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欣賞謙虛”，卻又因爲想融入主流社會準備放棄謙虛，又怕同胞們說他不謙虛而左右爲難的田地兄，最近寫了篇《謙虛初探》，即爲“初探”，看來就還打算再探，再再探下去，田兄如此鄭重地把“謙虛”提高到融不融入主流社會的大是大非問題來看待，本人也就不敢等閒視之，不管對錯與否，都來饒舌幾句。
田地說“在西方，人們是不崇尚謙虛的”，我不知他這句斷語的確鑿根據在哪里，他僅舉了應聘職位必須自我推銷的例子。這使我想起盲人摸象的寓言，摸著大象身子的人說大象是一堵牆，摸到大象腿的人說大象像柱子……田地兄的小說、雜文常常寫到摸，很細膩的摸。當然此摸非彼摸，摸大象與摸女人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所以這次田地就只潦潦草草地一摸，作出的結論自然也就很粗放了。
倘若西方人不崇尚謙虛，他們的語言按說就沒有謙虛這個詞，英語裏卻有與中文的謙虛完全對應的詞Modesty，可見西方人並非漠視謙虛。隨便找本世界格言或諺語集翻翻，在謙虛那一類裏，一定能找到不少西方産品。
當然西人講謙虛是要看人看場合的。
所謂看人，就是說講謙虛的人首先要有謙虛的資本，醉躺在Surry Hills大街邊的西人失業漢是不會在田地請他指教寫作時像黃惟群那樣說“哪里哪里”的，當然我知道田地連給他這種表示謙虛的機會都不會。即令那醉漢說：“我自己也寫不好文章，Fucken。”那也算不上謙虛，只是陳述實情。所以通常是越有本事的人越有機會和越有資本謙虛。愛因斯坦在別人稱讚他取得的傑出成就時說：“我算不了什麼，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你能說這不是西人的謙虛嗎？如果你沒有看到西人謙虛，那多半是因為你周圍沒有多少這種有本事的西人，而使你不太容易看到罷了。
所謂看場合，就是說西人在求職、競選這樣的有競爭的場合會當仁不讓地表現自己，但是如果你到西人朋友家赴宴，他絕不會像餐館做廣告那樣對你大吹大擂其飯菜，你試試看謝謝他豐盛美味的晚餐三到五遍，他或許就會說“Not at all..”那就思就是“別客氣，值不了甚麼。”
如果說西人的謙虛與中國人的謙虛有什麼不同，那就是西人的謙虛比較實事求是，不會謙虛到虛偽的程度。你的誇獎接近事實，他們只簡單地說聲謝謝，你的誇獎有片面之處或溢美之嫌，他們就會表示不敢專美或不敢接受溢美。
好了，如果田地兄相信我說的話，他就可以放心大膽地謙虛而不怕融入不了主流社會了，也不怕同胞們說他不謙虛了，好在他是有本事的人，有謙虛的資本。當然如果他還要對謙虛再探，再再探，探出個大元寶來，那也將是可喜可賀的。
發表於1997年8月21日《東華時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