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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妇”与“刁民”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8-05-06 15:59:52  浏览次数: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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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历了漫长的封建社会。这个社会有一个最为突出的特征,这便是:中国人特别喜欢做官。一旦做了官,就被视为成功人士,从此光宗耀祖了。

这个特征至今还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人。从五四开始,睁开了眼睛的、觉悟了的一部分中国人,就在问一个问题:“中国为什么落后?中国怎样才能不落后?”

答案很多。我赞同其中的一些答案,但依我的理解和认识,我认为中国的落后只有一个原因,即:所有有才能的人,都做官去了。

有才能的人“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有才能的人文武都不行,咋办?好办,买!对,花点银子买个官(这个遗风至今仍存)。

为何这么热衷于做官呢?原因极简:“官强于民”。

在睁开了眼睛的那批中国人中,鲁迅先生发现了中国人骨子里的奴性。我认为,中国人的这种奴性,是中国的社会造就的。一个让老百姓见着官就得下跪的社会,奴性该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啊!长达两千余年的封建社会,愣是把这个民族打造成了惟命是从的民族,所有的民众都成为了顺民。

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后,这群顺民又都变成了良民。

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成了国家的主人。这些站起来的主人,很快就变成了新政权下的好公民。

公民是个新词,老百姓不一定搞得懂,他们也没必要懂,他们只知道那个“好”字,一定是对他们的褒奖。从顺民到良民,再到于今好公民,这一路走来,做中国人的滋味,也只有这群惟命是从的顺民们,最能咂摸得出吧!

这群站起来的好公民,的确好,好到应该把新政权那帮人感动得涕泪横流才对。这群人不但吃不饱,还穿不暖。即便如此,亦毫无怨言。愣是勒紧裤腰带,跟着新政权干。全世界你能找到这样的好公民吗?

好公民依然是顺民,不同只在于用不着再给官员们下跪了。新政权新就新在,官不叫官,叫公仆了。从官老爷到人民公仆,确实掉了个个儿。只要当官的不再做老爷,老百姓还是乐意继续做顺民的。这叫做“相安无事”。

倘能一直这么“相安无事”着,倒也不赖。可是,天下事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

我第一次听官员说“刁民”,是改革开放之后,那阵子刚刚开始拆迁。他们把不愿拆迁的人家,叫钉子户,叫难缠户。再后来,就出现“刁民”一词了。

对待“刁民”,官府有Ν种方式,而且,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能置“刁民”于死地。

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不想拆迁,怎就成“刁民”了呢?单就赔偿的价格而言,如果是不能接受的,凭什么要听你的?不听你的,于是就成“刁民”了;听你的呢,自然是顺民?

倘若这般,那就索性做一回“刁民”也无妨!既然已经站起来了,为何还要继续窝囊?继续忍受官府欺压和为所欲为?

在中国,一说改革开放,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富裕”这两个字。跟改革开放之前比,中国人确实富裕了。伴随着民的富裕,官也一同富裕了起来。民、官同富,这也没得说的,官也是人嘛!但官是怎么富的,这就颇有讲究了。本文不讨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中国的反腐机关一直睁大着双眼。我想说的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官员在富了之后,跟老百姓之间的关系,有些不融洽了。一部分官员在民众面前,想耍威风了,有人甚至还想当老爷了。即便当下,一些官员仍存有这样的心理。但是,时代不一样了,民众也不一样了。尽管他们做惯了、做久了顺民,可谁要是还想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像封建社会那样,肯定行不通了。

尽管,民众仍是弱势群体,但无论哪一级的官员,借十个胆子给他,他也不敢公然欺压民众了。据说,村一级的干部可以这么干,但他们却不是官。

这几年官场流行一种说法,叫“官不聊生”。我觉得这有点矫情。

“官不聊生”是因为什么呢?一般认为,是反腐机制。但真正令官员感到“官不聊生”的,其实是民众,是不再做顺民的民众。

官员们习惯了百姓的逆来顺受,一旦有民众不听话,官员就会很生气。一生气,“刁民”就出来了。

这几年从官员嘴里蹦出来的“刁民”,不再是因为拆迁了,而是缘于上访。

上访是很令官员头疼、伤脑筋的事。

按说,公民上访是个最正常不过的事,可现在为何就如此凶险了呢?为什么官员如此害怕群众上访呢?只要公民反映的情况属实,上访有什么不可以呢?信访部门不就是为了解决群众困难和问题而设立的吗?

