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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吾镇》组诗20首
作者:王寒星  发布日期:2011-03-05 02:00:00  浏览次数: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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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吾镇》组诗20
 
题记:屯留县余吾镇为千年古镇,古为“徐吾氏国”。元明时期的南北城门至今保存尚好,当地土话叫“圈门”,即“南圈”、“北圈”。城门上阴阳两面皆有眉题,南为“三晋通衢,物华天宝”,北为“古纯名镇,人杰地灵”。
我生长在这个古镇,直到十七岁一个人出去上学而后独立谋生。曾经,我对这个故乡没有什么兴趣,当然这和自己多年来的不顺利有关。前期突然想写点关于这个古镇的东西,于是闲暇无事,心血来潮,二十首长短句三天写成。
 
之一
 
已经立秋
昨夜的风捎来了这个信息
一种透骨的凉意中
我摩挲一下肩膀和手臂
便似乎听见了叶落的声音
 
叶落,叶落
似曾相识的记忆里
叶子总是落在小镇的死水塘里
想到小镇,想到那两个死水塘
情愫变得柔软
心的棱角被磨去很多
 
秋风中我不知为何偏要勾起回忆
在小镇的回忆里聆听叶落的声音
静静的,水面铺了一层
夏夜里聒噪的蛙声
都沉寂了许多
就如现在的我
兀立秋风,沉寂而落寞
 
之二
 
这是一个千年古镇
赤狄别种,夏商便为城邑
几千年了
风雨将它打磨得
像一件洗得浆白的寒衣
儿时的我,就曾穿着这件寒衣
这件到处缀满补丁的寒衣
游走在童年那似乎纯净的四季
我的脚板,扣问青石板路
几百米外,都能闻得岁月的回声
我穿着这件历史的寒衣
把镇上那条小街走在记忆深处
从南到北,我身上打着补丁
从北到南,我鞋跟磨着窟窿
我高扬着脑袋,为了省下六七毛钱
顶着继父粗糙手艺给留的发型
小镇的旧容,在偶尔
还会拨动自己心底那根脆弱的神经
 
之三
 
我也很俗,我突然想起那个姑娘
大院里那个叫做小芳的姑娘
那个叫做小芳的姑娘
长着一副刁蛮的眼神
打起架来,她惯用女人的伎俩
胡同里的伙伴曾经被她挠过
脸上,我还记得有淡淡的印记
小芳,和我没有两小无猜
只是清澈的童心里
我们彼此玩得痛快
我把一粒石块扔上房顶
那粒该死的石块,骨碌碌
顺着房坡掉在小芳的头上
哭过之后,小芳没有挠我
而我当时吓得不知所措
这是小芳最具女人味的一次
她抹掉泪痕却没有挠我
记忆中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了
小芳,却不知嫁往何处,在做什么
 
之四
 
我试着用压缩的方法沉淀记忆
余吾镇,西街村,南胡同,大杂院
我生长在这个有五六个姓氏的杂院
这个杂院位于南胡同的中间
南胡同是西街村三条胡同之一
西街村为余吾镇上五街中的一街
压缩或是扩散,记忆都一如从前
大杂院里小芳对我产生足够的震慑
因为她爱挠人
更因为她姨夫是公安局的,据说有枪
就是在这个貌似乖戾的女孩身上
我才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柔情和大人们阴毒的目光
 
我用单纯的审美的眼光来看中秋的月亮
月亮真的很美
我跟着小芳到后边她姥姥家的林地去烧香
皎洁的玉辉透过树影
照在斑驳的草地上
我们把童心像月光一样到处摆放
中秋拜月,凑个热闹
也许供桌上的东西也是一种诱惑
唉,童心,那可怜的童心
却被一颗葡萄带去了全部尊严
 
这是一个永生难忘的细节
平素爱挠人的小芳
偷偷摘一颗葡萄给我
尽管我知道这里边没有爱情
也没有秋波
还是义无反顾张口就吞
小芳的姥爷,那个姓黄的老头
一道凌厉而阴悚的目光将我俩击昏
她吓得咽了咽唾沫
我却葡萄在喉,冷汗在身
那道责怪的眼神里
我读出了怪罪甚至侮辱
一颗葡萄在那个美好的中秋之夜
给我留下一道无奈的心伤
 
童心无罪,只是世俗的你我之分
亲疏之别,让那颗紫红色的葡萄
梗在我二十多年后的记忆里
 
之五
 
那时候的雨真大
天井罩上一层飞溅的水花
隆隆的响雷和激越的闪电里
冰雹如子弹一样密集地洒下
每到这个时候,祖母
会扔一根扁担在院里
而原因,终究会和迷信有关
祖母是一个无神论者
但中庸平和的性格使她总也随着大流
是啊,随流而下者总是少些伤害
逆流而上的人,如我的父亲
便没有跨过三十四岁的门槛
人不能与潮流相抗衡
曹操都得适应这个时代
 
