的父母并在当地登记结婚。不久,静文到美国做博士后,她把张黑土一块儿带走了。
       与此同时,红雨也回中国结了婚、并把她的新任丈夫从中国担保到澳大利亚来。
       红雨的这任丈夫还带来一个六岁的儿子。眼尖的人都说,那儿子的眉眼和神情,与红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而脸的下半部和走路的姿势却又与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但红雨的这个丈夫生得斯斯文文、为人谦虚平和,没有人愿意把他与那个要抱炸药包去炸小艾父母的“男朋友”联系在一起。
 
       小艾呢?她后来在悉尼嫁了个洋人。她的洋人丈夫对她爱得如糖如蜜,小艾为他生了一对女儿。洋人丈夫把那对女儿宠得象公主似的,又疼惜妻子,遂鼓励小艾辞了工作,回家一心一意照顾孩子、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女儿六岁时,小艾的丈夫在旅差途中撞车,还未到医院就不行了。不幸中的万幸,小艾拿到了一大笔的赔偿费,再加上丈夫的公积金,她后半辈子算是衣食无忧了。
       张黑土听说小艾又独身了,从美国飞了过来。
      见识了那么多的女人,就你最好。他搂住小艾说。
      陪你一起走完人生,一直是我的夙愿。如果你能留下,那是我的福气。小艾也恋恋地说。
     可是住了二个星期,张黑土还是走了。
      “出色的男人都是留不住的。”看着张黑土远去的背影,小艾遗憾地叹息。
 
2006年6月3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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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专区

12342014-11-20发表
出色的男人-------田地
tiandi2014-11-20发表
都是为了身份啊!小艾可怜,黑土窝囊,红雨下流,至于红雨的丈夫,我怎么觉得比黑土还窝囊啊
安红2014-11-20发表
为了“身份”,丢失了身份;寻求自我,迷失了“自我”。
安红2014-11-20发表
为了“身份”,丢失了身份;寻求自我,迷失了“自我”。
12342014-11-20发表
出色的男人-------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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