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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吭高歌 第1章 山歌人家
作者:马济元  发布日期:2022-06-27 17:49:13  浏览次数: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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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之南的苏南水乡。

苏南水乡水多:密如蛛网的河塘浜湾纵横交织,星罗棋布的池塘湖泊平明如镜。开门见水,举步遇河,碧波荡漾的河湖给予了水乡人舟楫之便,灌溉之利,以及餐饮、渔猎之需。古往今来,勤劳智慧的水乡百姓择水而居,临河发展,将这方水土建设成为了美丽富庶的鱼米之乡。可是,这么美丽富庶的鱼米之乡,财富创造者们却居住在稻草盖顶泥土筑墙的茅草屋,低矮破旧得难以挡风遮雨。所幸苏南的气候四季分明,雨水充沛,遂使屋前的绿树和宅后的翠竹都长得郁郁葱葱,给广袤的水乡平添了几分勃勃的生机。

公元1937年初夏,中华大地风云骤变,继侵占了我中华东三省之后,日寇竟然又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进犯华北,继而又侵犯我富庶的大江之南。一时之间,苏南大地烽烟四起,鱼米之乡父老顷刻陷入水深火热的灾难之中。

是年深秋傍晚,蜿蜒东流的寺泾河北岸,中年农民陆辛全正在新播的麦田里一锹接着一锹挖掘麦田墒沟。

“全叔叔,您怎么还在忙碌,不去参加枫泾对歌了?”罗大妈扛着铁收工回家,大着嗓门隔了块麦田招呼陆辛全。水乡人讲究礼仪,习惯以晚辈的口吻与人家打招呼。

走在洪大妈后头的邵婶娘也微笑着说:“老歌王,难不成你要枫泾杨村长叫八抬大轿来请你?歇手回家吧,你看看,这田地里哪儿还有人干活?大家都赶着早点儿去枫泾听你唱山歌呢!”

“快回家吧,老歌王,等会儿枫泾见。”河南岸也有人喊话了。

陆辛全四十多岁,寺泾村北岸陆家角农民,他不仅是位种田的好把式,巧手竹篾匠,而且还天生一副好歌喉。陆辛全膝下俩儿子快二十岁了,都还没有成家。乡里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陆辛全俩儿子种田样样内行,而且也和老子一样特别喜欢唱山歌。老大阿传还拉得一手好胡琴,老二阿文嗓音高亢,中气雄厚,寺泾村的歌迷有人说阿文的先天条件比老子还胜着一筹呢。

“好嘞,回家!”陆辛全扭头瞅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忍不住唱起了山歌:“哎哟,今朝乌云接日头,估摸今晚要变天。”

陆辛全扛起铁锹,跨上田埂,弯腰拍打去裤腿上的泥巴,又握拳咚咚咚捶了几下又酸又麻的腰背。霜降以来,与所有的水乡稻农一样,全家四个劳动力披星戴月泡在田地里辛苦忙活,割完了稻子忙打场,忙完了打场又忙种油菜,播小麦,掘墒沟,没日没夜的劳碌累得一家四口都瘦了一圈,老伴还犯上了哮喘病。

陆辛全直起身子眺望了一眼夕阳下的一块块麦田。“草色远看近却无,”农民们辛苦地播下的麦子正破土长叶,远望去绿茵茵一片。哦,辛苦劳碌了又一天的左邻右舍都已经收工回家,我也得赶早收工快点回家。

水乡的老百姓都喜欢听滩簧,赶书场,更喜爱自娱自乐唱山歌。苏南水乡,倘若有一处村子对山歌,这个村子往往万人空巷去参与,连带着邻近的村寨都会关门闭户去观摩。

“天气有变,老天爷,对山歌场子可不要刮风下雨哦。百姓辛苦,今朝您千万别下雨噢!”见着天气有变,陆辛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哎哟,家里老伴犯哮喘,最怕阴雨天气,枫泾村的杨村长还盼着我们全家人都去捧场子呢!”

陆辛全家的住屋,与寺泾河两岸绝大多数农户一样,三间茅草房子掩映在茂密的竹园底下。与众不同的是陆家的茅屋屋脊两侧已经铺上几排灰褐陶瓦,屋后的竹园里生长着可以编织竹篾器具的粗壮篾竹。村东头的洪村长常说:“辛全能干手巧,他做农活没话说,他编的竹篾器,一挑到街头就被一抢而空。”村西头教书的贺先生也说:“辛全家俩小毛头,大的老实不爱说话,小的机灵活泼,书背得早又背得熟,山歌更是唱得脆生生。”

这时候,竹园那边传过来小儿子阿文的呼喊:“爸爸,吃晚饭咯!”

