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深夜12点还早呢。
窗外无数颗鞭炮就陆续炸响。
平凡的人们早盼望着新的一年,期待在新的一年中,平安祈福,万事如意!
在丫头姐妹陪同下,黄母又沿家送来了自己做的年糕。那成四方型的大块年糕,用面精细,中间点着一抹酡红,格外惹人喜欢。
送一家年糕,黄母就双手合十奉送一句“万事如意”。
邻里们心里热乎乎的。
忙不迭及的还礼。
那边。
陈师母早早迎出,站在门口。
陈师母比陈师傅小13岁,年轻时是厂里有名的美人。不幸在20多岁时,得了个终日咳嗽动不动就大量吐血的痨病。
从此,在家相夫待子。
伺服公婆和父母。
家务事重。
郁郁寡欢。
慢慢就喜欢上了佛事……
她平日里常与黄母谈佛敬佛的;点一柱佛香,俩人盘腿而坐,袅袅蓝烟中,说不尽今生来世。现在,不能公开信佛了,据说那是封建迷信了。
陈师母和黄母就转为地下。
平时往来,无外人时,俩人合掌而称。
有陌生人时,俩人嘴角含笑,以目相视。
仿如佛陀拈花,临风微笑。
万千世象,江河海洋。
平原山川,尽在无言之中了。
陈师母恭恭敬敬的接过年糕,悄声道:“师兄,请屋里小坐,喝杯水吧。”没有急切事,俩师兄不会谢绝对方的诚邀。
但黄母盘中的年糕还没送完。
她想想。
合掌悄声说。
“阿弥陀佛,年糕送完,我一定如屋,听师兄谈道,容我去去就来?”
陈师母含笑点头。
送到新搬来的肖家,肖家屋门紧闭,听到轻轻敲门声,肖母打开了门,有些惊讶:“你们?”丫头说明来意,肖母大为感动。
“请进,快请进!原谅我们刚搬来,不知老房人的好意。”
“原什么谅呢?这老房几十年来,邻里们年年都是这样;虽然现今世道纷乱”
黄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以掌捂嘴。
朝肖母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错啦说错啦,您别见笑。”边从丫头姐妹盘中拿起年糕,递过肖母。
牛黄正和牛二从自家厨房出来,牛二随便掏出一枝烟点上火,喷出一缕浓烟:“哥,隔壁新搬来一家?”“嗯”“姓什么?做啥的?”
“姓肖,好像是厂医院的医生。”
二人边谈边从肖家门外经过。
牛黄一眼瞅见了肖母身后的蓉容和屋子的人。
刚洗了头的蓉容,黑发蓬松,脑后随便用根彩带一挽,比平时精神和美丽。
蓉容微微朝牛黄点点头,嘴角上泛起笑意。
送完年糕,黄母来到陈师傅家。
陈师母捧上热开水,邀请师兄在用大幅浅紫斑痕再生布隔开的里间坐。看到师兄的公婆和父母,团坐在虽然狭小但布置舒适的床沿上。
黄母羡慕的说。
“师兄高堂尽在,全赖您平时佛主在心,行善积破呵!”
话没说完,黄母愣住了。
一位婷婷玉立的姑娘,正笑着看她。
半晌,她回过神。
“啊,嗬嗬,是二妹呀,几时回的?越长越漂亮了。”
陈二妹笑盈盈的回答:“腊月二十八回的,黄婆婆,您老真是越来越福相了。”说笑间,窗口外,响起清脆的口哨声。
陈二妹变得有些心神不定。
边和黄母有一句无一句的说话。
边频频回眼看窗下。
不一会儿,她就找了个借口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黄六兄弟平安,观音菩萨保佑!师兄就请心吧!”
