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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荒唐的忙碌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7-12-18 14:33:56  浏览次数: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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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不欢迎懒人。人类确实懒不得。中国人,尤其强调勤劳。

勤劳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劳的意思,是指辛勤劳作,努力生产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

人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不努力生产物质财富,何以生存?所以,勤劳是必须的。

勤劳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那么,勤劳是否也是其他民族的传统美德呢?

我估计,应该也是吧!不过,不一定是传统。

我们讲传统,那是因为我们这个民族活在这个人的世界里太久远了。美国人就未必敢讲传统。

我们讲传统,那是因为从我们的先祖开始,我们就勤劳了。

勤劳对先祖而言,不一定算得上美德。因为,人的生存环境告诉他们,不勤劳就意味着无法活下去。

在世界历史很长一个时期里,欧洲人靠殖民、靠掠夺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这可以算勤劳吗?即使算,他们也不敢称之为美德。

中国没有这样的历史。中国有的是勤劳的历史,靠自己的双手从土地里刨食的历史。这历史相当悠久,因此,也就成了传统。事实上,只有我们有资格讲传统,讲美德。

但勤劳不只是努力生产物质财富。勤劳精神,还包含着努力创造精神财富。

很显然,不管勤劳是不是传统美德,我们都应该承认,我们理解的勤劳,基本上是物质财富这一块。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把创造精神财富,也视作勤劳,也视作传统美德。

比方说我写作。有谁说我勤劳了?即便有人这么说,也未必把这种勤劳视作传统美德。写作与传统美德有何关系呢?

勤劳的反义词应该是懒散吧。

没有哪个民族会说懒散是他们的传统美德,但懒散真的一无是处吗?

我现在就比较懒散,但我也是勤劳过的。也就是说,我并非天生的懒家伙。之所以我会变得懒散,应该说是年龄关系,是人生的经历,抑或人生的认知。

我说过,人赤裸裸来到人世,不勤劳,何以生存?勤劳是必须的。但经过勤劳而获取了物质这个生存基础之后,我们是继续勤劳地获取物质财富呢,还是转个方向掉个头停下脚步,去创造一点精神财富呢?

我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后者。

当我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后者之后,我发现,我的脚步走得慢了,我的生活不急迫了。也正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发现我的生活比以往有趣多了。

人生的抉择总是困难的。不过,我没有感到困难。我是这么想的:人活着的确需要物质基础,可经过你的勤劳而获取了物质基础之后,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勤劳地创造物质财富,一条是停止你的“勤劳”,走一条新路——精神之路。

精神之路,未必就是要求我们像努力创造物质财富那样,努力创造精神财富。倘有这能力当然好,但没这能力,也不必刻意。我所谓的精神之路,对大多数平凡的生命而言,不过是过一过少些物欲的精神生活。

人的悲哀,就在于大多数人一旦走上了勤劳致富的道路,便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们把一生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那么,这样的人生,显然是求财人生。

当下的中国,就像一位作家说的,我们从未如此富裕,也从未如此焦虑。

许多人都想知道,我们如此富裕,为何还如此焦虑?这位知名作家并未给出答案。我也说不好。不过,我认为问题可能就出在他们的求财人生上。他们这一生只干一件事:勤劳致富。只干一件事的人生,怎么可能不焦虑呢?只干一件事的人生,怎么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呢?

让他们停止求财吗?谁能让他们停下来?停下来他们就会有新的生活?新的人生?新的追求?停下来他们便不焦虑了吗?

放眼中国,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忙得脚不着地。这是一个忙碌的国家,这是一个忙碌的民族。勤劳,这一民族传统美德,在当下被诠释得最为深刻。

有趣的是,明明每个人都在为他的生存而奔忙,可有一些人却把他的奔忙看作是“习大大”一样的奔忙。我在想,这些人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忽然醒悟:他这奔忙人生其实好没意思?

