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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评论

忧自己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8-03-05 13:30:04  浏览次数: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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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可我认为,人是需要一点担忧的,人是需要一点敬畏的。

孔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非孔子,因此,我只有近忧,而无远虑。

孔子是有大目光的人,他思虑着全天下的人和事。而我目光短浅,我只想着眼皮底下的人和事。

眼皮底下的这些人是些什么人呢?是些既不想长远的事,也不想眼前的事的人。

孔子认为,人没有长远的考虑,一定会有眼前的忧患。而我所有的忧患,都来自于眼下。长远有多远?我们的一生才几十年。孔子眼中的长远,一定是很远很远,远到千秋万代。

我不是孔圣人,我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一个小老百姓,他对于千秋万代,不负有任何责任。我说过,我目光比较短浅。眼皮底下的人、眼皮底下的事,我都无能为力,我都爱莫能助,很远很远以后的人和事,哪里还有我的事?我就是想操那份心,怕是上天也不答应。

即便眼皮底下的人、眼皮底下的事,也与我关系不大。即使有一点关系,也不值得我为之操心。该操心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屈原。

可怜的屈原,明明“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偏偏因为忧国忧民,而去投江自杀。

投江自杀,显然是因为绝望。可他绝望什么呢?绝望于国君不听从他的忠言?堂堂国君,为何要听从你一个人的忠言?听从你的忠言,国便不灭了吗?

我绝无贬损屈原之意。在我心里,屈原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的知识分子。许多人都声称他是一个知识分子,我就没有这些人有胆气。我不认可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不只是因为我没有知识,而是因为有屈原在。有屈原在,我们都不够格。因为,屈原告诉我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必须把他一己的命运与国家、与人民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如果他仅仅只有学识,终日躲在象牙塔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那么,这种人只能是一个学问家,他不配称作知识分子。

我的疑问,只是表明我并不认可屈原那么做。当然,屈原那么做自有他那么做的道理。依我揣摸,屈原之所以投江,是他认为国君已无药可救。国家有这样的一个昏君,国家还有什么指望?如果屈原真是我揣摸的这样,那他可真就错大了。国家是国家,国君是国君,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国君让人绝望,国家只能受一时的伤害。国君是人,而人是要死的,国家则不会。对国君失去信任,对国家不能。我们爱国家,可我们不一定要把国君也一并爱起来。因为国君而绝望,而自杀,这不叫爱国,这叫忠君、爱君。

有人说,屈原自杀,除了内心的绝望,还有世风的污浊。如果真是这样,那屈原就更不该自杀。世风污浊,是因为缺乏有力的思想引领。他去死,世风会变得清纯不成?昏君会变成明君不成?

知识分子有一大可悲,总以为他能引领世风,总以为他能改变世界,改造人心。整天忧国忧民,好像国将不国了,民不聊生了。实际上,即便国将不国了,你又能怎么样?即便民不聊生了,你又有什么法子?

但忧国是对的,毕竟国是我们的国。可国要不要忧呢?这个国家如果连你都忧起来了,那是否意味着真的国将不国了?国将不国的时候,你还忧什么呢?你的忧又起什么作用呢?国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忧的。爱国的时候,我们的内心何其自豪!忧国的时候,我们的内心何其痛苦!国家的出现和存在,不是要我们痛苦的,是要我们自豪的。比如我就很自豪,我是一个中国人。可是,如果中国老让我痛苦,我还自豪什么呢?

至于忧民,我们原本就是民之一员,要忧的话,也必先忧自己。忧完了自己,再去忧别的民吧。

别的民都需要我忧吗?我忧了他们之后,他们就无忧了吗?知识分子为什么喜欢忧国忧民呢?除了有一颗心,我们有什么呢?比如权力,比如财富。别把权力、财富看得那么可恶。须知,有权力才可以帮民解忧,有财富才可以为民办实事。比如我的老乡刘强东,他每年春节都要回到他乡下的老家,发给村里的老人一笔钱。如果我再有一个这样的同乡,此人做大官,他回乡时不一定发钱,而可能用他手中的权力帮助老家干更大的事。如果刘强东是一个知识分子,他是否每年都回乡都不一定。即便回乡,他又能做些什么?像我这样写一篇文字,对乡村的没落发一番感叹感慨?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知识分子不如有权有财的人。中国的知识分子,不但有浓重的忧国忧民的精神情怀,还十分不屑于权力和财富。包括我本人在内,都有这个臭毛病。“文化革命”时期,知识分子被蔑称为“臭老九”,可见人们对知识分子有多不屑。

我一直在想,如果知识分子拥有了权力和财富,他还会不会不屑于权力和财富呢?当然,我更想知道的是,一旦知识分子拥有了权力和财富,他是否还会忧国忧民呢?

实际上,权力和财富,未必都是坏东西,只要能把权力和财富用于人民。人民之所以对拥有权力的人不满,就在于这些人以权谋私,把人民交给他的权力,不是用作服务人民,而是用作渔利人民。

同样,民众对拥有财富的一些人也无好感。那是因为,他们不是把财富用作服务社会,而是挥霍财富,并培养出一大批名声不好的“富二代”。

知识分子为何鄙视权力和财富呢?很大一种可能就是,在他们眼中,那些拥有权力和财富的人,要么以权谋私,要么为富不仁。中国这几年强力反腐,反出那么多拥有权力的人,牵出那么多拥有财富的人。从反出的这些人的身上,我们才知道何谓触目惊心。

也许是被反出的腐败分子太多了的缘故吧,知识分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头脑里又忧起国来了。其实,这又何苦呢?把这些人给反出来了,报上说大快人心呢!只是说实话,这大快人心的人里头,一定没有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被“触目惊心”之后,他们真被吓得不轻!想想知识分子也怪可怜的:不反的时候,担心腐败会毁了这个国家;反了之后,又觉得腐败如此严重,国家会不会被这些人掏空了?