那时候雨真大,有雨的日子里
祖母他们早早就躺下
唯独我,就着白水啃完那个沾满柴灰的硬窝头
还在望着灰蒙蒙的远天兀自发呆
 
之六
 
泥泞的水渍一直淋漓在我的记忆中
西边的小学校到大杂院
几百米的土路上泥汤奔流
祖母的安顿如铁锤
一声声敲打我儿时的敏感
她要我拣干地方走路
而胡同里的伙伴总是竞相淌着玩水
那时候,一双雨鞋
都是遥不可及的奢侈
那双已经显露脚趾的黄球鞋
才在下雨的日子里
被穿在脚上,二十刚出头的三姑
出门总是披着一块油布
穷,这个家庭难以挣脱的包袱
 
余吾镇上,穷人不少
作为其中重要的一员
我颠簸着生活的泥痕和水渍
一步步踽行在灰白的岁月中
 
之七
 
城壕沟,洒满儿时斑驳的童心
历史的烟尘里
这一带曾有高大的城墙
抵御过侵略和欺凌
城壕沟就在南胡同的西边
八十年代的记忆
全部点缀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之上
童年,每个人最无忧的时光中
放花虫的彩翼扇动着我的天真
天牛狼的硬腭也曾咬破那个时代稚嫩的回忆
城壕沟边柳絮飞花
滚铁圈的孩子们早已长大
曾经那是我们的地盘,如今
当我看到水泥铺在那个路口
怀旧的心似乎也被硬化
 
之八
 
磷肥,总是和锤子相关
春耕夏种,秋收冬藏
农民的本分就是爱上土地并生下庄稼
磷肥是一种易结块的化肥
呛鼻的刺激味里,祖母
蹲在旁边用铁锤敲打
我看见她的泪水
顺着生活的面颊滴下
滴在岁月的深处
甚至滴出一个个浅浅的小洞
呛鼻的磷肥味道
伴随着一声声重重的敲击
多少年后,和勤劳的祖母一道
回到我愈加柔弱的记忆深处
 
之九
 
在余吾镇,我生长的故土上
自卑,曾像一个淡淡的影子
伴随我走过那段青涩的记忆
祖母的安分守己
祖父的老实巴交
我的年幼无知,加起来
约等于一个形容词:贫穷
贫穷的外衣里时常包裹一颗自卑的心
对于我,至少是若干年的沉重和压抑
于是,我不会去和别人比新衣
尽管都在过年
压岁钱的多寡也曾刺痛我的自尊
就这样,余吾镇那个大杂院里
我时常表现出大人一样的忧郁
面对除夕的鞭炮
抑或面对迎面而来的蓬勃的春天
 
之十
 
气爽天高的秋天
静静的祖母照例坐在院子里
在她的手里
黄黄的玉米棒子被编在一起
身后那一堆白色的玉茭皮
我用布袋装起来拉到城壕沟边
 
气爽天高的秋天里
阴雨有时会洇湿整个季节的记忆
滴淌的冷雨能让祖母的手发麻
却不能让她放下手中的玉米棒子
冷雨冷水顺着她的手滴下
我坐在祖母对面
穿一件厚的旧衣服
抬头看看她,再看看灰色的天空
不知要将什么沉重苦涩地想起
 
之十一
 
我依然没能走出困境
生活的淅沥应和着岁月的回声
年近三十,我依然迷茫在日子的边缘
不知道记忆何时能教我踩平
路从余吾镇向外延伸
沿途我看不到应有的风景
多少梦想被迫放弃
多少期许变得冰冷
多少红尘深处的爱啊
让一张薄薄的钞票轻易判了死刑
 
村庄,我的村庄
漂白的童年记忆里
唯有祖母轻轻的叹息
能让那条炊烟笼罩的胡同
在傍晚,裸露生活的真实
 
之十二
 
奶奶庙,与我祖母无关
 
奶奶,就是女性神仙
奶奶庙,就是女性神仙的庙
奶奶庙,余吾镇当年的一个庙
记忆中,早已断了香火
却传出朗朗书声
那个西南街的瘦弱学生
夹着书本,一次次从我眼前走过
奶奶庙的读书声里
便夹着他的声音
做了学校的奶奶庙
屋檐下,住着几窝沙燕
傍晚的叽叫声
在金黄的夕阳里飞快地穿梭
在读书声和沙燕的叫声中
奶奶庙,也早已坍塌在记忆深处
只是童年的时光和它有些关系
 