陆辛全的小儿子叫阿文,十九岁了,中等身材,个子有点清瘦,显得精明又机灵。阿文遇着人爱呵呵一笑:嘴角微微上翘,浓浓的眉毛下嵌着的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瞬间眯缝成了一条线。阿文心灵手巧,不但水乡农田里的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而且天生一副比老头子更具穿透力,更加嘹亮的歌喉,还有着一个过目不忘、出口成歌的好脑子。

“阿文,我听见了。” 陆辛全答应着,知道儿子找他是要紧去枫泾赶场子对山歌,因此又接着唱道,“今夜枫泾对歌会,歌迷等我亮歌喉。”

竹园那边马上传来了儿子阿文的回应:“老爸枫泾亮歌喉,家中老妈我伺候。今夜对歌去不成,预祝老爸捷报传。”

“阿文,老妈身体没有好转?”

“嗯,老妈气喘吁吁的,还有点发烧呢!”

“哦,得再吃一帖药。阿文,家里头有我,今夜枫泾对山歌,你们兄弟俩去。”

“不行啊,老爸,洪村长又过来叫你了。他说,枫泾杨村长专门交待,你一定得到场。”

“唷,你们与杨村长说一说,老妈咳嗽发烧很厉害,需要老爸陪伴。”

“可是,老爸你久战沙场,歌迷们盼着你上阵呀!”

“那你们兄弟俩替父出征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叫杨村长放心,陆辛全的儿子登场,一定不负众望。”陆辛全很希望儿子多经历对歌现场的历练,他一挥大手,“好了,快回家吃晚饭,再说了,伺候老太婆,熬汤煎药,必须得我老头子。”

“爸,谢谢你。”以前跟着父母到处去对歌,今夜兄弟俩是单独出征,阿文有些激动,心底里感激老爸的全力支持。

家里头,老哥阿传还在咚咚咚舂米,满头汗水。新谷登场,交了租,完了粮,剩余的几箩稻谷还没来得及摇船去荷花溇砻坊做米。这时候,小饭桌上已晶摆上两个热气腾腾的农家菜:一盆韭菜炒螺蛳头,一碗土豆丝煮小河虾,整个小屋子里弥漫着扑鼻的清香。可是,稻柴灶太重的烟气没有散尽,老妈被熏得不住地吭吭吭咳嗽。

将铁锹倚在门框边,陆辛全走进灶厨间,听得老伴咳嗽,不无担心地问:“呀,比中午咳得急剧了?”

老伴摇摇头。

“妈,你快坐下。”阿文急忙走过去扶着老妈,给老妈捶背。

喘过气,老妈抬起头说:“阿传,歇吧,吃了晚饭去枫泾呢。”

阿传走进灶厨间,说:“妈,你不能去吧?”

“嗯。阿文去盛粥。”老妈推开阿文,转头与陆辛全说,“老头子,你只管带着孩子们一起去。”

“不行,等一会得给你熬药。”正孵在脸盆里洗脸的陆辛全抬起头,嘱咐说,“阿传,别忘记带上胡琴,今夜你们兄弟俩代父出征,可得好好表现。”

“好的,我知道了。”

“阿文,唱山歌必须放松心情,扯开嗓门。”

“嗯,记住了,儿子保证不给老爸丢脸。”

吃晚饭了,围着饭桌喝着香喷喷的新米粥,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寺泾的山歌,聊起十里八村的好嗓子。

老妈瞅着俩儿子,喜滋滋地说:“老陆家的儿子,准行!儿子,人在事中练,刀在石上磨,今夜老头子缺席,怕嘛?”

