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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父亲的小划子
作者:马济元  发布日期:2018-10-12 14:40:17  浏览次数: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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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一树顶高,父亲的小划子已经泊在了学校操场西的河滩边。父亲弯腰系住小船,蹲身捧起一掬清凉的河水洗了把汗涔涔的脸,然后扛上沉甸甸的一布袋废铜旧铁,与背着书包上学的我,一起快步跨进了董浜中心小学的大门。

这是1955年,父亲划了十多里小划子船,帮助我把废铜旧铁送到学校的一幕。至今,那个画面依旧异常清晰。水乡人家择水而居,多用小划子的,小划子于水乡农民的生产、生活不可或缺。可是,父亲却因划小划子,惹上了两场官司,屈辱了半世人生。

1940年春节,父亲风风火火地划着小划子赶去数十里外的阳沟溇,救回了在粉碎日寇伏击战战斗中负重伤的“江抗”杨浩卢司令。父亲把杨司令安置在四面环水,周围是茫茫芦苇荡的唐家湾我姨夫唐发顺的家中。杨司令在唐家养伤八个月,父母亲克服了种种困难,坚持隔三差五煲鸡汤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送给杨司令。父亲与“江抗”的你来我往,引起了“黑壳子”的“关注”,且终于把父亲抓住关进了鬼子的大牢。鬼子把父亲装进麻袋,抬上了白茆塘大桥准备扔进大河。母亲心急如焚,四处求人,获得了众多村民不顾自身安危的支持,白茆士绅董炳初也出面全力担保,故而父亲得以转危为安。脱险后的父亲依旧和老天队伍(任天石领导的常熟地方武装)关系密切,所以在1949年春,父亲又一次被国民党抓进了监狱,一直到常熟响起了隆隆的炮声,父亲才在一个漆黑的雨夜跑回了家。

两场官司耗尽了我家的家财,招致父母遍身是疾病,更不堪任天石、李建模等“江抗”朋友壮烈殉国,杨司令北撤至今渺无音讯,如此父亲在集体生产劳动中只能低头弯腰不吭声了。晚年的父亲,不得私自离家,唯有埋头劳动,直至黄昏才气喘吁吁收工回到稻草苫做墙壁的茅草棚。回家后的父亲还有两项任务,一是搓草绳,每晚搓几十庹,月底上交大队;二是得为自家油盐等事忙活。因此,父亲又划着小划子出门:有时用两根细竹竿伸进小河浜,卷起水底青嫩的水草;有时傍着陡峭的河岸,挥镰割青草;有时撸起衣袖、裤腿,下水摸索螺狮、河蚌;有时也把河滩边的碎砖块捞起放进了船舱。父亲捞水草、割青草为养鸭子,喂小猪;摸螺狮、河蚌为解决下饭菜肴;带回家的碎砖块积累起来为砌猪棚。父亲还在一处小河湾里围了个开小口子的圆潭(农民称之为鱼窝),放进由小划子运来的树枝荒草,过段时间,封潭口、去树枝、舀尽水,可以捉到些许小鱼回家。感谢小鱼儿,它使得我家茅草屋力竟然也飘出了美味的芳香。其时,我已回乡从教,除了假日可以给父亲一点帮衬,着实无可奈何,更何况父亲的辛劳,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呀。

1976年3月,父亲最后一次“坐”船,这次“坐”的不再是小划子而是大摇船(生产队有人藏匿了挂机船的摇把)。二哥说:“父亲坐惯小划子,摇船去归一苑归元,好着呢!”

1980年仲秋,刚卸任副部的杨司令偕夫人王璘(我母亲干女儿)乘小汽艇来到了我家,他们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连声说:“对不起,我们来迟了!”目送杨司令夫妇驾着小艇远去,我分明又见着了父亲正一桨又一桨地划行着小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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