很庆幸,我醒悟得早。物质财富的勤劳,我是完全彻底不需要了。我只想过好我的精神生活。我的精神生活,并非只有写作,并非只有读书。这只是精神生活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当我慢下来,停下来,开始过闲散的生活的时候,我才开始过人的生活。也许应该说,这才是人应该过的生活。

慢下来,对,只是慢下来,人生便大为不同。慢下来没那么艰难,也没什么不可能。

闲散的生活,并不等于什么也不做,一天到晚睡大觉,那不叫闲散,那叫无所事事,那叫等死。

我们固然都要死,可我们不能等死,不能无所事事地在那里等死。生命还不至于这么廉价。

但我们也不能累死,忙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的人生若只为着财死,只为着鸟一样的食亡,这人生也就太没意思了。

相较于当下勤劳忙碌的人们,我这种追求慢生活的人,表现得相当懒散的人,是不合时适的,也是不受欢迎的。看一看吧:商人在努力创造物质财富,官员在努力向上攀爬,学者、艺术家在努力赢得声名。总之,人人都在拼了命地追逐着,忙碌着,活着。

我慢下来,过一种慢生活,实质是想把时间留给自己,留给自己细细品味人生。我想看看,离开世俗的那些东西,人会活成啥样。

慢下来,意味着许多东西你要放弃。说实话,那些东西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

慢生活,给人的感觉就是懒散,就是清闲。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懒散,我这清闲,只是没了功名心而已!没了功名心,懒散就懒散吧!清闲就清闲吧!

我赞美勤劳,但我并不认为,勤劳就是忙碌。

当下的社会,是一个忙碌的社会,所有的人都马不停蹄地奔忙着。

忙碌不好吗?没有忙碌,哪有生活呢?

我不敢说忙碌不好,我若这样说,会得罪一大片,会有一大片人骂我。

今天我们为什么很富裕?人们说政策好!政策好没错,可如果遇着一群懒人,再好的政策又有何用?归根结底还得靠人,靠人干。今天的富裕,是中国人干出来的,也是中国人忙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能说忙碌不好吗?

但也实在不想说忙碌就好。一个国家的人都在忙碌着致富,这个国家能不富吗?可国家富裕就是好国家吗?好国家的标准是什么呢?具体到国民,我觉得,他们不仅肉体上要满足,还应该要点精神上满足。那么,他们精神上满足了吗?如果他们精神上满足了,何来焦虑?他们焦虑什么呢?焦虑他们吃得太饱、太好?

他们焦虑的应该是:人生就为着这物质财富而忙碌吗?除了物质财富,人生就没别的东西了?如果人生还有物质财富之外的东西,那这个东西该是什么东西呢?

他们找不到答案,也没人给他们答案。因为,在我们的社会,所谓成功,就是升官发财!

在这种土壤里生存的人民,一旦升了官、发了财,他就不焦虑了;而一旦升不了官,也发不了财,他们就只有焦虑。

可真正升了官、发了财的人会有多少呢?所以大多数人都过的是焦虑不安的生活。即便那些升了官、发了财的人,其实也焦虑,甚至比升不了官、发不了财的人还要焦虑。这年头,官不好做,商人也不好做。都是高危职业。

什么人的日子才好过呢?逃离那个圈子的人,不忙碌的人。

是焦虑导致了忙碌,还是忙碌导致了焦虑?抑或:愈忙碌愈焦虑,愈焦虑愈忙碌?

不管是忙碌导致焦虑,还是焦虑让我们更为忙碌,都不难看出,忙碌是个坏东西,是个极有害的东西。这个有害,害的当然是人。

早在150年前,有一个著名的哲学家,他把忙碌称作不幸福人士的标志。

这个人就是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

也就是说,早在一个世纪前,克尔凯郭尔就对人类的忙碌发出了警告。可惜,150多年下来,人类并没有把哲学家的警告当一回事。克尔凯郭尔写道:“在所有荒唐的事情中,我认为最荒唐就是忙碌,匆匆忙忙地吃饭,匆匆忙忙地工作……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忙碌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忙碌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克尔凯郭尔不知道,那些家伙们就更不知道了。

也许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他们才这样忙碌吧。

但克尔凯郭尔是知道的,哲学家怎么会不知道呢?

