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初為人父
“你好,李先生!”我半夜被一個電話吵醒,一個女子高興的問候說。
“是我。”
“恭賀你當父親了,”
“哦?”
“恭賀你,你妻子生了一個女兒,”
“啊,是真的嗎?我以為是明天呢?”
“稍微提前了一些,”護士略帶道歉的說,“醫生趕不及來,母女倆都平安無事,現正在休息,所以現在不用著急,明天早晨來就行了。”
想不到,在三個孩子的出生過程裏,我和Sally在臨產班學到的那些知識都用不著:Evelyn出生時我還在睡覺;Janice在車裏走出來;Kevin是在還未到達產房的途中鑽到這個世界裏!
初次做父母,Sally和我跟足指示做,我們用心地記錄著Evelyn成長的點點滴滴,她的第一次笑聲是一個啟示;她的第一個喃喃語是奇跡;她的第一次翻滾是矯捷;她的第一隻牙齒是老虎出穴。沒有什麼比第一次逗得孩子咯咯笑更痛快的事,也沒有什麼比看到她初次啜飲果汁時皺眉蹙眼的小臉更滑稽的了,我不知在我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們是否也有過如此痛快的感受,但我可以肯定他們的歡樂會由於戰爭年代的艱苦而被削減吧。我出生在韶關,那時我的爸媽逃難到那裏以躲避日軍的侵擾。爸爸先行出發,以便給家人尋找到藏身處,隨後不久,媽媽帶著玲姊作出那艱辛的旅程去與爸爸會面。
“我們一團人靠著一位當地人晌導的指引走上了崎嶇的山路,”媽媽在一次去澳洲探訪的時候告訴我,“我背著玲姊,跟著一大群男人後面走,他們走得很快以致我幾乎跟不上,要是我停下來休息的話,就會被遺留在後面,迷失在森林裏。每次我在快看不到他們的時候,便使勁追上去然後再休息…又再追。在旅途的中間,我們得乘船逆江而上,因為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河水似湍流暴漲起來,恐怖怪狀的屍體從我們旁邊漂過,沒多久我們到達了最危險的急流地帶——名叫盲仔峽的地方,有人在附近山頂懸掛了一件簔衣——這是當地人的信號,以表示日軍暫時的離開了,表示我們要把握機會通過,男人們從船裏爬出來,爬上岩石上,用繩子系在腰間拉著船一起逆著激流前進,但想不到河流如此湍急以致這些男人都差點兒要被拖進水中,同歸于盡了。‘斬斷繩子,斬斷繩子!’有人朝著船上大喊,船主的妻子也在船裏,她抱著孩子,舉起菜刀,一邊哭著,拿著刀的手不停的在顫抖。
‘請別,別那樣做!讓我們活下去!’所有船上的婦女和孩子們都在央求著,正當刀要砍下去時,我們的船就跳過了激流。這霎那,我們抬起頭看,就在靠近我們船經過的地方看見一個觀音像,站在一個小石窟裏,”媽媽暫停下來,閉著眼睛,好像在懷念著一個小小的奇跡,“在又登上陸地後,我們不得不把衣物放在路邊去變賣以換取充飢的費用。衣物仍然濕的,賣不到太多錢,玲還是吃不飽…”
當媽媽到達韶關時,境況並沒有得到多大改觀,在我出生後很久食物還是很稀缺。
“你常常哭…或許是因為我沒有足夠的奶,”她很遺憾的對我說,“我所能給你的很有限——我很乾,什麽都缺乏,更不要說奶粉。”
甚至當我在香港長大時,嬰兒們斷奶後也要依賴於奶粉,因為鮮奶很稀缺,在我來到澳洲之前喝的鮮奶的瓶數可以用一把手的手指計數出來,這使我對現在從街頭小店可以買到的“小瓶裝牛奶”更加愛惜。相比之下澳洲的嬰兒可以享受到豊盛的鮮奶,所以當Sally的乳水減縮後,嬰兒就開始以喝鮮奶取代。
“由於運輸和生產工人罷工,悉尼的牛奶供應將會短缺…”冬天一個寒冷的早晨,Sally和我被時鐘收音機上聽到的這則消息驚醒。Sally馬上從床上跳下來,衝到門口去看送奶員有沒有送牛奶來。
“糟糕!沒有牛奶了!昨晚又沒有剩餘,現在麻煩了!”
