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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毅:纪念马克思诞生200周年 (1)
作者:李毅  发布日期:2018-07-18 19:01:10  浏览次数:3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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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提要:唯物史观,决不是简单的经济决定论。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政治法律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历史创造者,这五者之间的矛盾运动关系,是非常错综复杂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反作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有反作用。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对政治法律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有决定作用。政治法律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不仅有反作用,正如毛泽东所指出,在历史紧要关头还有决定作用。而更为复杂的,是前四者与历史创造者之间的关系。特别要指出的是,就每一个具体的文明、国家、民族而言,这五者矛盾运动的结果,并不总是发展的、前进的、进步的。相反,世界历史上,古今中外,大多数文明、国家、民族,不仅没有进步,反而衰落了、衰亡了、灭绝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五者之间的矛盾运动,是必然的。谁是适者,谁能生存,不是必然的,是发挥主观能动性干出来的,是偶然的。

今天马克思诞生200周年。近三十年前,我作为课题负责人,承担中国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990年第489号,主编出版了高等学校研究生教材《马克思社会思想史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http://www.worldcat.org/oclc/30825697 。那时年轻,想法简单。中国社会学恢复不久。社会学可以分为社会学理论、社会研究方法、分科社会学三大部分。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社会学,就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社会学理论。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社会学理论,就必须厘清马克思的社会思想。

买了三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一大堆马克思研究的名著,日夜读了两、三年。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受用终生。对自己,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认真读了马克思全集,站在了巨人的肩上,敢下科学的地狱,敢攀科学的高峰,看问题时,纵观人类社会的过去、现在、未来,高屋建瓴、大气磅礴。坏处是,胆太大了,无所畏惧,容易得罪人。

到美国留学读博士,才知道,马克思,在美国,在西方,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当时苏联已经解体,东欧早已变色,德国已经统一。但马克思的历史地位、思想地位、学术地位,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欧洲、日本,都有左翼政党、左翼组织,马克思研究在欧洲、日本,不仅是学术的,而且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在芝加哥UIC,博士班上有个德国同学,当然是西德的,说西德从初中开始,就读马克思的著作。

美国,《共产党宣言》,是很多高中的推荐课外读物。美国大学,本科淘汰率大约30%,硕士淘汰率大约一半,博士淘汰率大约70%。在美国大学,读本科、硕士,可能读马克思著作,也可能不读。但读博士,读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哲学、史学等等学科的博士,马克思著作是必读的,而且马克思著作阅读量很大。你不读,就不可能通过qualifying exam,博士生综合考试,连开始写博士论文的资格都没有。在美国的大学里面,研究、讲授马克思的教授,学术地位一般都很高。道理很简单,能读懂、能讲授马克思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可能有些教授不喜欢马克思,但一般都不敢说,因为马克思是公认的大师、高人、名人。我只见过一个教授,总是公开攻击马克思的理论,多数学生都很讨厌这个教授。一个美国文科教授的家里或办公室里面,不可能没有马克思的著作。后面我要谈到,中国很不同。

美国与欧洲、日本很不同。美国是个右翼国家,基本上没有左翼政党、左翼组织。共和党、民主党,都是右翼政党。但美国社会上层,美国统治阶级内部,对马克思的态度,明显不同。有思想文化修养的一部分,尊重马克思,或不攻击马克思。没文化、没修养的,就公开攻击马克思,比如里根总统,比如小布什总统。但这些攻击马克思的人,包括里根、小布什,与美国文化精英,与美国常青藤大学为代表的美国思想界,关系都不好。特朗普对此什么态度,还不知道。

回国之后,发现,中国大学,与美国大学有大不同。很多文科学生,很多文科教授,从来没有读过任何马克思的著作。很多文科教授,家里、办公室里,没有一本马克思的著作,连一本小册子都没有。我讲社会学概论,布置学生读《共产党宣言》,写个读书报告。结果学生说,图书馆没有《共产党宣言》。我去图书馆看了,真的,没有马克思全集,很少有马克思选集,没有《共产党宣言》。没办法,我自己花钱买了一堆《共产党宣言》,一半赠送给学生,一半送到学校图书馆采编室,编目放入流通。今天,中共有9000万党员,我假设,其中大部分都没有读过《共产党宣言》。我建议,可否给副司局(副地市)以上党员领导干部,每人送一本《共产党宣言》。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连初心是什么,根本都不知道,不忘又从何谈起。

