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黄浑身一激灵,拉着周三快步走出办公室。
“干脆定个男的?”
周三边走边对牛黄说。
“免得顿顿又来油炸豆瓣,看着就烦。”
“男的不行,男的要偷吃。”
女工在身后道:“还是要个女的,女的爱干净,习惯好些。”“忙你的,多什么嘴?”牛黄斜睨她一眼,向女收容室逐一寻去。
黑子紧跟在后面。
开饭时,牛黄看到近100余人的流民,秩序井然的排着队轮流从收容室中走出。
站到了空坝子上。
空坝子侧边的洗漱台上,放着二个大铝盆子。
一大盆稀薄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饭。
一大盆冒着热气飘着油星的水煮老白菜梆子。
女工和新指派的人,一个总是收拾得干干净的女盲流姚招娣,一个抡瓢一个点人头记卡。刚当上厨工的姚招娣,马上进入了角色。
对流民不论男女大小,每人一瓢稀饭加一瓢水煮白菜。
然后。
将其向前一推。
神气的叫道。
“下一个”。
牛黄突发奇想。
这么多的男人女人老少爷们,要是突然暴动或逃跑怎么办?
那自己和周三还不立即被人流吞没和撕碎?
他定睛看着众人,流民们被饥饿折磨得个个神情晦暗,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脚步迟滞。此刻,在九月的阳光中,他们无力地排队走着,眼睛牢牢盯住大铝盆里的稀饭和水煮白菜,喉结上下滚动着……
周三推推一个边困难走着,边狠狼吞虎咽喝着稀饭的流民。
“回收容室吃,快走!”
那流民便听话地加快了脚步。
黑子在他身后狂吠。
什么也没发生。
阳光依然灿烂。
饥饿和工作,生存与需要,构成了流民和收容所的相互存在,相互依存。这里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浓缩了人性的全部自尊、卑劣、坚韧与渴望。
牛黄想起了自己的存书和找蓉容借读的那些书。
其中有一本。
他读得到懂不懂的,俄罗斯作家陀斯陀耶夫斯基写的《白夜》
书中有的章节多像现在眼前的形影呵!
他感到深深的迷惑。
一天,晚饭后,这段时间一直陷在迷惑中的牛黄,居然对周三道。
“坐着无聊,不如提一个流民来问问,怎么样?”
周三惊讶极了:“这行吗?”“没事!你没有兴趣?”“好吧”
周三兴冲冲提来了位个子矮小的流民。站在二个年少气盛的管理员面前,流民没有丝毫的苍促不安,倒是不卑不亢地对二人鞠鞠躬,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长木凳上。
“我们随便谈谈。”
牛黄递一杯开水给他。
“你来了多久?”
“六个月。”
“叫什么?多大啦?”
“小名陶狗娃,大名叫曾用劲!过年就吃15的饭了。”
牛黄忍不住笑了,想不到他比自己还小。小家伙灵牙利齿的,一点不怯生,想必是老江湖罗。“说说吧,说说你的流民经历。”
牛黄带点乞求的声调。
顿时让小家伙兴奋起来。
一高兴,就打开了话匣子。
“……除了广州,我还常常到北京玩儿哩。
在颐和园和一帮北京的小子打了一架。
瞧,额角上的这块疤。”
他指指额头上一块显眼的伤疤。
“其实我一点不喜欢北京,我喜欢广州。”“为什么?”“广州好耍呵,夜晚花花绿绿的,小吃特多;到处是穿着小裤管或喇叭裤,拎着卡式收录机的年轻人。
那些小妞真时髦真迷人。
一经过身边,香喷喷的,好闻得很。”
“什么卡式收录机?”
周三懵懵懂懂的。
小家伙白他一眼。
“是人家小日本搞的放磁带的收音机。”
“什么是磁带?”
牛黄也忍不住发问。
“哎,所以说落后呀,连磁带都不知道?”小家伙居然像个哲学家似的,叹口气,给二人解释什么是磁带?做什么用?
牛黄默默的听着。
第一次知道了外面的世界。
那么遥远,那么新鲜……
要是,要是自己有机会能去看看,该多好!
“……我最喜欢我的二妹了,她那么漂亮温柔。
以后我存足了钱,就娶她当老婆。”
牛黄惊醒过来:“什么二妹?你说什么?”“陈二妹呀,我们都叫她陈二妹。手艺高超,不摆了!再快的火车也能爬上,再难拿的东西,也能取到,我最佩服她啦!她是我们的老大。”
牛黄与周三疑惑的对视一眼。
陈三的姐姐嘛!
难道姓名相同?
“陈二妹是不是个子这么高,脸上一边一个酒窝,嘴巴左下方有颗黑痣。”
牛黄比比划划的。
问小家伙。
“是呀,是呀。”
小家伙惊呆了。
“你认识我的二妹?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二妹哟?”
见他一口一个“我的二妹”。
二人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她多大?小家伙,陈二妹21,过了年就吃22的饭啦,还我的二妹哩!”
“我不管,反正她亲口答应了我的,我一定要娶她当老婆。”
小家伙忿忿然翘起了嘴巴。
加重了语气。
“你们莫小看我,我的族祖宗可是个响当当的大名人哩,说出来要吓你们一大跳。”
“哦,名人?名人呀!”
小家伙被二人嘲弄的口吻激怒了。
一挥瘦骨零丁的小手。
“曾国藩,大清朝的两江总督,知道不?听说过吗?哼!”二人真难住了,确实不知道这位大清朝的两江总督曾国藩,为何方神圣?
“哼!”
小家伙一背手。
“不和你们吹啦,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连曾国藩曾大人都不知道,气死我了,我要回去了睡觉啦。”
“走走、快走,反了你了。滚!”
周三一把抓住他,将小家伙连推带扯的拉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