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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多愁多病身——古典诗词中“病态美”的产生与演变
作者:史双元  发布日期:2022-07-26 12:24:54  浏览次数:1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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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凤凰大语文 人吃五谷杂粮,必有生老病死,病态与健康态一样,是与人类相伴相随的存在状态。古代文人对疾病的态度,经历了一个从讳疾忌医到以“病态”为美,再由“病态”审美到追求健康的过程。

现代人追求健康体态和阳光心态,这很好理解,但古典诗词中有一种比较奇特的现象,就是对病态病容的接纳与某种程度的欣赏。这种现象是怎么产生的呢?我们得从头说起。

古代物质短缺,医疗条件十分有限,人类的生存条件不如现在,寿命短暂,也容易生病,古人见面就问:“别来无恙”,表达了古人对身体健康的高度关注。西方人见面也是先问身体可好:“howe are you?(身体怎么样?)”回答是:“ I am fine(还行)。”

如果再往上推,原始社会,人们吃了上顿,下一顿在哪里都不知道,最关切的不是健康态,而是哪里去找吃的,所以,有的地区保留了以“吃过了吗”做问候语的习惯,这也说明我们的礼仪文化起源很早,还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就开始问候对方。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关切与问候就随着时代和物质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了:考秀才了吗?置田庄了吗?报补习班了吗?还房贷了吗?

因为古人抗病能力差,所以讳疾忌医的心理比较突出,比如古人名字叫作“去病”“弃疾”的就比较多,如霍去病、辛弃疾等。甚至不愿意说到“疾病”这个词,生病不说生病,说是“不足之症”。

民间还有另一种对抗方法,就是以毒攻毒,以“贱”抗病,故意用“铁蛋”“狗剩儿”这样的贱名来躲开病魔的注意。

当然,富人和穷人的追求并不能完全重合,在普遍追求身体康健的同时,贵族王侯间也产生了对女子的病态审美的风尚,比如“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富人的玩意儿一定是高档的,民间就跟着主流文化走,《庄子•天运》记载的“东施效颦”,说的是西施心口疼而皱起眉头,民间劳动女子东施认为这种病态很美,就跟着模仿,也捧着心口,皱着眉头。当然,任何时代都有追捧白富美、看不起穷人的风气,一样的捧心动作,民女模仿就被人笑话。

开始,这些病态审美还是地区性的,阶段性的,还没有成为规则性的审美,梁启超在《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一文中说:“以病态为美,起于南朝,适足以证明文学界的病态。唐宋以后的作家,都汲其流。”

从六朝开始,因为战乱频仍,生活艰难,文人开始以叹喟老病为时髦,并形成了一个传统,就是以叹老伤病为文人资格证明,证明自己“有气质”,如所谓“沈腰潘鬓”消磨,一看就知道是个呕心沥血做诗、忧国忧民为君的有气质文人,因此落得一身病痛。“沈腰”这个词来自于《梁书·沈约传》,沈约给朋友写信,说自己:“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后因以“沈腰”作为腰围瘦减的代称,但用在诗文里,一般都不是自嘲,而是自美。

从此,古典文人对病态主题开始了持久的关注乃至于偏爱,借疾病意象传达惆怅、苦闷等“很有文化”的情绪,如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登高》);寇准“书惟看药录,客只待医僧”(《病中书》);(宋)王琮 “僧曾带雨来看脉,仆为伤风懒上楼”(《京华病中》);陆游“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病起书怀》)等,都是借病体消瘦的形象,抒发漂泊沉沦、怀才不遇,无力报国的苦痛焦灼。

流风所及,男性文人的这种病态也传染了女性,开启了美女以病态而愈增其妍的审美态度。

《红楼梦》第三回写黛玉初到荣国府:“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她有不足之症。”所谓“不足之症”,本来是中医用来形容身体弱、素质差的病理术语,但在这里,却和作为一种审美理想的“风流”联系在了一起。

接下来,写到宝黛初会,有一段文字描写宝玉眼中的黛玉: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可见,女子和文人的忧郁与柔弱气质被赋予了特别的文化意味,形成一种奇特的“病态”审美观或者说“病态”审美情结。

“病美人”“病文人”的偏好一直延续到近代文学,如郁达夫在《迟桂花》《沉沦》《迷羊》《空虚》《蜃楼》等作品中对于患病者形象的描写均流露出一种对病态之美的欣赏怜惜之情。

其实,这种文学现象和审美潮流不仅仅出现在中国,也出现在欧洲,如十八世纪的偏头疼就是欧洲贵族夫人圈里的标配,如果说自己虎背熊腰,体健如牛,一饱无思想,好像就不配做文人,不配做贵族。苏珊•桑塔格解释道:一百多年来,结核病 “被认为是一种有启迪作用的、优雅的病。”身体的病痛,暗示出一种精神的“深度”:“即意识上更敏感,心理上更复杂。健康反倒变得平庸,甚至粗俗了。”“悲伤使人变得‘有趣’,优雅和敏感的标志是悲伤”。” 苏珊•桑塔格还引用了二十四岁就香消玉殒的马利亚·巴什克采夫在一八八七年发表的《日记》中的自述,“但奇妙的是,它(生病)不仅没有使我变得难看,反倒给我增添了一种相称的柔美气质。”(以上引用见苏珊·桑塔格:《作为隐喻的疾病》,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12出版)

鲁迅在《病后杂谈》中曾写到两类特别人物 :“一位是愿天下的人都死掉,只剩下他自己和一个好看的姑娘,还有一个卖大饼的 ;另一位是愿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 恹恹的到阶前去看秋海棠。”后者描写的就是优雅的病态文人,吐出“半口血”,显出才子的忧郁病弱,又不至于严重到马上撕扇焚稿,这种病态烘托出感时伤怀的文人气质。(见《鲁迅全集》第 6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年版)

近代,还有不少作家把生病作为一种国运和时代的象征,写国人之病是一种隐喻,如鲁迅《狂人日记》等,借此呼喊培育健康的国民。

新中国成立以后,把病态审美作为封建思想、资产阶级思想进行了批判,并催生了一大批作品如《金光大道》《欧阳海之歌》,以及八个样板戏,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有高大上的特征,身体状况非常健康,当然,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另一种病态,按照中医的说法,就是阳亢过盛。文革以后,虽然短暂出现过隐喻性的“伤痕文学”,但主流文学开始真正走向健康态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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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学峰2022-07-27发表
这个话题很有意思。疾、病、瘦、弱means 阴柔,体健,寿康means 阳刚。疾、病、瘦、弱,堪怜,阴、柔之美;体健,寿康为常态,故“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这样理解正好和本人的认知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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