我知道這和韶關的情況比起來不算得是什麼,儘管如此,Evelyn一醒來就得喝牛奶,沒有什麼可以替代的,並且沒法跟她解釋說明。我瘋狂似的穿上衣服,開車上路尋找牛奶,所有的商店都關著門,並且外面擺著空奶瓶和空箱子。最終我找到了一家開門的商店,但老闆卻告知我很不幸:没有牛奶了。作為最後的辦法,我開始在鄰居逐家敲門,終於找到有個好心人可以分給我們一些牛奶。囘到家Sally 已經抱著在啼哭的Evelyn焦急地等著我。雖然那只是兩個新父母生活裏的一小節,但那一天的情景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中。假如我可以向Evelyn解釋她為什麼得忍受那幾小時的饑餓,我會好過一點,但聼她一哭,我就想起了我的父母在戰爭年代經歷的那些痛苦,以及還有一些沒能活下去看到他們孩子再喝奶的父母們。
近六個月大,Evelyn已長成一個可愛的,胖胖的小嬰兒,有紅潤的臉龐,常帶微笑,並有健康的食慾。
“初為父母,你們做的很了不起了!”一個老太太朋友把Evelyn放在膝上搖動著,向我們說。我們把她的照片發給了祖父母們,Sally的母親在信中說Evelyn看起來像一個 Delicious紅蛇蘋果,我爸爸在信中說他希望可以活到看到Evelyn結婚的一天。
“你當然有這個機會啦!”我回答他,覺得這個小小的希望應該不難達到吧!
Sally在稅務局請的產假剛好完畢了,那個時候政府贊助的嬰兒托理服務是很有限,我們沒有父母親的幫助,Sally要回去上班便得尋找私人家庭託理,我們在報紙上登廣告,仔細的審核了各人的申請,並登門拜訪及問一些問題:“你在照管孩子方面有什麼經驗?是什麼原因讓你想要照顧孩子呢?這裏住有多少人?你現在也在照顧著其他的孩子嗎?要是你必須外出的時候你會怎麼辦?”
我們也知道不一定得到直率的答案,但是對方對這些問題的回應至少可以讓我們更好的瞭解她的態度,一旦我們同意把Evelyn交給某人來照顧,我們就得早晨送她去,然後下班了再接她回來。前一個晚上,我們提前準備好食物和她需要的一些嬰兒護理品,我們經常送一些水果和其他小禮物給孩子的照顧者以鼓勵她更好地照顧我們的孩子。
1980年1月,又是在半夜,Janice出生了。
“親愛的,水包穿了,” Sally碰一碰叫醒我,“我們要去醫院了!”
我們趕快穿好衣服,把Evelyn交給一位好心的鄰居照顧,駕車朝醫院方向奔馳而去。Sally的痙攣開始轉劇,我不顧一切地穿過紅燈,幸好那時路上沒有太多的車,但正當我們即將到達醫院時,Sally叫說:“孩子要出來了!”
Janice出生得很怱忙——甚至當我們到達醫院之前,她的頭已經開始露出來,不過被Sally的連褲襪擋住了!我急停在醫院入口前面,扔開車門,衝進内廳。一名值班員正坐著看報紙,我向他叫道:
“快!車裏有個嬰兒!”
值班員懶洋洋的站起來,漫步向著大門踱,他擺動著雙手(我真想推他一程),往車裏仔細看過一下後,他又漫步踱回來,一小會兒,有人推出了一輛輪床把Sally推進電梯,這個舊電梯隆隆作響(它以經常壞停而聞名),但最終還是到達了樓上,在產房裏,護士拉開Sally的連褲襪,Janice就好像一個印度橡皮球般的蹦跳出來,然後放聲大哭。
“讓我們希望她日後不要總是如此怱忙吧。”一個護士說。果然如她所說,Janice從來沒有太大的怱忙過。
Kevin出生在1984年9月,是我們唯一一個有特權享受到拍得出生照片的孩子。這次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並帶備了照相機和墊子,我們提前到了醫院,我期盼的坐在Sally旁邊,等著孩子的出生。痙攣開始了,護士就把Sally用輪床推進產房,我在後面跟著,冷不然就看到Kevin露出這個世界來,還未及向他徵詢,我就拍了一張照片。
我所有的孩子在他們嬰兒時期都需要托兒照顧,那段時間我和Sally兼顧著家庭和工作,渡過了一段好不容易的日子。好幾次我們以爲找到一個滿意的托兒保姆了,但她們要搬家我們又不得不重新找一個;也有時候,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突然托兒保姆提出她不要幹了。在上班的時候,我常常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著他們在做什麼,就像我初來到澳洲時想我的家人一樣。每個週五晚上,當我們接孩子回家時,我們就會舒一口氣,慶幸這週裏沒有不如意的事故發生。當時和現在一樣,人們討論著托兒的好處,壞處,和對嬰兒帶來的影響後果,有人認為那怎麼樣也不能替代親生母親的愛護,並且孩子可能會在感情上變得困惑,但也有人認為這樣可以加強孩子的獨立性和社交能力。像生命中很多其他事情一樣,我承認我不知道答案,但憑心直説:要是Sally能在家照顧孩子的話,我會放心得多了。另一方面,Sally上班工作可以令我們在經濟上更寬裕,將來給得孩子們一個更好的機會,那是一個難以作出的決定。孩子給了別人照顧,總有少許被虐待的危險——這危險在今天社會比以前得到更多認識。我很安慰我們的經歷似是沒有出錯,希望是如此。如果我們做錯了,希望孩子們從心底裏原諒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