哲学家是站在高处鸟瞰人类的一种人。

在克尔凯郭尔看来,忙碌是将一个人的注意力从真正重要的事情上转移开来的办法,比如你是谁以及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忙碌的人时间都排得满满的,总是有事情可做,但是,他们没有指导自己生活的原则。

克尔凯郭尔认为,不回答关于生命的重要问题,不就一个统一的目的做出决定,一个人便无法实现自我。他称那些没有一个统一目的的人“三心二意”,并认为这种思维方式会导致忙碌。

哲学家看问题的视角就是不一样。不过,就我们这些俗人而言,他的视角过于独特,过于高深,甚至玄奥。

我们不懂那些哲学,所以我们的忙碌,未必就是他眼里的忙碌。我们中国人的忙碌,大多与生存,与发财、做官相关。

但有一点我们必须认同:“在所有荒唐的事情中,我认为最荒唐就是忙碌”这一语,是同样适宜中国人的。

照此说,我们的生活都是荒唐的生活?!看来,忙碌不仅导致焦虑,更令我们荒唐。

但一些中国人却在这荒唐的生活里过得有滋有味哩!

谁能说忙碌的生活一无是处呢?

谁又能说忙碌的生活它不是人的生活呢?

看着那些因忙碌而活得焦头烂额的人们,看着那些享受忙碌并为这种忙碌自鸣得意的人们,我想说,他们像人吗?他们的生活是人的生活吗?如果人的生活乃是他们这样的生活,那做人可就真他娘没劲了。

什么样的生活才有意义呢?我这样的生活有没有意义呢?不敢说所有的人都认同忙碌,但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人喜欢闲散,尤其我这种近乎于懒散的生活。

懒散的生活,不过是脚步放慢了,追求的东西少了,更多地围绕精神层面而活着了。与其称之为懒散,不如说是一种慢生活,一种闲生活。但终究我还没有彻底地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所以还谈不上完全地慢,完全地闲。至于懒散,可能是因为自己追求一种慢生活,一种闲生活,而给那些忙碌者一种“错觉”吧!

我的懒散,其实是我对世俗的东西懒得追求了,在人际交往中,懒得动了,没这方面的心思了。我对“散”的理解也别有意味:跟世俗世界里的一切都散了吧!它们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们。我要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我的懒散!

我为何要选择这样的生活呢?答案已经有一个了——我不想成为荒唐的人!这个答案是哲学家克尔凯郭尔给予我的。

另一个答案也是一个哲学家给予的。不过,他更为熟知、也更受人喜爱的头衔,还是他那个“存在主义”文学大师!

这个人叫加缪,法国人,1913年出生于北非阿尔及利亚。

在《加缪手记》第二卷第218页,我读到这样一段文字:

舞台剧。

D——教人伤心的是,扬芮克,这一切会让我们变老。我们永远,永远不再是孩子了。我们已经把人看透(杀人,这已经是底线),从现在起我们可以去死了。

——不,扬芮克,如果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们现在走的路都是不对的。正确的路是通往生命的道路。

——我们把这个世界的不幸往自己身上揽,这是一种该受到惩罚的骄傲。

——我们已从青梅竹马的恋情过渡到这一位最初也是最后的情妇,那就是死。

我们的脚步太快了。我们根本不是人。(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7月第1版,2017年2月第3次印刷)

加缪给予我的答案是什么呢?文末的那句话——我们的脚步太快了。我们根本不是人。给了我启迪。

我们是什么呢?

我想,我们只能是人!我们之所以“根本不是人”,就在于“我们的脚步太快了”。如果我们放慢脚步,我们是可以做人的!

我的答案便是:我要做人!我们都应该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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