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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来兜去,兜不出精神家园
作者:赵伟华  发布日期:2020-02-27 01:09:09  浏览次数: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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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陈丹青主持的局部进入第三季,我追过第一季共16期,不知何时错过了第二季。错过就错过吧,直接进入最新的这季,倒也省事。

二零二零年,流年不利。澳洲本地从去年九月因干旱燥热令星星山火燎原成比圣诞和新年还大件事的世界知名灾祸,扛着烟霾的灰云取代蓝天扣在整个大悉尼的脑盖上,周遭毁房若干,捎走三十四条性命,包括消防员和外援的美国救火专家。

说三道四肯定免不了。但远在祖国,谁发了个兜火的贴儿,如其名,真还“勇搏”来几千万次的点击数,打赏者众,令这白面小哥收入了近四十万元人民币(2020.1.11《没有澳洲这场大火,我都不知道中国33年前这么厉害》至今还挂在google ,但驳斥的文章给删了个七七八八)。我祝他发大财!因为不让人发即便灾难财,也是不地道的,因为但凡人做得出的,总是有理由的。你都受难了,一桩也是受,多桩也是受,你受了还令人获益,雷锋啊!

而随元月中旬后的暴雨驾到,烈焰转弱,火灾偃旗息鼓。却由新生的冠状病毒接了班。这噬肺要命的流氓种子,由亚洲的武汉袭来,竟令至少几千年来的祖国新年失颜色,更让西汉文帝钦定的闹元宵闹了二千多年也绝了迹。病亡者难计其数,百姓足不出户隔离防范,唬得地球村里的澳洲终因游进了十数冠毒阳性而跟着哆嗦,停了交流,断了航班。我一介虔诚华裔小民,业余生活全交由带冠毒意味的文贴或新闻传说打理,连做饭买菜都在琢磨和默记冠毒的起源、防护、医治等要点,恨不得立地修成专家。而眼看耳听,病的狠、死的冤,也掬一把辛酸泪。

如此劳心,一惊一乍,到底离病原地遥远,矫情到累,某日决定除武汉终身居民方方女士发放《封城日记》最新篇,绝不再猛追疫情视频和新闻,恰好油管推来了陈丹青挂帅的第三季《局部》,专门介绍意大利文艺复兴前中世纪流行的湿壁画系列,忙跟去。殊不知,光片头展示佛罗伦萨古城风貌就够我眼前好一亮:富丽干净的画作几乎都存于诸多教堂的老墙老梁老屋顶,而老教堂们又几乎坐落于野乡僻壤,于十三到十五世纪之间修建和画成。陈大画家特别指出,湿壁画与中国水墨画的相似点,如忽略透视、比例、光影、立体等等文艺复兴之后广为称赞的革新技艺,尽可能透露彼时彼地的民俗、创作者个人的意念甚至愉悦的情绪。想想那一幅幅构思不断章的巨作的盛行,不正好处在我大明皇朝的兴盛时代么!可人家对那时期精神文明闪亮点的记载和保持,至今有迹可循。可我们的呢?我中华祖先的呢?除了彩塑神像,不仅有壁画还举目可视的书法碑石、对联、楹联、匾额等等,承载的庙堂早给毁得无踪无影不说,就是大片由某古老规划转而自然发展的民宅院落群,那些纵横交错的窄街旁道,和层层叠叠的馆舍山墙,那些类似明代清河县城闹市的熙熙攘攘,狮子街上排列攀比的卷棚飞檐,如果安在,即便多次翻修,又何须劳烦宣传干部们日以继日鼓噪五千年文明,终因乏迹可陈而枯燥虚化,令颇具质疑精神的晚辈嗤之以鼻。

看着异国生机勃勃的田园老树,附丽青苔的梯级小道,若隐若现的古朴村居,我脑子里反射出我古老中国的某个场景,那是来自诗经,来自汉乐府,来自两晋骈文,来自唐诗宋词,来自明清伟大小说,来自太多的古籍文献所传递来的美丽。我被那些古色古香氛围中的男女老少所感动,耳边响起小时候才有的童谣,船夫唱着号子赶了羊皮筏子淌进泥沙涌动的宽阔的黄河,哗啦哗啦的拨桨声,我心神向往。