“多谢师妹金口!有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家里还有黄五这个孽子,不提他,不提他了。”
俩师兄还在礼节相往,促膝谈心。
平时一到晚上十点钟,老房的路灯就被邻里们自发的关闭。今天大年三十,快到夜晚12点钟了,老房里却灯亮如织。邻里们端着碗,挨家挨户的品尝过去。
男人们呢,喝得个个脸红筋涨,兴奋异常……
老房一片笑声琅琅。
新搬来的肖母一家人,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环境。
只是开着房门。
铙有兴趣的看着和听着外面的热闹。
笑盈盈的蓉容站在门口,瞅着邻里们高兴的模样,挥着一只手,怕热似的上下轻轻扇着,扇着……
12点正,屋里屋外的鞭炮冲天响遏行云。到外一片烟雾弥漫,欢声笑语。牛黄三兄弟兴致勃勃的将一串粗大的鞭炮挂上杆梢,颤悠悠的伸出窗口。
牛二小心点燃导火索。
一缩头大声叫道。
“万事如意”
将牛三向下一拉。
鞭炮惊天动地的联决炸响。
这是牛二从乡下带回的土炸药做的鞭炮,平日里农民用它炸野猪、撵山狗和打猎,威力非同小可。超乎寻常的鞭炮声压倒了周边的喧响。
周三、周四、黄五、陈三等一干人,闻声纷纷跑过来。
望着那一片片凌空飞舞的朱红色碎纸屑,众少年心花怒放,翘首以待。
此时,隔壁肖家却传来声声惊叫。
一颗燃烧的鞭炮竟然热情地蹦极到了隔壁床上。
立马点起缕缕青烟。
牛黄一群少年飞快地跑到肖家,大伙儿好一阵压呀拍呀跳的,才消除了火患,肖母也才安静下来。牛黄趁机细瞧。
肖家简陋。
沉默寡言且五十好几的肖母。
浓郁的忧郁挂在脸上。
蓉容和其姐姐、哥哥的脸貌惊人相似。
肖父坐在桌子上吃饭,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样子……
楼下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刹那间,二位公安率领几个箍着红袖章的纠察,冲了上来,直扑陈师傅家。
随着陈师母的惊叫,邻里们纷纷围了过去。
明亮的灯光下。
公安正冲着陈师傅,严厉地一迭声的追问。
“陈二妹呢?陈二妹到哪里去了?还回不回来?”
陈师傅气得身子直哆嗦:“大年三十的,你们、你们凭什么闯到我家里来追问?二妹到底犯了什么罪?我、我可是红花厂的劳模,你们给我说清楚。”
里屋的几个老人,也颤栗栗的围着闹着,要他们讲清楚。
矮胖公安冷笑笑。
一挥手,抖开一张“通缉令”
陈二妹的头像赫然印在正上方。
“查现行反革命流窜犯扒窃犯陈芳,女,现年21,原××市××区××学校××造反团坏头头,住……该犯长期流窜作案,偷盗和扒得各种现金实物共……多次越狱……散布反革命言论……”
“扒窃犯?
文静的陈芳会是人们痛恨无比的扒手?”
矮胖个子公安还在抑扬顿挫的读着。
屋子里却忽啦啦地连续倒下了几人。
接着是伤心的哭喊声和一片忙乱……
矮胖公安不屑的瘪瘪嘴,转身带着众人正要离去,谁知一伸腿被人绊了个狗啃屎。
“哎哟,敢绊革命公安,不想活了?是谁?给我站出来。”鼻青脸肿的矮胖公安爬起来,疼得嗤牙咧嘴的叫唤。
“站出来!站出来!”
随行人,狐假虎威的跟着连声么喝。
牛黄兄弟看得清楚。
陈家大门一侧晦暗的阴影里,明晃晃的立着七颗光光的脑袋瓜子。
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伸的腿。
提起他们,七个光脑壳在老房和红花厂可谓闻名遐迩,如雷贯耳!
最小的七子出生那天,也正是七个儿子在准备车间主任任上,因公珣职的老子的半年祭日。半年祭倒是风风光光过了,可接下来的日子便流水般平静,波澜不兴。
除了国家规定的抚恤金外。
再难见到厂里的头儿们登门。
头儿们都在忙呐。
忙着革命,夺权、内战和斗批改……
新寡的未亡人一气之下。
加之刚特招进厂工作的她,工资不足养育七个生龙活虎的儿子。生活日益艰难,就把七个儿子全剃成光头。
于是。
大灯泡、二灯泡、三灯泡……成了七兄弟的威名。
风花雪月。
日月精华。
艰辛中,自幼喜欢舞棍弄棒的七兄弟渐行渐长。
在寡母的期盼和邻里的惊讶里,居然出落得个个膀大腰圆,个头比同龄人足足高出半个脑壳。遇事,七兄弟迎面一站。
亮晶晶七颗被刮得曲青的光脑壳,自上而小山一般昂起。
“哈,想打架?”
对方莫不落荒而逃……
“你看清楚了,是人绊的吗?”
大灯泡冷冷的问。
矮胖公安一瞧是七个灯泡,知道碰上了钉子。
无奈又下不了台。
只得硬着头皮道。
“不是人绊的,我怎么跌了?”
“告诉你吧,是鬼绊的。”
三灯泡笑嘻嘻地说:“连鬼都要绊你,危险啊!夜晚出门得小心一点。”矮胖公安听话不对,瞪瞪眼,只得带着众人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