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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尘埃,阅读自己——说王维《鹿柴》诗的禅意
作者:史双元  发布日期:2024-03-23 07:21:57  浏览次数: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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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凤凰大语文比起麦加朝圣的人潮涌动,回到拉萨之旅更为孤独而纯净。回到拉萨是一辈子的旅程。孤独的旅程中,无数次仰望雪山之巅的天际,也无数次俯察眼前的尘埃,寻找前世的足迹。

我想问:大师,除了朝圣,还有简易的修行方法吗?

有!坐禅。

我还要问:大师,坐禅能见到什么?能悟到什么?

没人知道,非言语可以表达,高僧大德留下的断喝与微笑,也只能作为参证,只有自己悉心体会才是正道。

悟道,是修行人的喜悦,见证了,领悟了,如清江印月,圆缺自知;但这也是修行人的苦恼,禅悟的境界无法言说,无法分享,因为说出来的就“不是”。东方之禅,最神秘的修行哲学!

但有一位诗人,用象征的手法记下来他禅定时的所见所闻,当然,他也不是直接说出来,而是写了一首诗,画了一幅画,到此为止,再说破,就要坠入阿鼻地狱了。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王维的《鹿柴》

从前有一座山,但它是空山;山中无人,但你能听到神秘的人语;是恐惧还是喜欢,都在一念之间。禅定后的愉悦,并非光的直接照耀,只如那“返景”(返影)映照在卑微的生命上。

王维是山水诗人的代表,这首诗可以看作是一首写景诗,诗歌描写的是:傍晚时分,山林幽静,诗人凝视苍苔,冥想存真,出神入化,与外物合而为一,空山之幽静,让人全放松。

但结合王维诗佛的特征,结合他的身世和思想,或许,这首诗还有更深一层的禅意:到喧嚣的尘世外寻找空山之幽静,在幽静处又见证了光明,在光明与幽暗的“叠加状态”中找到自我。俯身尘埃,阅读自己,找到那一米阳光照耀的卑微的我,也是光明遍照的我。

人来自尘土,还将回归尘土。我们有幸成为尘土或一粒青苔,并获得阳光幽照的慈悲,应当生“大欢喜心”。

这首诗类似禅宗的偈子,节奏和语气都很像,五言,神秘,“莫名其妙”,你看,你听,然后,你默读内省。有什么想说吗?有!那就请说。不,此刻,我一句话都没有了。

作为一首禅意诗,不仅是形式上具有的“禅”的特征,内容表达上也十分高明,他看到的“存在”之状态不黏着、非顽空,而是“空”“有”并存。

王维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她是普寂禅师的俗家弟子,普寂是佛教大师神秀的嫡传弟子,又是禅宗北派七世祖,所以王维的母亲精通佛法,可以说王维从生下来那天起,就别具“禅”的慧根。神秀和慧能留下了中国宗教史上最有名的两首偈子诗,一首是: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勿)使惹(有)尘埃。

另一首偈子诗,普遍认为见解更加高明: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虽然两首偈子是针锋相对的,但归根结底,都是表达对世界彻底空的理解。

而王维这一首诗,却能秉持龙树的“中论”,不执着于“有”“无”之辨,摒弃顽空死寂,在空净处见到活泼光明的世界:山林空无人,但闻人语响,无人处有人语;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我要光,就有了光,但此光非彼光,是反照,是折射,是求,也是得。

这首诗还有一层妙处,高明的偈子可以给各色人等参悟,每个人能找到与自己根基想应的状态,并获得启发,进入“正思维”状态。所以,禅意诗的最大特点就是多解以至于无解,多解就是根据各人持有的心性来“返照”对象。

《坛经》云:“万法在自性。”也就是说,我们所感知的世界都与自性有关,你有什么样素养、根基,你就能看到什么样的对象物。

举一个例子,有一个民间故事,说的是苏东坡与佛印和尚的“斗法”,也是逗趣:有一天,佛印禅师和苏东坡在禅堂打坐。佛印禅师问苏东坡:“学士!你看看我,坐在这里像什么?”苏东坡是个淘气人:“禅师!我看你就像一堆牛粪。”好在佛印也是有趣的人,他听了毫不介意,只是呵呵一笑。苏东坡又问禅师:“禅师!你看一看,我坐在这里像什么?”佛印禅师仔细端详说:“学士慈眉善目,身相端严,就像一尊佛祖。”苏东坡非常满意,自己赢了。当然,结局大家都知道,苏东坡还是输了,因为,万法在自性,自己的心里有什么,看到的对象物就是什么。

我不知道各位阅读王维的《鹿柴》,看到了什么?但不妨碍各有所见,映照大千,通过观照对象直陈“己见”。

比如,读这首诗,你可能理解为,返景幽照的青苔,比喻小人物的小确幸、小欢喜:虽是小人物,卑微如苔藓,但不甘寂寞,给点阳光就装点世界。你若如此解读,我就知道,你眼下还不发达,但你是好人,解读非常正能量。

如果你已然养成了自我悲悯的内在审美习惯,你可能会说,苦命啊,生而为苔,就是给点阳光也是二手阳光,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这就比较消极,也许还需要加强修为。

总的来说,“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虽然幽深,依然有“光”,给人积极向上的审美感觉,低微如青苔,接受的还是二次分配的阳光,但一样可以心地光明。具有类似的审美态度而更为积极直白的诗歌是清人袁枚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当然,王维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没人知道。他低眉不语,不做解释的时候,这是禅意诗,他说出来的时候就是山水诗,和“薛定谔的猫”是一样的,既是彼,也是此,既是经验,也是“超验”,是确定,也是“不确定”。也许,禅悟之人见到的就是量子世界吧。

有了这些准备,你读这首诗又能看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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