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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绚烂的云彩 第37章 躇跚起步
作者:谢奇书  发布日期:2018-12-03 13:33:22  浏览次数: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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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黄将星期天的情况,向扬老师做了汇报。

扬老师听罢,叹口气道。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须努力!

这些年,行动上是自由了。

可思想禁锢依旧。

路还长着哩!

牛黄呀。

中国的下一步,就在你们这代人身上了。”

牛黄问:“老师,此话怎讲?”“我们老啦,认识和想法都老啦。说实话,我思想上的一半,也认为跳舞是应当禁止的。

这种旧中国十里洋场上的东西,腐蚀性极强。

人的革命意志,都会被歌舞升平磨掉的。

而思想的另一半呢?

则认为跳舞是值得提倡的。

试想社会节奏越来越快。

个人越来越封闭。

跳舞恰好是人们联系沟通的最佳途径。古时的人们合乐而歌,手舞足蹈而乐……但那时的人没有信仰、没有目标也没有……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暗究可哀!

真不知现在应当怎样才好?”

牛黄却由此坚定了学会跳舞的决心。

这天。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敲响了牛黄的宿舍门。

“找谁?”

牛黄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

青年高高的个子,紧抿的嘴唇,一双坚毅的眼睛嵌在瘦削的脸上。“我找牛黄先生。”“我就是”青年伸出了右手。

“我姓朱字同感,本市华东大学三年级中文系的学生。”

牛黄赶忙让进。

又倒上一杯开水端给小朱。

坐下的小朱打开黑书包。

取出一本昆仑出版社最近出版的文学专辑。

翻开指着上面的一组诗问。

“牛黄先生,请问这是你写的?”牛黄凑近一瞧,是自己新近发表的三首组诗《豹·荒原·海滨墓园》便点头道:“不错,是我写的。”

“写得太好了。

我是慕名而来。”

小朱激动的看着他。

“这组诗,无论从意境上还是手法上是一种创新,我读了几遍犹自叹不如。”

牛黄谦虚道。

“小朱过奖了,我只是一时兴起罢啦。”

小朱掏出一本厚厚的手写本。

递过来:“牛黄先生,这是我近年的一些习作,请指点。”

牛黄翻开一一读下去,不错,诗句慷慨陈辞,意境阔大深沉,只是,里面愤世嫉俗的成份多了一些,追求诗之技巧和圆润少了一点。

“写得好!

思维灵动。

别有风趣。”

牛黄不由自主夸道。

“课余写这么多,不容易吧?”

“还行。上什么课哟?

一上课,同学们就分成二派争辩。

一派认为。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文化艺术都该彻底否定。

中国现正处在旧文化艺术消亡,新文化艺术诞生的新时代。

一派认为中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文化艺术不该彻底否定,中国现正处在旧文化艺术逐渐转变,新文化艺术诞生向上的新时代。”

“你呢?”

小朱笑笑。

“彻底否定派。”

“牛先生,那么你呢?”

“我是逐渐转变派。”

“不会吵架吧?”

“我是想争吵,可出于尊重牛黄先生,今天不吵,以后吵,行么?”

“行!”

牛黄不禁笑了。

二人惺惺惜惺惺,不觉月驰星移,大半个晚上就过去了。二人合衣就着一床而眠,梦中,牛黄听见小朱在喃喃自语:“爸,咱家的牛儿跑啦,牛儿啃了人家的秧苗要赔哩,快拴住呀!”

周三和二丫头来了。

一个有些羞涩的青年跟在身后。

 “周枫叶,咱工区写小说的,非要我引来见你。”

周三放下手中的网兜。

介绍道:“在《人民文学》上发过二篇小说哩,你们谈谈。”

小周腼腆的向牛黄招呼道。

“牛老师,您好!”

“请坐,别光站着。”

牛黄招呼他坐下。

二人慢慢深谈起来。

“……那天,我到屠宰场去买血旺,谁知杀猪的师傅以为我又是来找猪棕毛,便选了最好最长最坚挺的一小束猪棕毛递过我,说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灯光一照就变软变色了。

我听得莫明其妙。

结果一打听。

才知道附近的烈士纪念馆,经常来找杀猪场要猪棕毛。

放在玻璃里面。

当作敌人折磨革命先烈的道具展览……

中国的历史,多半是造假者们捏造的……”

周三笑了起来:“你们这些文学青年,凑在一块就什么都怀疑。还是要看到主流是好的嘛,怎么一谈起世事来,个个都像康德、黑格尔?”