我在《社会学概论》(暨南大学出版社,2011)http://product.dangdang.com/21053138.html, https://item.jd.com/10621272.html, 第二章“社会学理论”,第二节“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第14至21页,再次总结了马克思的生平、著作、思想。全文如下。纪念马克思诞生2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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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马克思的唯物史观

一、卡尔·马克思

马克思(1818-1883)是迄今为止人类最伟大的社会思想家。弗里德里希·恩格斯(1820-1895)是马克思最亲密的战友,是马克思学说的杰出继承者。卡尔·马克思生于普鲁士莱茵省的特利尔城,父亲是律师,犹太人。在波恩大学和柏林大学的法律系上大学,但主要精力放在历史和哲学上。1841年毕业并获博士学位,之后毕生从事革命活动。曾被法国、比利时、普鲁士政府逮捕、审判、驱逐出境,并被开除普鲁士国籍。他一生颠沛流离。1849年到伦敦,直至逝世,死于贫病交加。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是对马克思一生的最佳总结:

....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方面,都有独到的发现。他研究的范围很广,而且没有一种研究是肤浅的。马克思一生主要有两大发现。他发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创立了剩余价值学说。

正像达尔文发现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茂芜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因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为基础;人们的国家制度,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

不仅如此,马克思还发现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由于剩余价值的发现,而先前无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或社会主义批评家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黑暗中摸索。

一生中能有这样两个发现,该是很够了,甚至只要能作出一个这样的发现,也已经是幸福的了。但马克思在他所研究的每一个领域(甚至在数学领域)都有独到的发现,这样的领域是很多的,而且其中任何一个领域他都不是肤浅地研究的......

因为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他毕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设施的事业,参加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正是他第一次使现代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识到自身解放的条件,---这实际上就是他毕生的使命。斗争是他的生命要素。很少有人像他那样满腔热情、坚韧不拔和卓有成效地进行斗争。。。。最后是创立伟大的国际工人协会,做为这一切工作的完成--老实说,协会的这位创始人即使别的什么也没有做,也可以拿这一结果引以自豪。
正因为这样,所以马克思是当代最遭忌恨和最受诬蔑的人。各国政府---无论专制或共和政府---都驱逐他;资产者--无论保守派或极端民主派---都纷纷争先恐后地诽谤他、诅咒他。他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把它们当作蛛丝一样轻轻抹去,只是在万分必要时才给予答复。现在他逝世了,在整个欧洲和美洲,从西伯利亚矿井到加利福尼亚,千百万革命战友无不对他表示尊敬、爱戴和悼念。而我敢大胆地说,他可能有过许多敌人,但未必有一个私敌。 
   他的英名和事业将永垂不朽!  

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综述

马克思本人,拥护和反对唯物史观的人,都一致认为,《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第四自然段,是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最系统、最完整地阐述。马克思说:

我所得到的,并且一经得到就用于指导我的研究工作的总的结果,可以简要地表述如下: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态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就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在考察这些变革时,必须时刻把下面两者区别开来:一种是生产的经济条件方面所发生的物质的、可以用自然科学的精确性指明的变革。一种是人们借以意识到这个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哪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或哲学的,简言之,意识形态的形式。我们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对自己看法为根据,同样,我们判断这样一个变革时代也不能以它的意识为根据;相反,这个意识必须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们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至少是在形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的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做是社会经济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是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这里所说的对抗,不是指个人的对抗,而是指个人的社会生活条件中生长出来的对抗;但是,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1]

这段话是马克思自己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经典表述。以这些基本原理为指导,马克思写了《共产党宣言》、《资本论》、《法兰西内战》、《人类笔记学》等重要著作,这些著作中个别论断,现在已进过时了。但是,这个第四自然段话所包含的基本原理,今天看来,仍然是颠扑不灭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对照当今人类社会、当今中国社会的实际,下面十分简要地解说一下这个著名的第四自然段。

首先,在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中的农业社会生产力之上,建筑着庞大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今日中国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态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工业化进程中的农业社会的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中国领导人的意识决定中国的存在,而是中国的存在决定中国领导人的意识。

第二,有两种社会革命。一种是科学技术的革命。一种是政治法律上层建筑的革命,意识形态的革命。在中国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的过程中,工业生产力同农业社会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发生矛盾。这些农业社会的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由于中外反动势力的保护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发展的桎梏,于是爆发了1949年之前的中国革命。现在的改革将持续调整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中不适合生产力的部分。在农业生产力向工业生产力的转变过程中,全部庞大的农业社会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必将或慢或快地变革成为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