原来,据说与一种考评机制有关。也就是说,如果你所在的地方有人上访了,那么这将影响你这个地方的考评,甚至会影响到一些人的升迁。

这叫什么机制?全世界恐怕也难找第二个实施这种机制的地方了。

受制于这种机制,各地都采取严防死守,甚至围追堵截,总之,不能让一个上访人出现在信访单位门口。

各地纷纷出台“政策”,发布公告,比如,“严厉打击信访活动中违法犯罪行为的”通告,我最近就看到许多,且来自于不同地方。

其中有这么一条:“信访人以走访的形式提出信访事项的,应当到有关机关或指定的接待场所提出,违反法律、法规到北京重点地区、敏感部位非正常走访的,或在国家重要会议、重大活动期间到会议、活动场所信访的,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这一条里的第一个规定,即,凡上访人员,须先向有关机关或指定场所提出。这就意味着,你要上访,你就得先报告,征得同意后方可上访。如果你不经同意便上访,那么,你就是违反了法律和法规。违法了法律和法规,将依法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上面的那条规定,实在令我云里雾里——“违反法律、法规到北京重点地区、敏感部位非正常走访的,或在国家重要会议、重大活动期间到会议、活动场所信访的,”——北京重点地区是什么地区?敏感部位是哪个部位?去北京重点地区、敏感部位上访,便是非正常信访?那怎样的信访才是正常信访?去北京重点地区、敏感部位信访,便是违反法律、法规?我不大懂法,也很少有机会学法,接近于一个法盲——这是很丢人的。但为了查找这方面的法律、法规,我几乎夜以继日,也未如愿。姑且算我法盲好了,我说的话大家权作一个法盲说的话。我不懂法,可我知道,公民有信访的权利,而且是宪法赋予的。怎么到了地方上,上访成了非正常的上访?成了违反法律、法规的上访?

上访的消息,在纸媒和网络上,均不大见得到。说明我们这个国家何其稳定,何其祥和。但地方政府却不断地在发文,发通告,发的全是关于信访的。比如:我市明确:以下15种上访行为将被依法处置;某某市发布信访人员严重失信黑名单;某某市提请上访人员:非法上访要被追责,请不要执迷不悟。等等,等等。

看来,稳定与祥和,只是表象罢了,私底下呢,分明涌动着上访的暗流。

上访没有什么可怕的,官方不必惊恐。我认为,我们不但不应阻断上访的路,而且应该把这条路弄得更加舒畅一些。但现实却有些残酷。从各地出台的各种公告来看,访民的日子不好过啊!快要过不下去了。

“快要过不下去了”,对访民来说,只会逼迫他们冒险。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相反,这是一个坏方式。公民上访,无非是想解决问题,想维护自己的权益。公民上访,实质是对上一级政府的信任,如果下一级政府解决不了,或解决不好的话。阻断上访,就是不想解决他们的问题,至少是妄图把问题压在自己这一块。压在自己这一块,也无可非议,只要你能给解决掉,或者即便解决不掉,也应部分解决,并确保解决余下部分。一味地施压,解决不了问题,只会使问题复杂化,从而激化人民与政府的矛盾,乃至于不信任感。与其说这是维稳,不如说这是制造不稳定。因为,脚长在访民腿上,他想去哪里,他不会提前告知你。

说白了,现在就是不允许上访。上访会影响一个地方的形象。说地方形象是假话,领导形象,才是真话。不允许上访,因为有个考评机制在那儿;不允许上访,上纲上线,就是维稳。上升到这个高度之后,上访就不是好玩的事了。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如果你想上访,你就要三思而行。一不小心,你就有可能会被依法追责,受到法律、法规制裁。

没有人愿意上访,尤其咱中国人,做顺民做得久了,习惯于安逸的生活,谁也不想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求爷爷告奶奶。但凡上访,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豁出去了,是实实在在地不能再忍下去了。人活一口气,上访有时就是冲着这口气。但现在有人要阻挡你出这口气,这人不是一般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有权力的人,有执法权利的人。

这三种人里头有我相熟的人,他们公然在自己的微信里称上访的人为“刁民”。不排除上访的人里头有这么一种人,但有这么一种人,并不能代表所有上访的人。你不能将所有上访的访民都统统称之为“刁民”。

什么是“刁民”?“刁民”就是刁难官员,令官员很难对付的一类百姓。请问:访民是在刁难官员吗?访民令官员难对付吗?