“周主任,我说的是事实。”

小周分辨道。

“主流当然是好的。

否则中国为什么一次次劫难,仍一次次艰难地向前进?

可也要看到许多善良人们,仍被蒙骗的事实嘛。

这才符合辩证唯物主义的逻辑。

就拿咱三工区来说。

人们都知道你和牛黄老师是被冤枉的。

可人们敢怒不敢言。

这就是主流和事实的最好说明。”

正在切肉的二丫头不禁插嘴道:“就是!小周说得有理。我说周三你怎么嘴巴死硬?自己都倒霉啦,还死不承认?”

“承认什么?”

周三瞧瞧二丫头。

故意激她。

“承认自己参加了反革命组织?”

“瞧我给你脑袋瓜子一刀。”

二丫头作嗔的扬起菜刀。

雪亮的刀刃在灯下闪闪发光。

“你要当反革命分子自己去,莫拉扯上我。”“那不更好”周三笑嘻嘻的说:“一对相爱人,二个反革命!横批:死硬到底!”

牛黄小周哈哈大笑。

屋里屋外充满了快乐。

这天。

小周喜孜孜的来找牛黄。

“牛老师,我们太穷了。

大家聚在一块囊中羞涩。

自掏腰包。

人家不是说穷则思变么,你变不变?”

“当然变,怎样变呢?”

小周神秘兮兮的拉着牛黄坐下,掏出一张19开大小的电影小海报,指着说:“这是我表哥昨天从外市拿回来的,怎么样?瞧瞧,外地价一张4厘钱,一万张起印,40块本钱。

我问过本地价。

一张3厘5。

一万张起印35块本钱。

市场上可卖到一张2分钱。

一万张就可赚到165块钱哟。

抵得上咱一个半月的工资。

干不干?”

牛黄也兴奋起来:“划算,怎样干呢?”“你收集电影信息写稿和组稿当编辑,我负责跑印刷厂联系印刷;然后我们一起到各电影院摆地摊卖。完事后,二一添作五。”

牛黄点点头。

二人又就各种事宜进行更深一步的策划。

于是,牛黄一干人轰轰隆隆地忙了起来。

最忙最累的是二丫头。

大家白天都要上班。

因此。

到各影院抄材料拿信息。

翻腾各种电影画刊。

便成了二丫头当然的任务。牛黄呢,则把二丫头收集的各种资料整理选用,绞尽脑汁的起个了响亮的名字《小银幕》最后将它交小周,去印刷厂付印。

沉甸甸二大迭喷发着墨香的《小银幕》提回牛黄宿舍。

一干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巴。

于是。

牛黄周三二丫头和小周各二千五百份。

分头到各电影院门前摆地摊。

一个晚上下来。

居然卖掉了近六千份。

大家乐不可支。

第二次,牛黄决定:付印二万份。可这次就没有了第一次的好运气,一连几天下来,还没有头次一晚上卖的多,很令人气颓。

大家累得筋疲力尽的回来。

纷纷大叹苦经。

影院的执勤不准在就近摆摊。

到稍远的地方呢?

巡逻的、小混混……纷至沓来。

横加干涉或捣蛋。

更可怕是。

许多观众居然嫌这么薄薄的一张纸,就敢要2分钱?咱看电影院张贴的电影广告得啦,因此个个捂紧了兜包。

《小电影》的时效性特强。

若一周内卖不出去,就成了过时的废纸……

如此。

牛黄宿舍里,便堆积了近一万份过时的电影简介。

这还不算。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

二个高大的便衣敲响了牛黄的门。

牛黄被请到了市公安局八处。

当牛黄忐忑不安的在板着脸的公安面前坐下,那个胖胖的高个子公安将桌子上的台灯一扭,一道强光直直的对准他脸庞。

牛黄下意识的用手一挡。

“这是干嘛?”

公安冷笑一下。

从桌上的卷宗抽出一张纸。

懒洋洋的念道。

“牛黄,男,高中文化,现年27,本市人,×××区房产公司砖工。思想激进,喜欢写作,陆续发表了不少作品。”

牛黄一怔。

想不到市局居然有自己的档案资料?

