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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冰天雪地的神话(1)
作者:刘国林  发布日期:2017-05-11 19:11:48  浏览次数:2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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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宝贝

 关东山,三件宝

人参,貂皮、靰鞡草

——录自民谣

不知为什么,一写这个题目,儿提时代的生活又在记忆中复活了。它总是带有一种诗的光辉,感情的色彩和奇异的激动人心的力量纷至而来,清晰如画,震颤着我的心灵。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情,实在是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大明白的事情。

三十多年前,完达山一带的老汉、小伙子们一到冬天都穿靰鞡头,就连我们这些刚缝上活裤裆的淘气们也都穿小靰鞡,很少见穿棉胶鞋的。不是没有,大都是穷人家,买不起。

靰鞡是用牛皮或猪皮缝制的,挺精巧,面上提起个高鼻子,抽了许多均匀的小褶,高高的翘起;左右两边各有三个耳子,样子有点象小船。靰鞡里絮的都是完达山一带的特产—靰鞡草。絮好后,先把脚伸进靰鞡里,踩均匀、实称,再把耳子穿上两根小绳,缠到靰鞡子上,最后再缠上有裹腿。穿上它,走起来蓬松松、暖和和的,就象踩到棉花包上,轻飘飘的。

一场大雪过后,跑到大街上看街上行人,嘿,都向出征的古代将士似的头盔,青一色的狗皮帽子,手戴白茬的皮手闷子,脚穿靰鞡头子,整个装束,威武极了!再听那靰鞡碾压积雪声,“吱吜”“吱吜”地,此起彼伏,声音是那么悠扬悦耳,那么细腻柔和,如小儿学语,似百灵鸟在树上啼鸣。

   每到初秋,我都跟爸爸到完达山割靰鞡草。这时的靰鞡草没经霜点,翠绿翠绿的,柔和少女腰姿,秀如少女舒臂,一阵风吹来,她们顿时活跃起来,拥挤着,欢笑着,用她们那柔软的手不时地抚摸着我的面颊,好像也拂进我的心房,弄得我的心也痒痒的,我索性躺在草丛里,好像一个被巨大绿色的襁褓包裹着的婴孩。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仰望叶片缝隙里露出的一块块天空。天空深燧,也更蓝了。草被风吹动,那一块块天空也跟着颤动。

爸爸没有我这份童心,他在不停地挥动着镰刀搂割着靰鞡草,一缕一缕地捆好,转眼就割一大片。草塘里塔头满地,一不小心就会绊一跤。可爸爸不管这些,照样跺着稳重短短的步子,浑身因为用力的缘故不停地抖动着,我常觉得他一定会由于劳累而跌倒,可他还是靠顽强的耐力坚持着,好像有一种什么力量推动他。

每回割靰鞡草都满满地装上一牛车。装完后,我就爬到高高的车上。坐靰鞡草车真过瘾,走起来不颠不晃,比骑牛还稳当。这时甭提我多高兴了:举目四周,三五成群的割草人在绿海中忙碌着,有的穿着上衣,有的只穿衬衫,有的干脆光着膀子,用各自不同的姿势挥动着镰刀,飞来荡去的燕子仿佛在和他们捉迷:抬头看天,天象一块块刚刚用泉水洗过的玻璃蓝的透明,蓝的醉人:低头看地,草绿的晶莹,绿的活泼,朵朵发亮的绿浪在眼前跳跃,连我和爸爸的身上都泼上了层淡淡的绿光,坐累了,就干脆躺在车上,就像腾云驾雾似的;闭上眼睛,身子晃晃悠悠,像伏天仰在水面上顺水漂荡的滋味,不过比“漂仰”过瘾多了,甭费劲,也甭担心水呛了鼻子,还能听到音乐—牛车轮不紧不慢转动着,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就像演奏一支曲子,又哪家的小姑娘躲在草丛里尖着嗓子唱歌……这时我睁眼偷看爸爸,他也象喝醉了酒似的,眯缝起双眼,咧开长满胡子的嘴巴,无声地笑呢!