自古以来,官员都不喜欢“刁民”,因为这会让他们工作难做,让他们的心情不爽。

实际上,真正意义上的“刁民”,指的是那些无赖,狡猾,奸诈之徒。我想了又想,感觉无论访民如何难缠,也不至于把这些人定性为无赖,狡猾,奸诈之徒吧?

我倒觉得,一个社会倘有几个“刁民”还不算是坏事,怕只怕一个社会竟然连一个“刁民”也没有,全是顺民和良民,那样的社会才真正危险。换个角度看“刁民”,你会发现他们才是贪官庸吏的克星。“刁民”的存在,会使一向随心所欲的官府行起事来更加地谨慎——好处显然还是有一点的。

“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记不得这句话出自哪位大家。我喜欢这句话,因为,一个只有顺民而无“刁民”的国家,也同样自由平等不起来。

也就是说,民众只要不是无赖,狡猾,奸诈之徒,只要他们不是为了达到敲诈政府的目的,那些在自己的利益、自由、权利、财产、个人尊严受到侵犯时,毅然决然走上上访之路的访民,实在应该受到我们的支持理解和尊敬。决不能因为他们的上访给政府带来了“麻烦”和“影响”,而指责他们为“刁民”,从而对他们采取措施。政府只有帮助的义务,而无恫吓的权利。

请允许我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大清皇帝乾隆。

乾隆是个风流皇帝,也是一个极爱风雅的皇帝。他一生六下江南,建了一路子的行宫,其中我们宿迁就有一个。据说他在咱宿迁的这个行宫里,住过五次。

乾隆最后一次下江南途中,发生了个事。

一天他心血来潮,想逛逛民间的小巷,于是乎就换了一身便装,来到一条小街上。小街很热闹,有吃有喝有玩的,还有算命的。乾隆正看得入迷,身后的一户人家院门吱嘎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位家常打扮却十分标致的年轻女子。风流成性的乾隆装作丢了东西,在人家门前东寻西找,眼睛却一直偷瞄那女子。

这女子在门口等货郎来,买点针头线脑,货郎没等到却看见这么一个轻浮男子,心里老大不高兴,正要转身回去,乾隆一个大步跑过去,“请问娘子姓甚名谁?看你这家境不宽,与其成日为柴米忧愁,不如跟我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

女子见这个人说话不着调,还动手动脚,又怕又恨,情急之下抡起巴掌给了乾隆俩嘴巴子。同时又高呼“救命!”家人和左邻右舍都出来了,乾隆自知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来个脚底下抹油,撒丫子跑了。

回到行宫,本想拿民女问罪,可一琢磨,不行啊,万一老百姓知道是皇帝,自己这不就丢大了人了吗?这口气只好闷在心里头。为了报复这个民女和她的街坊邻居,乾隆给地方官御赐了八个大字:“穷山恶水,泼妇刁民”。

大家从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什么呢?仅仅是乾隆好色吗?不!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所谓“泼妇”,不过是民女不曾满足乾隆的欲望罢了。民女扫了他的兴,没让他爽,于是纯洁忠贞的良女就变成了泼妇!街坊邻居出来想教训这个轻浮男子,于是也就成了“刁民”。

从这个故事里,我们约略知道,所谓“刁民”,说白了就是不听话的人。想到那些上访的人,那些家园被拆的人,官府说他们是“刁民”,又是怎样的“刁”呢?

实际上,公民们维权的途径有许多种,其中最好用的便是法律。可问题来了:公民为何不选择法律,而选择信访呢?我所能告之大家的是,法律那个大门他们叩不开,不好叩。

于是乎,上访就成了一条相对容易的求告之路。

但是,这条路,现在已经愈来愈不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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