之十三
 
饮马坡,一条河在这里流过
余吾镇的北边
这条河流经饮马坡
炙热的毒辣的日头
像通红的铁盘把土地熏烤
微微散发着鱼腥味的饮马坡
我把夏天的记忆时常洒在这里
小小的螃蟹装在火柴盒里
坚硬的屎壳郎被河水漂起
当那轮太阳隐于土山之西
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害怕
曾经让我在北街迷路
找不到回家的路口
转过身,我的笔触难以把日子深刻地描绘
而今夜,饮马坡
以及那条至今不知名称的河流
还是把童年浆洗得月白风清
 
之十四
 
祖母吆喝的声音
能穿透余吾每一条街巷
儿时的记忆里
祖母的声音就像刻在我的骨头上一样清晰
那声拖着长长后缀的呼喊
快要三十年了
在我耳边却愈发清晰
愈发清晰的声音里
祖母却已远去四年
中元节,我没有回去
我在这个还显溽热的初秋重温祖母的呼喊
四年多她不再喊我吃饭了
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
猛然想起祖母的声音
七月十五,在心中变得愈发沉重
 
之十五
 
这里的赶集叫赶会
赶赴一场农资大会
夏天的赶会时间里
街上飘着炸油条的香味
浓烈的油烟和环保无关
奶奶庙外的戏台上
正依依呀呀出将入相
卖麻糖和汽水的那位老奶奶
不知是否还健在
曾记她伛偻的腰身背着纸箱
在集市上做着五分一角的买卖
八十年代,余吾镇的大街
曾是一串价值连城的文物
城门,牌匾还有这非物质的集市
让那些小摊小贩
偶尔闪现在我陈年的梦中
 
之十六
 
那两间黑屋养育了我的童年
也养育了几窝小猫的童年
近视眼加白内障的祖母
时不时会踩住小猫的尾巴
如今那些猫咪早已远去
唯独我,还活在这个世上
 
那两间黑屋,每到下雨
就变得潮湿也更加阴暗
跪坐在炕上,看窗外的雨线
我会扭脸看看祖母
而她正在将一块油布盖在被褥之上
祖母早已认命
早已接受这贫寒的生活
接受这两间不足二十平米的黑屋
而那时的我,每到下雨
却愈发变得支离破碎
 
之十七
 
在张店镇崖底村
在流经这村子的一条河边
有关时空的情愫
把我的余吾送到我的眼前
崖底村这个山村和我无关
山水花木却似曾相识
于是,关于对故乡和根的回忆
就能让心变得柔软
余吾,我的余吾
曾经绕口的一个名字
蓦然回头,我已经离开十年有余
那条破旧的街道张扬着没落贵族曾有的趾高气扬
而上边也曾印满我颠簸的足迹
我的布鞋行走在那条街上
身后的咳嗽牵引了许多个冬天
而我抬头之时
时光里也一直没有美好盈满
 
之十八
 
走到今年,父亲便将年届花甲
只是在三十四岁这个冬天
他悄然拐入另一个天地
那年冬天似乎很冷
一口薄木棺材里安睡着我的父亲
几件洗净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
他走得轻盈,走得干净
冬天干冷的空气里
纸钱像白色的蝴蝶一样飞舞
天气阴沉,一个不食人家烟火的知识分子
就这样来了又走了
三十四年里,余吾镇至少有那么一小股正气
从他身上发出
黑框眼镜,完全小学,钢笔,大队支部
一个知识分子就要走了
时间真的好快,二十六年了
余吾镇当年三岁的我
也将走到自己的而立之年
 
之十九
 
走在夜里,漆黑把天地塞满
街道上据说曾有六七十年代的路灯
被十三四岁的孩子们用弹弓打碎
踩着脚下的石子和坷垃
我走在夜里,晚自习之后
胡同里便响起的口哨声
无关美好,更无关音乐
吹着口哨给自己壮胆
脖颈后直冒的凉气告诉我
世界上没鬼,但人心里有鬼
害怕鬼的人都很可爱
内心情感丰富多彩
 
三年的初中生活,三年的晚自习
和夜色有关,和虚无的鬼有关
直到上了卫校,解剖室里看过真正的死人
每到月黑风高之际,依然虚汗直冒
 
之二十
 
幼时的玩伴爱养鸽子
用弹弓打下麻雀也是能耐的体现
和鸟雀们相关,弹弓
有时被装饰得五光十色气派十足
余吾镇上,甚至乡下的村子
那些破旧的或新盖的房子里
长住的鸽子,暂住的麻雀
奶奶庙檐下那几窝沙燕
便横遭厄运朝不保夕
年龄虽小,但有准头极好的神射手
于是和西南街那帮孩子开仗
便由他担当前锋
 
童年一步步走了出来
神射手也有了自己的儿子
大前天当我看到他手牵他几岁的儿子
再看看已有浅浅额纹的他
关于弹弓,关于鸟雀,关于这催人的岁月
如潮的伤感向我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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