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老屋印象
作者:叶疾风  发布日期:2017-08-13 17:02:30  浏览次数:2995
分享到:

温州老屋是在二十一世纪初罕见的拆迁大潮中被拆毁的,就连原屋址也找不到了,整片整片的高楼群把它给彻底淹没了。每次探家,我总会望着这些楼群发呆,有一种人在发低烧时的那种时间感知麻木的感觉。

那是一座晚清民国遗风简朴而又大气的建筑,前后两进大院,各有天井和厅堂,左右上下两层厢房;那两尺多宽半尺厚紫红色的实木大梁,加上合手抱的园木柱莲花石墩和碗口粗密布的屋檐条,结结实实的撑起了这个有七户住家的大院。 听外公说,温州是他们在日本人沦陷绍兴时携家逃难的终点站,几经波折,他和母亲借钱加上省吃俭用的积蓄买下了这个四分之一大院房地产的。

老屋给我的最后记忆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冬天的下午,当我告别了家人关上大门要远程澳洲时,只见门缝里探出四岁女儿叶子的脑袋和疑惑的大眼睛,她轻声地问 “爸, 上哪?”  当时我的语音好像有些变调说  “爸出差去”, 她点了点头,当她的脑袋缩回门缝里去的时候,我觉得老屋大门两侧的围墙也晃动着一片又一片晶莹的灰白。

就这样站在楼群前呆呆地望着,渐渐的,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在什么地方,声音像是被挤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坚持着,一声,又一声,又渐渐无奈的闷哑下去,过一会儿,又隐隐地响了起来;我情不自禁顺着那声音走去,感觉到这声音好像是从这些高楼群的底下发岀的。

我走进了那幢凹字形的楼群,那声音似乎又飘散开来,在群楼与群楼之间共鸣回响,在这众多冥冥的回响中,我听到了好久好久没有听到的那种带着熟悉的绍兴语音的呼唤“ 小兵, 小兵……, 像是外公外婆在喊我,母亲也在喊;   我热泪盈眶自言自语“ 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们来了”。

我闭上了眼睛, 我看到了在充满阳光晒着家人被子的老屋堂院里,消瘦的母亲正抿着嘴笑着,看着我在吮吸着乳妈那涨满的奶水;穿着灰棉布长衫戴着土兰色袖套和老花镜的外公,在清晨的霞光中扫地,读报;外婆正坐在灶前烧火做饭,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和贴着许多小块橡皮膏黑色裂纹的手。 

我又看见了小时候我和姐踮着脚趴在镂空花格窗的外大门上,看街对过小石桥旁边的柳树和底下潺潺的流水。春夏秋冬好看有趣的有:头戴鸭嘴帽,夹着细长篮子卖茴香豆橄榄的瘦长人;手指发黄拉着板车上走街穿巷卖酱菜头盘菜生的胖女人;带着狗皮帽,左额贴着小块橡皮膏,吹着小喇叭卖雪花膏的聋哑老头儿; 随着爆米花人一声喊  “打炮了” 我赶紧捂住耳朵,紧接着就是“嘭 ”的一声响,扑鼻米花香。

我似乎还闻到了阵阵烹饪出来的鱼肉葱蒜酒香味儿,铁铲炒锅声噼里啪啦响,那是老屋堂前的厨师伯正在料理喜事酒席,我瞪大眼睛看的有些嘴馋;月明星稀夏天的夜晚,后院楼厢房走廊上,邻居小伙子凑合的小提琴,二胡,琵琶乐队正在“嘭嚓嚓,嘭嚓,嘭嚓”的演奏,我心里也跟着节奏手舞足蹈;老屋堂前的长板凳上坐满了摇着扇子的左邻右舍们,在听请来的盲人唱温州鼓词,那小园扁皮鼓敲得 “嘭嘭, 嘭嘭嘭”震耳地响,我那时还搞不清唱的是什么故事。

站在楼道里的我感到有些晕晕的,  好像是挖掘机的震动把我给浮了起来,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断砖碎瓦,老屋也被推倒了散了架子瘫倒在地上; 整个老城像是都被挖开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污水浊气呛鼻,尘土垃圾飞扬,人们像是都被蒙上了眼睛走着跳着越过那片废墟;突然,我看见母亲正举着吊着胳膊上的输液瓶战战兢兢地走着,我大声呼喊,但又发不出声音来,我感到自己只是浮在空气中。

我好像又回到了文革半夜被抄家的老屋,院子里被砸的古董和被烧着的书;被停学的我和姐在堂前垫高了两层凳子的桌子上糊火柴盒维持家人生活,大冬天,姐的脸被冻的开裂起皮,我手上冻疮直流脓血;我哆嗦着裹好饭盒给关押在牛棚里的父亲送饭;在厢房里,我流着泪跪在床上帮着给刚刚去世的外公穿衣裳;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支边,老屋大门口浆糊未干的白对联又换了红对联;还有那陪伴我发奋自学的老屋堂前楼的灯光…….。

老屋坚持到最后还是挡住了百年反反复复的风雨灾难,给了外公外婆父亲母亲两代人合家的温暖,也养育了我们第三代姐弟三人。  如今我们也像祖先一样,经历重重磨难,到达了我们这一代的最后一站澳大利亚,也在我们的新屋里养育了我们的第二代。  每年清明节,我们全家都会在墨尔本家院里祭奠祖先;在摇曳的烛光中,  我闭上眼睛默默祈祷,我看到了太阳光正亮得耀眼儿,老屋就在蓝天白云的山水间和我们的新屋遥相呼应,令人悠然神往。

二零一七年八月于墨尔本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