看着听着想着忆着泪着,就又回到现实,丰满怀着骨感的世界。

窗明几净,东西琳琅满目,简直将四面八方的人类杰出产品聚拢,来它个天涯诺比邻。看看,哪一座热闹的购物城没有个几十家以上灯火辉煌的店铺?还有摆在城中人行道上的临时货摊,多半售卖季节性或者实用性特别的商品,例如冬季的羊毛靴子、圣诞节前后的家用小炊具、新年的各种挂历,等等。清明上河图伸展来,仿佛铺在脚下。某日下班,偶路过一个货摊,一眼瞥见一种撮盐用的磁勺子,小巧玲珑得像娃娃过家家的玩具,我凑近细观,余光扫到刀件、夹子、乃至围裙,家里正需要的。我手里很快就捏了一大把,一男一女两中年摊主正整理、封摊,我岔着问价和寻找类似的小厨具,女的忙着,倒腾手递来一只托篮让我空手,极为殷勤地说:“都是好东西,中国来的。”语调软绵绵,架势很确定。我断定她来自中国南方某地。

又极少遇见如此轻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时候,中国二字不要太敏感,连“中餐馆”都避之则吉,我顺着问:“你中国哪儿的?”

“台湾的,台北人。” 她几乎点头哈腰了。

我也赶紧示好:“我们才去过台湾,对,也去了台北,真是个好地方!”

“真的?可就是硬件太差,到处破破烂烂的,好落后!”

“谁说的?”

“我同事说我,‘你们台北的街道房子啥的,差老远了,看我们大陆多气派,发展可好了!’”

她有些悲伤,但完全接受同事的看法,自个儿谦卑着。

倒是我不忿了:“我呀,还就喜欢那个落后。骑楼下的商店一家挨一家,人行道窄,很有人情味呀!”说得我来了气,“只有没文化的那些,才说那话!”

手里为我打着包,她口中回应,硬朗了语气:

“我接触好多大陆的,没听见说台湾好的。好高兴有中国人说我们台湾好!”

我都拎着东西走开了,她还离开摊位送出几米来,这让我的喉咙有些哽,我快步溜。扪心自问:“这是怎么了?”

都好几日了,那台北妇女的言行,那豪不遮掩的自责和自觉,搅得我心神不宁。何曾没经历过?建于明朝时期的曾占地六十亩的成都北门城隍庙,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只剩下门楼以及主殿堂组成的小破庙子,就在我们院坝几百米开外。我打小就怕进去,因为有四尊面目狰狞的威武天将列在狭窄的门道,明知是假的,而且寸把厚的灰土盖满斑驳的色块,每个娃娃通过,不是紧拽大人衣角衣袖,就是紧闭两目一溜烟冲过,唯恐落在塑像的刀枪下。如此,挺到文革,一夜之间就捣成了渣渣,彻底覆灭。那么逼真的老神作,心疼过吗?摧毁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玩意儿,大块人心,我心亦然。泱泱大国的群众觉悟,一介小民照样可以随时随地以一己之见凌驾他人,因为小民自己就是被凌驾被习惯被必须如此的。他/她若会外语,照样要向除自己之外的所有文明横加指责和批判。曾被要求思想统一,曾被要求对不统一的人和事坚决斗争,从幼儿园开始施教的“敢于与坏人坏事和不良风气作斗争”,已练成强大国力,一旦瞅见不合眼的人和物,必然口诛笔(键盘)伐,嫌弃,谩骂,迫害,直到对方服软,化作统一中的一分子。说来正像台北妇女的那个同事,绝对质朴寻常的小人物之一,却可势众,贬、批、斗等等,得心应手。因此,摧毁凝聚列祖列宗心血和才智的大陆古物古屋古道古城池古城隍,再以社会主义精神建造大量西洋舶来品覆之,又接着挖苦嘲笑别地儿比如台北老土,恨不能以自以为是的中国发展取而代之,便理所当然。

这还没完。破烂东西是没了,有的却愈显没德性,恶俗盛行。于是,踏遍星球,追寻美好,呼唤精神家园的诗和远方。而诗必须饱含的故时情怀,远方必须揭示的文化精彩,恰恰又被视作落后腐朽的象征,骂之除之而后快。关键是,这恶性循环的厄运也降落在民国的台北人头上。试想,觉悟的台湾人果真也破四旧,来段文攻武卫,大拆百年街市房屋,再人人填新楼,躲避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一个原本就是诗和远方的精神家园不就又要就此打住?

这兜来兜去,我放不开灾难,过去的,正经历的。我必须去回收去连接蓄意毁掉的记忆碎片,翻出四旧的精华,那其实也沉淀在血液里。

所以,又整天关注手机视频和新闻,希望窥见悠久文明的勃勃生机。

20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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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生2020-02-27发表
读了深有感触。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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