第三,资本主义社会短时间内不会灭亡,因为资本主义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还没有发挥出来。共产主义社会今天还不会出现,因为共产主义存在的物质条件还没有成熟。人类不要提出自己不能解决的任务。第四,人类社会发展演变划分为哪几个阶段。这个问题,下面专节论述。

三、恩格斯对唯物史观的重要补释

在马克思1883年去世后,甚至在他生前,出现了不少对唯物史观的误解、曲解、攻击、诽谤。面对这些,恩格斯在1895年去世前对唯物史观作了力所能及的补释。直到今天,这仍然是对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最全面、最深刻的补释。

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进程中的决定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经济状况是基础,但对历史斗争的进程发生影响并且在许多情况下主要是决定着这一斗争形式的,还有上层建筑的各种因素:阶级斗争的各种政治形式和这个斗争的成果——由胜利了的阶级在获胜以后建立的宪法等等,各种法权形式以及所有这些实际斗争在参加者头脑中的反映,政治的、法律的和哲学的理论,宗教的观点以及它们向教义体系的进一步发展。这里表现出的这一切因素间的交互作用,而在这种交互作用中归根结底是经济运动作为必然的东西通过无穷无尽的偶然事件(即这样一些事务,它们的内部联系是如此疏远或是如此难以确定,以致我们可以忘掉这种联系,认为这种联系并不存在)向前发展。否则把理论应用于任何历史时期,就会比解一个最简单的一次方程式更容易了。

我们自己创造着我们的历史,但是第一,我们是在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下进行创造的。其中经济的前提和条件归根到底是决定性的。但是政治等等的前提和条件,甚至那些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也起着一定的作用,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第二,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意志,又是由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由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愿望都会受到另一个人的妨碍,而最后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所以以往的历史总是像一种自然过程一样地进行,而且实质上也是服从于同一运动规律的。但是每一个人的意志——其中每一个都希望得到他的体质和外部的,终归是经济的情况(或是他个人的、或是一般社会性的)使他向往的东西—虽然都达不到自己的愿望,而是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一个总的合力,然而从这一事实中决不应做出结论说,这些意志等于零,相反地,每个意志都对合力有所贡献,因而是包括在这个合力里面的。[2]

历史进程是受内在的一般规律支配的,即使在这一领域内,尽管每个人都有自觉期望的目的,在表面上说,总的说来好像也是偶然性在支配着。人们所期望的东西很少如愿以偿,许多预期的目的在大多数场合都彼此冲突,互相矛盾,或者是这些目的本身已开始就是实现不了的,或者是缺乏实现的手段的。这样,无数的个别愿望和个别行动的冲突,在历史领域内造成了一种同没有意识的自然界中占统治地位的状况完全相似的状况。行动的目的是预期的,但是行动实际产生的结果并不是预期的,或者这种结果起初似乎还和预期的目的相符合,而到了最后却完全不是预期的结果。这样,历史事件似乎总的说来同样是由偶然性支配着的。但是,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这种偶然性始终是受内部的隐蔽着的规律支配的,而问题只是在于发现这些规律。

人们通过每一个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觉期望的目的而创造自己的历史,却不管这种历史的结局如何,而这许多按不同方向活动的愿望及其对外部世界和各种各样的影响所产生的结果,就是历史[3]

人们自己创造着自己的历史,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们并不是按照共同的意志,根据一个共同的计划,甚至不是在某个特定的局限的社会内来创造这个历史。他们的意向是相互交错着的,因此在所有这样的社会里,都是那种以偶然性为其补充和表现形式的必然性占统治地位。在这里透过各种偶然性来为自己开辟道路的必然性,归根到底仍然是经济的必然性。[4]

唯物史观,决不是简单的经济决定论。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政治法律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历史创造者,这五者之间的矛盾运动关系,是非常错综复杂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生产力有反作用。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有反作用。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对政治法律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有决定作用。政治法律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不仅有反作用,正如毛泽东所指出,在历史紧要关头还有决定作用。而更为复杂的,是前四者与历史创造者之间的关系。特别要指出的是,就每一个具体的文明、国家、民族而言,这五者矛盾运动的结果,并不总是发展的、前进的、进步的。相反,世界历史上,古今中外,大多数文明、国家、民族,不仅没有进步,反而衰落了、衰亡了、灭绝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五者之间的矛盾运动,是必然的。谁是适者,谁能生存,不是必然的,是发挥主观能动性干出来的,是偶然的。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第8~9页。

[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卷,460~462页。

[3] 同上,第21卷,341~342页。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9卷,199~2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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