“该人独身。

宿舍常聚众谈论国事。

目前有大宗印刷品在宿舍堆放。

经常在一起的人如下。

本市华东大学中文系学生朱同感,区房产公司三工区周礼敬(外号周三),周枫叶和周三的女朋友,本市红花厂职工黄兵之女黄菊花,小名二丫头。”

公安扔下纸张。

“没说错吧?”

牛黄将对准自己的台灯一拨。

“没错!

你们知道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今天这是做什么?

如果是拘捕,我要看拘捕证。

如果不是,就先把灯拿开。”

公安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牛黄,你要弄清楚这是在哪儿?不是在你那自由论争的宿舍。”牛黄将心一横,嚷嚷道。

“我知道这是公安局八处。

专管思想行为的地方。

你说我们犯了哪条哪款?

说不出来。

就是你们滥用职权。

殘害无辜。”

胖公安厉声反问,

“谁滥用职权?谁殘害无辜?我们是请你来的,请你来配合我们调查相关问题的,没有铐你也没有打你嘛。你不服气?要与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对抗吗?”

牛黄冷笑。

“有这样请的吗?

把强光灯直直照着请来人的脸?

说话就像审问。

还气势汹汹的拍桌子?”

胖公安下意识的关掉台灯。

牛黄这才看清楚了日光灯下那张惨白的胖脸。

牛黄一下就认出了。

原来他就是××地区派出所的徐指导员,派出所杜威所长的副手。

“真是人长性长。”徐指导员,不,现在的市局第八处徐副处长,冷冰冰盯住对方:“牛黄,我记得你原来在执勤排时,不是这样的嘛。”

牛黄歪歪嘴没理他。

“我请你来。

是因为这段时间你折腾的实在不象话。

我本是好意!”

徐副处长慢吞吞的说。

“你好好工作不行?

偏要一天邀三喝四的在你小屋里干嘛?这个政权是你们推得翻的吗?书生造反,三年不成,到头来反倒被砍掉脑袋瓜子,有啥意思?印那么一张小纸能找什么钱?

白忙活嘛。

想钱做大生意呵?

要不就老老实实的蹲着。

你瞎折腾干嘛?”

牛黄慢腾腾摇摇头。

然后望着他。

“第一,我们拥护和热爱这个政权,你别瞎裁赃。

第二,没有哪条宪法规定不准谈论国事,我们青年人在一起关心国家大事没有错。第三,金钱固然重要,自由更重要。我们都有工作能养活自己,你别瞎操心。”

徐副处长一时语塞。

办公室陷入安静。

从八处出来,已是深夜。

牛黄坐上最后一辆夜班车。

乘着浓浓的夜色赶回了宿舍。

一推门,满屋灯火通明。

周三小朱小周二丫头都在,一个不少,齐齐的望着牛黄。“没出什么事吧?”半晌,周三打破静寂:“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哩。”

牛黄将在八处的情况讲了一遍。

小朱早愤怒的跳将起来。

“妈的,谁给他们的权力?

公民还有没有人生安全自由?

这算是什么?

拘捕还是审问?

中国司法也太黑暗了。”

小周摊开双手,懊丧的说:“算了算了,吃一亏长一智。明天将这堆废纸处理了,我们再也不搞这种赔钱的事啦。哎,都说文人无钱,看来是对的。我们都没得财运。”

二丫头胆怯地望着牛黄。

“他们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哟?

吓死人哟!”

第二天中午。

年主任到很少光临的工地上转悠。

瞅无人时。

他拉住牛黄道。

“小牛呀,你自己要注意点哟,知道不?昨天公安局来工区办公室了解你情况哩。”牛黄轻松的笑着:“昨晚我还去了一趟呢。”

逐把情况给年主任讲了。

年主任听罢。

双手一拍。

差点跳起来。

“哎呀,这不好呀,你自己惹事不说,还要把工区牵扯进去哟。”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怕什么?”