初冬的晚上,月亮从村东的山口爬出来,高高地挂在房东的树梢上时,爸爸就开始坐在小院中,锤靰鞡了他右手擎着一个手榴弹状的木榔头,有节奏地起落着,柔滑修长的靰鞡草在他的左手不停的、地翻动着、跳跃着,“咣咣”地锤草声,就像擂鼓似的,在夜里传得很远,震的茅草屋都在颤抖。听到爸爸那有节奏的锤草声,我就象欣赏美妙的音乐。不是吗?就连那圆圆的月儿也动了情,不大一会儿,就游到房子上头,分明是来听爸爸奏出的乐曲的。在看那一缕缕靰鞡草,眨眼间就被锤得焦黄焦黄的了,月光一晃,仿佛都是从金子里抽出来的金丝线……爸爸又把它重新捆好,够一车了,再拉到镇上卖。

一次,我跟爸爸到镇上卖靰鞡草,我长这么大头一次上街头。眼睛也不好使了,耳朵也不够用了,脚也不知往哪迈了,只见马路上的人像流水一样的淌来淌去,忽然在人流中,我发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他脚上穿着一双“小白鞋”,厚厚的鞋口还绣着云卷。一打听爸爸,才知道叫“毡疙瘩”。我拉着爸爸的手不放,说啥也要买“毡疙瘩”。爸爸那张被尘土腌透了的、树皮一样粗糙的脸上淌着热汗,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却慢慢从兜里掏出一个冻得象石头蛋子似的粘豆包给我:“林子,听话!爸钱不够用,好好跟爸爸干活,下次来保准给你买……

从此,我就总跟爸爸一道去甸子里割靰鞡草,到屋前的空场上锤靰鞡,到镇上去卖靰鞡草。我跟他老人家学会了捆靰鞡草,学会了锤草,学会了絮靰鞡。总之,爸爸是我生活的指导者,我和爸爸在一起生活有一种清新愉快的感受。

三十多年的岁月象流水一样淌走了,而今,我已步入壮年。爸爸更是满脸皱纹,须鬓皆白了。可他身板儿倒挺结实,还干这干那地闲不住。小妹总看不惯爸爸,爸爸还没进屋,她就急忙拿着扫帚跑出来给他掸去身上的泥土,才允许他老人家进来。爸爸伸手端饭碗,小妹也跑过来说:”这不是您的碗,我来替您拿!”爸爸脱靰鞡,抖落的靰鞡草落了半屋地 ,小妹总要唠叨几句:“爸,您又摆货摊了,皮鞋、胶鞋您不要,偏爱穿这靰鞡头,弄得满地都是草!”每听这话,爸爸总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你们这一辈子得好了,脱共产党的福,冻不着,饿不着。可我就怕你们惯坏了!爸爸那时候……”说着,他那苍老的眼神,不知漂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小妹可听不进去,总数叨爸爸:“你们是啥时候?现在是啥时候?老黄历看不得了!”说完,就扭头中跑到她的房间去了。

爸爸的寂寞,却像铅一样压在我的心头,一个偌大的问号钩子般地扯着我的思绪,我品味着他老人家空话语的滋味。这话里含着什么呢?含着爱吧?含着希望和力量吧?也许只含着他老人家的追忆吧?爸爸讲过:”关东人从祖先开始就靠靰鞡草裹脚取暖了,到俺这一辈说不清多少年、多少代了……”想到这里,我才大悟,爸爸总爱穿靰鞡,何止是一种嗜好呢?小妹的嗜好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衣柜里挂满了她各式各样的新潮服装。可她还是比这个,比那个,就是不满足。前几天,破天荒求我来了,告诉我:“电大老师布置个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咱爸土里土气的有啥可写的呢?若不然你给我写吧!”

我不答应她,她把嘴撅得老高,使劲用眼睛瞪我,看她那可怜相,顽皮相,我无可奈何。告诉她:“好妹妹,别着急,我想出来了。你看爸爸那双宝贝靰鞡,还有那靰鞡草都像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无声而深情,它该给你多少宝贵的启示、值得你深思啊!你就以它为题材写爸爸,哪些地方不懂,就去问爸爸,还愁写不出来好文章?