忧国,是因为爱国。全世界的人都爱国,但全世界的人也都忧国吗?如果说一般老百姓只爱国,不忧国,那全世界的知识分子,是否都像中国的知识分子这样,忧国忧民呢?

什么是好的国家?我给出的定义是:用不着为她担忧。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国家呢?

中国过去不是这样的国家,现在富裕了,强大了,也还算不上。因为这个国家还有许多事情,令人为之担忧。

就国家层面来说,问题固然多多,可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乃是自上而下高唱赞歌。不是赞歌不好,而是赞歌会麻痹人。

而民这个层面,一点也不比国之层面令人轻松。如果有人问我最担心什么,我会这样告诉他:我最担心的是,他们什么也不担心,他们什么也不惧怕,他们什么也不敬畏。

我今天忧的民,忧的就是他们这“三不”。

我今天忧的国,是国人的麻痹和沉醉。

我说过,中国的知识分子在面对国是和民事时,他唯一的表现就是忧。屈原是忧而死,我们是忧而不死。忧而死,那是真忧;忧而不死,说明事情还未坏到要死人的地步。所以,我们活着。

我们活着,也还是忧。真不知道,除了这个“忧”字,我们还能干点什么?

是的,我们的确干不了什么。但干不了什么,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一无是处。至少,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我既没有麻痹,也没有沉醉。我现在的状态,是清醒。

清醒的人是痛苦的人。但清醒的人他不会站在一大堆人堆中高唱赞歌,更不会被那迷幻的歌声所麻痹,继而沉醉其中。

一个知识分子,他清醒的意义,就在于他能拿起笔来,冲着这个麻痹、沉醉的社会呐喊几声。

如果是一群知识分子呢?

如果是一个政治人物呢?

如果是二者结合呢?

二者结合,不过是知识分子的一个梦幻罢了。有这种梦幻的知识分子,素来就不缺。我从不做这种梦。但我认为,历史上从来就不缺清醒的政治家。要不然,人类社会怎会滚滚向前呢?

毛泽东就是这样的一个政治家。至少!在革命尚未完全成功时。

七大召开时,中国共产党的面貌已然发生重大变化,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光明美好。但毛泽东显然没有被这一片光明美好冲昏了头脑。在七大“结论”中,他一口气列举了可能出现的“十七条困难”:

第一条,“外国大骂”。

第二条,“国内大骂”。

第三条,“准备被他们占去几大块根据地”。

第四条,“被他们消灭若干万军队”。

第五条,“伪军欢迎蒋介石”。

第六条,“爆发内战”。

第七条,“除了斯科比,中国变成希腊”。这一条是说,有外国力量干涉中国内政,帮助蒋介石打我们。

第八条,“不承认波兰”。即我们党的地位“得不到承认”。

第九条,“跑掉、散掉若干万党员”。

第十条,“党内出现悲观心理、疲劳情绪”。

第十一条,“天灾流行,赤地千里”。

第十二条,“经济困难”。

第十三条,“敌人兵力集中华北”。

第十四条,“国民党实行暗杀阴谋,暗杀我们的负责同志”。

第十五条,“党的领导机关发生意见分歧”。

第十六条,“国际无产阶级长期不援助我们”。

第十七条,“其他意想不到的事”。

在革命尚未成功时,毛泽东尚能看到,尚能发现到这么多困难和问题,说明什么呢?说明毛泽东头脑清醒。正是他的头脑清醒,才为他赢得了革命的完全胜利。

今天的中国,跟七大时毛泽东面对的中国,早已不是一码事了。但那时有那时的困难,今天也有今天的困难。毛泽东敢于把那时的困难说透,今天有谁愿把我们的困难说出来?毛泽东能一口气列举出十七条困难,我看今天的困难远不止于十七条。

不是说今天的人不清醒,而是今天的人都习惯于做老好人,做“歌德”派。

不清醒会怎样?我估计,七大时毛泽东的头脑若被胜利冲昏了,那中国革命的结局如何,还真是难说。

今天,我们依然需要清醒。因为,今天我们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不是比“七大”少了,而是还要多出许多。

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而我认为,人是需要一点担忧的,人是需要一点敬畏的。

中国人现在既没了担忧,也没有了敬畏,自然连那一点精神也是没有的了。

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有没有忧患呢?当然是有的。不过,有许多知识分子却把他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忧患思想深深地留在了心底下了,既不说出来,也不写出来。所以,看看今天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他们活得安宁,死亦安乐。

我不主张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学屈原。我们学不来。我们没有他那种勇气。我们怕死。

但是,如果一个社会污浊到让人活不下去了,我会死,我会选择走这条路。当然,我走这条路,与屈原没有关系,大家也不要把我想象成屈原。

今年春节,多年不见的一个朋友突然给我电话,让我惊喜了一阵子。他年长我十多岁,是个有着十分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十分丰富的社会经验的人。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不要忧国忧民了,国也不要你忧,民也不要你忧。国家很好,民也很好。你就忧忧你自己吧!”

我一时有些迷糊。他猜出了我的停顿。他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忧忧你自己什么呢?你一定想不通。我来告诉你:既然国和民都不需要你忧了,你就多想想自己,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吧!写作是你的命,但不要因为写作而丢了命。写点风花雪月的文字多好啊!读者爱看,你自己心情也舒畅,何乐而不为呢?……”

今年的这个春节,是我过得极不愉快的一个春节。我想念不在我们身边的那个小孩。我常常为她流泪。而这个突然冒出的朋友,无疑令我的心情雪上加霜。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知道我又能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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