年主任大约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便掏出烟卷闷闷的吸着。

未了,将半截烟卷一丢:“不行,不管怎样,你在我这儿我就有责任。你那小屋不要再有外人来,如果再来,工区就收回。”

无奈。

牛黄只得答应。

瞅着年主任屁颠颠离去的身影。

牛黄忽然想到。

这老头儿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自己在工区一年多的日子。

还全赖年主任的照顾。

无论如何,避凶趋利是每个人的天性和本能。没必要去要求一个年近花甲的好心人,和自己行为相同思想一致。

青年人聚会的地方。

就这样转移到周三的宿舍。

在牛黄一行人的影响下。

长于言谈的周三,居然动笔写出了《简述生存环境与人之逻辑思维的辩证关系》和《实用主义与理想主义的磨蹭解析》二篇文章。

小朱小周看了都叫好。

一齐推荐给牛黄看。

牛黄抽空细细读了一遍。

不由得佩服周三这小子。

思辨严谨。

旁征博引。

具有说服力。

具有大手笔气质。

大家建议周三腾誉后寄出,二丫头欣然代笔,伏案整整齐齐抄写好后,寄了出去。

半月后,北京的《逻辑思辨》杂志回了信。信日:周礼敬同志,大作拜读,不胜感叹,但……特留下再次拜读,有消息后再告之并望继续努力,再创佳作,为国争光云云。

北京的《逻辑思辨》杂志。

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哲学专著学术团体。

在哲学界享有很高的名望。

周三拿起印着杂志社鲜红公章的回信。

乐呵呵的对二丫头道。

“这下,你要嫁给一个著名哲学家啦。

而不是一个小主任。

后悔还来得及。”

“哲学是干嘛的?”二丫头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偏头问:“能找很多钱吗?”小朱大笑:“当然,世上的金钱,都是哲学家印刷的。”

小周则劝道。

“哲学家太苦。

离我们太遥远。

还是有职有权的小主任实在。”

“那我宁愿要小主任。

嫁给实在人。

只要人实在肯干,还怕以后没有钱用?”二丫头嫣然一笑:“周三,你还是当你的小主任吧,莫要当那个劳什子哲学家,一天到晚与人争吵,怪烦人的。”

大家哈哈大笑。

牛黄眉头一扬。

计上心来。

“既然人家不发,我们何不自己发?”

“自己发?怎样发?”

几双眼睛盯住了牛黄。

牛黄哈哈一笑。

“油印刊物呀,我们自己出钱自己印,自己出去发,总有人要看嘛。”众人恍然大悟不禁拍手叫好。接下来一阵分工协作,这事儿就这么定啦。

取名为《黄桷树》的油印刊物自选集。

就此连出三期。

收到意外效果。

A区本是本市的学校集中地。

大小学校十七、八座。

治学究术争鸣之风历来盛行。

《黄桷树》精选了各位自以为是的大作。

洋洋洒洒。

每期58页面。

牛黄自己设计并签名的页面,汇聚诗歌、小说、散文和哲学逻辑短文之精华。很快便引起了其它一些社团组织的高度重视,接洽的青年人纷至沓来。

更可喜的是。

区文化馆的人找上门来了。

文化馆的同志说看了《黄桷树》

认为从内容到形式及思想都不错。

文化馆领导要大力扶持。

这朵自发涌现出来的文学青年蓓蕾。

新形势新需要,中国太需要新生代的文学青年们冲锋陷阵,借以传承国粹,担当新时代文学艺术创造发展的重任……

文化馆还慷慨解囊。

《黄桷树》诗集由不定期转为每月一期油印出版。

牛黄负责约、审稿并编辑。

费用油印署名及发放,则由文化馆专人一手包干。

并承担每期(月)牛黄以文化馆名义主持召开的《黄桷树》诗友会的一切费用……

牛黄们大喜。

莫不热血沸腾。

殚精竭虑。

勤奋创作。

从天上到地下,从民族到个人,再从思想到国情,借古嘲今,直截了当,或慷慨激昂,或感叹悲壮,或愤世嫉俗,大展灵感与才思……

在区文化馆的大力扶持下。

《黄桷树》连出十七期。

声名鹊跃。

不久。

连获全国“优秀文化馆”的区文化馆成立区作家协会。

牛黄们又顺利加入区作协,成了会员。

接着,牛黄加入了市作协……

不久,二个便衣站在了周三宿舍门口……而市局八处徐副处长,居然在一个云谈风清的黄昏,曲尊降贵的亲自扬起手指头,敲响了牛黄的小屋……

不久,小朱毕业啦。

小周调到另一个单位去啦……

真是风云变幻!

物是人非两休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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