北大荒的烟炮儿

北大荒的暴风雪刮起来挺凶的,没皮没脸。刮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北大荒人说:

“这烟炮儿还能把天刮翻个儿咋的?”“刮翻个儿是瞎话,不刮个大头小尾儿,还能叫北大荒的烟炮儿?”

我岁数小,才在世上混了六十多个春秋。从我记事起,大大小小也经过百八十个烟炮儿了。一时心血来潮,记下来几次,供朋友赏之。

一次是烟炮儿把铁路封住了。北大荒的火车全部停摆,停了三天!那次,恰巧我公出去哈尔滨。火车行至佳木斯,车厢里的扩音器响了:“前方出现雪阻,火车停止运动!”一千多名旅客,全部仍在佳木斯等候。呀,我只带五天的旅差费,谁曾想遇到了烟炮儿?人常说,穷家富路,多带几个路费是经验。我翻遍全身,零钱挣整加到一起,只剩二十元钱了。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哪受过这个憋?哎,后悔有啥用?我知道这二十元钱的价值。别摆阔了勒紧裤带吧,天知道啥时通车?那天晚上,我破例没喝酒,没点菜,只喝了点苞米碴子粥,吃了一碟小咸菜。抹一下嘴巴,自我安慰:“委屈点儿吧,蹲票房子!”全列车的人一股脑儿都拥进候车室,人挨人,人挤人,哪有坐的地方?站着吧。亏得我平时练就了“夜猫子”的本领,熬点儿夜不算啥。可能是条件反射,看到候车室内摆着各种小吃,总觉得肚子咕咕叫;见别人抽烟,手也发痒,自觉不自觉地往兜里摸。嘴巴控制不住了,一个劲的咽口水。但,终于忍住了,昏昏欲睡。朦胧中,忽听有人喊:“通车了!”随着人群往出跑。是谎报“军情”,空跑一趟,人们又拥回候车室。那天夜里,搞了三次“军事演习”,人也折腾乏了,倚在墙角想:真的来车我也不动了,再折腾,肚子里这点儿东西都“运动”出去了!熬了一夜,合不上眼。第二天,只见一队队大兵扛着铁锹往前开,就是听不到通车的消息。我仍旧喝苞米碴子粥,吃小咸菜,蹲票房子。第三天,亲眼见有人在饭店里溜饭根儿了,伸手讨吃饭钱了。都是衣冠楚楚的,身强力壮的,多难为情呦!我摸摸衣兜,数一数,还剩捌元零二分钱。我的天,晚上也别吃了,再吃饭,咋买车票哟!半夜时分,扩音器里终于传来通车的消息,喜从天降。第四天早晨到家,妻大惊:“你从监狱出来的呀?还是要饭去了?”我苦笑,话也不愿意说。一摊手,只扔出二分钱硬币。哎,好歹算到家了!那次,我尝到了“一分钱难道英雄汉”的滋味儿。

 一次是我坐小车到哈尔滨送稿子,回来时烟炮儿把公路封住了。有了上次忍饥挨饿的教训,临行前,妻子硬往怀里多塞了五百元钱,说是宽打窄用。这回,真的用上了。在哈尔滨蹲了五天,一直没有通车的消息。第六天,听说推土机来了,紧忙启动小车跟上。挺气派,推土机隆隆开路,后边紧随着长长的车队。险象百生,车子扭起了“秧歌”,尽管慢的象蜗牛,仍时有“追尾”出现。眼见着一些车慢悠悠地滑进路边被积雪填平的深沟,轮子成了纺车儿,我司机眼疾手快,赶忙刹车。刹急了,车子嗖地原地后转,竟把车头转到相反的方向,差点载到沟里去,好后悔,不如在哈尔滨多蹲两天,等路通了在走。可归心似箭,老婆孩儿在家惦念着我呢,还是赶路为对,遭点罪怕啥?车子爬了一天,终于爬到了一个叫“卡轮”的地方。什么鬼名字哟,叫什么不好,非得叫“卡轮”!犯小人语,前方有个拐,坡度大,车行此处,竟鬼使神差地拐进雪窝,不能动弹。车队终于“卡轮”了。