阿传笑笑:“我是拉琴的,不怕。”

“呵呵,有其父必有其子,放心吧,阿文的嗓子只会在我之上!”老爸鼓励说。

“爸,我会努力的。”

“全婶娘,”屋子外来了客人,来客站在门外头咂咂嘴笑着说,“唿,满屋子香喷喷。”

“小和和来了,晚饭吃过了吗?来找你婶婶吗?”来客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肉嘟嘟圆溜溜的脸蛋,短头发,身子匀称却特别结实,穿着一身白底蓝花的土布衣服。姑娘叫陆小和,住村西头荷花溇,祖上给她留有一座碾米的砻坊。可她家不幸的是老爸染上臌胀病,去年春上过世了。阿文家在近荷花溇有一块地与小和家毗连,去年小和娘俩收稻子遭遇雷阵雨,阿传阿文兄弟俩立马放下镰刀,停止自家地里活计跑过去帮助小和娘俩挑稻子下船。兄弟俩连奔带跑,终于在雷阵雨前把稻子都装上了船,而且又用油布把稻子遮盖得严严实实。自那以后,两家人处得更加的亲热,小和见着俩兄弟更是满满的热情。

“我去枫泾村听山歌,想和你们一起走。”小和一脸红通通。

小和的心思,陆辛全夫妻心里明镜似的,姑娘对阿传阿文有好感。然而小和家要的是上门女婿。是阿传还是阿文,这事儿得请大媒鲁婶娘穿针引线,还得在家里头认真商量。有了这一个的思想,陆辛全便与俩儿子说:“去吧,小和姑娘等着呢,你们年轻人先走一步。”

“好啊,我已经吃饱了。”阿传放下碗筷,提起了他的二胡。

阿文也站起身,端起粥碗,呼噜噜仰起脖子喝干净碗底的剩余:“爸爸妈妈,我们先走了。”

三位年轻人结伴而行,穿过屋后竹园去枫泾对山歌。篾竹园里,蟋蟀们早已亮开歌喉,歌声此起彼伏。

“咦唷,蟋蟀们真积极,都已经唱开了。”小和说。

阿文也喉咙痒痒的,他清一清嗓子,随即张口唱响了山歌:“蟋蟀唧唧唱得响,竹园里头摆歌场。年轻后代爱山歌,有歌生活才喷香。”

“阿传,你拉琴,我们边走边唱。”小和提议说。

年轻人边走边唱去枫泾对歌了。屋子里阿文老妈喘息着在灶台刷锅洗碗,老爸在墙脚跟垒上几块砖,搁上黑漆漆的药罐头,搬来几根枯竹片点火为老伴煎药。竹片的火特别旺,噗噗燎起的火苗熏黑了墙脚跟,烧得药罐头吱吱响,不一会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苦药味。健康太要紧了,农家一年四季辛苦劳碌,多希望自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多希望子孙后代福寿康宁,幸福绵长。

“我先去编会箩筐,墙角还有点稻谷得装起来,明天让兄弟俩去小和家砻坊做米。”老伴说着,坐在了篾条旁边的小板凳上编织起来。哪能再让老伴辛苦呢,陆辛全赶紧过去拉起妻子:“唷,我来编箩筐,你坐在这儿煎药。心急点啥呢,明天叫俩孩子一起动手,编好箩筐再去荷花溇做米,也不迟嘛!”

天色慢慢暗下来,一阵夜风吹过,屋后竹园里密密的竹子竿摇叶动,呼呼作响。小茅屋因为半隐在竹园里,有点暗。然而,因为有着熬药竹片忽闪忽闪的火光,那挂在饭桌边墙头上的油盏此刻没有点着。其实油盏那豆粒大的火苗弱不禁风,能够照亮啥呢?况且,陆辛全做竹篾活这门手艺,和他的山歌一样誉满乡里,老陆即便闭着眼睛也照样熟练地削篾,编箩筺。

“家里有人吗?”又来了一位串门的,嗓子特别嘶哑,“哎唷,黑灯瞎火的,还满屋子的苦药味。”

陆辛全听出是隔壁明婶婶来了,连忙站起身回应:“明婶过来了?阿传娘犯气喘,给她熬药呢。”

“嗨,弟妹也和我一样都成药蒲包了。辛全啊,我过来想和弟妹说件事。”

“啥事?明婶,您坐着说。”阿文妈站起身,端过来一张小板凳。

明婶却在阿文家门槛坐了下来,说:“就这儿吧。唉,这世道活着就是吃苦遭罪,过日子难哪!”

“明婶,看你说的,你家福生孝顺着呢,里里外外都不用您老娘操心。”

“我不是说福生,福生待我是好着。我是说东洋鬼子,那东洋鬼子惨无人道,平妹夫家姚泾村遭东洋鬼子血洗,鬼子兵烧杀掳掠,平妹家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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