 “卡轮”村的人们脑袋“够转儿”,一时涌出来七八台拖拉机,专干从雪窝往出拽车的买卖,成了“拽车专业户”求援。“爬窝”的车太多了,“拽车专业户”忙不过来,得排号。排到何时是头?我玩了个心眼,和“拽车专业户”签定个“承包合同”。条件是把车拽出“卡轮”为止,拽一次五十元钱。“专业户”挺信守“合同”,不拽旁的车了,一直“护送”我的车爬出“卡轮”。“卡轮”就是“卡钱”,我的车被“卡”去四百元钱。那长龙似的车队,该被“卡”出去多少币子哟?“卡轮”的村民们发了“卡轮”财!

出了“卡轮”,一路平安。爬了两天一宿,终于到家了。见到妻子,我二话没说,抱住她先啃了一口,感谢她让我多带五百元钱,若不然非“卡轮”不可!

还有一次,是给朋友送亲,让大烟炮儿给隔住了。北大荒有个风俗,姑娘结婚,送亲的人越多,越能显示出姑娘家的地位和人缘,让小伙子家刮目相看。我的朋友亲属多,人缘又好,结婚那天,竟网罗了五十多人的送亲队伍,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想,这家伙干啥都愿意出风头,连送亲都高人一筹,想打破最高纪录咋的?纪录是打破了,属北大荒之最。然而,却给朋友的亲属带来了麻烦。送亲那天,风和日丽,晚上却刮起了烟炮儿。人不留人天留人。姑娘留下了,五十多人的送亲队伍也留下了。这庞大的队伍,让人看了都眼晕,眼下城市住房紧张,别说是住店,就是解决这五十多人的吃饭问题,每天得掏出多少钱?况且,谁知道能住多少天?真够朋友的亲家喝一壶的了!朋友的亲家在市里挺吃得开,挺大量,每天照样在旅店包房间,茶水,香烟不停地往手里递;照样吃饭店,十碟八碗的伺候着;照样笑脸相迎:“孩子成亲了,请都请不到诸位,还算咱们有缘份,多住几天嘛!”嘴上这么说吧,其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碎牙也得往肚里咽,心里巴不得让我们滚蛋呢!

雪终于停了,烟炮儿终于住了,我们终于滚蛋了!送我们上车的路上,朋友的亲家仍满脸春风,看得出他是真笑。可他嘴上却说:“俺这小市因雪阻,有八十多个新娘子没接到家。咱家的喜事顺顺当当,还是有天缘呀!”说这话时,满脸的喜气。这是朋友亲家的心里话?不得知。我想,那八十对青年未能成婚,固然怨天怨地。可他们减轻多少麻烦、节省多少币子呢?朋友的亲家这三四天得甩出多少张“大团结”?暗地里说不定哭多少场呢!打肿了脸充胖子吧,不这样说咋说?我敢说,朋友的亲家,心里除了诅咒我们快滚蛋,也一定会诅咒大烟炮儿;“这该死的大烟炮儿,造孽的烟炮儿,让人怎么受得了哟!”

北疆冬景

冰天雪地的北大荒,让人听了都心冷胆寒,望而却步,可常年生活在这里的北大荒人天天和冰雪打交道,却“打”出了交情,难舍难分,赖以生存了。若离开了冰雪,他们的生活就失去了多趣和神奇,失去了诗情画意,用北大荒的话说:“若没有冰雪,就像失去阳光和空气一样,没法活了!”何以这样说?走进他们的生活,就能窥豹一斑了。

 林海中的“打围”生活

一进冬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小兴安岭,便是朔风吹,林涛哄,峡谷震荡了。这时,鄂伦春人狩猎的黄金季节到来了。茂密的山林里,生活着野鹿、罕达犴、狍子、野猪、黑熊等兽类,还有栖息的树鸡、山鸡、飞龙等禽类,为鄂伦春人的狩猎生活提供了丰富的自然资源,金山打猎单枪匹马不行,鄂伦春人都是成帮结伙地“打围”,由经验丰富的老猎手率领。一旦发现猎物的踪迹,要听从老猎手的指挥,前面引诱,后面围攻,左右堵截,相互配合接应,加上网套等工具的帮助,才能捕猎到强悍的野兽。最惊险有趣的,是“掏仓”猎熊。隆冬季节,野熊没有更多的食物可吃,便钻入早已准备好的洞穴“蹲仓”冬眠。野熊有棕熊和黑熊两种。棕熊不会上树,多在山坡修筑“地仓”;黑熊能爬树,有时在树下穿洞坐“地仓”,有时爬上树杈营造“天仓”。当猎狗发现熊窝时,猎手们悄悄四下埋伏好,派一个由经验的猎手走进前抛掷石块,轰赶野熊出洞。有时熊一经吵扰就惊慌地出“仓”逃命,埋伏在左右的猎手一起开枪,即可将野兽捕猎。而有些时候野熊躲在洞里“暗兵不动”,猎手们就用长杆将点燃的草捆向“地仓”里捅,或用树枝拍击树干,捅得野熊耐不住了。吼叫着往洞口冲。待其刚露头,身子还没出洞的一刹那,猎手的枪炮齐响,野熊便一头栽倒在地,一命呜呼了。这时,老猎手从腰间麻利地掏出尖刀,对准熊胆的位置剜进去。顷刻,还在颤抖着的地熊胆便托在手中了。据说,挖熊胆要手疾眼快,慢了,熊死透了,胆就萎缩了,少卖好多钱呢。与此同时,猎手们也一起动手,挖心的,掏肝的。剜肺的,一阵忙活,野熊的五脏六腑全部掏出来了。这还不算完,上面浮一层透明的血清,在把血清灌进肠衣里。

一场惊险的战斗结束了,该找个窝风的地方造雪房子了野炊了。他们来到风口两侧厚厚积雪的雪山前,掏雪洞,挖雪块,再在坑的四周用雪块砌成一个半地上的雪墙,用树枝压好顶,再压上雪块,封好门窗,留好通气孔和排烟孔,宽敞坚毅的雪屋便造好了。在雪地上铺满柔软的草,在屋角架起掉锅,点燃干树枝,雪屋立刻暖和起来。把袍子、野猪、熊或鹿肉切成大块,放到锅里,顷刻,掉锅里的野味发出诱人的香味,大家变各操兵刃,赶快将鲜嫩可口的肉块捞出,人手一块,用刀削成肉条,蘸上盐沫、野韭菜花和野葱制的肉汤,味道更加可口。这时猎人们拿出烈酒,一口肉一口酒地吃喝着。有时,把煮熟的熊肝、肺心切成小块,和煮熟的熊脑拌在一起,加入野韭菜花和野葱,用野猪油或熊油搅炒,味道极鲜美。喝高兴了,马上拿出刚灌完血清的肠衣,加上盐和野韭菜等佐料,少顷,又多了一道白嫩爽口的上等菜肴。有的猎人闲煮熟的肝和肾吃着不过瘾,索性用身旁的雪洗擦一下即生吃生嚼。生肝伴酒喝,有滋有味。据说,生吃肝肾明目清火,不知有没有道理,反正鄂伦春猎人都喜欢这样吃,习以为常了。

吃饱了,喝足了,劳顿了一天的猎人们便打开随身携带的狍皮睡袋,舒舒服服地钻进去,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系好袋口,戴好长毛皮帽,任凭屋外风雪交加,屋内都是鼾声如雷。—此时,猎人们早已甜甜地进入梦乡。

雪原里的野台子戏

正如初三到初五,北大荒人要唱三天野台子戏。一年到头了,谁都要乐和乐和,别要数九寒天下大雪,可他们喜悦的心情一点也不减。憋足了劲儿,把积蓄一年的快乐、追求和渴望都要在正月里庆新春之中甭发出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唱起来,跳起来,扭起来,乐起来,是北大荒人唱野台子戏最尽兴、最热闹的三天。

野台子戏就是将戏台搭在室外。室外敞敞亮亮。宽宽绰绰的,能容纳很多观众。戏台搭好的时候,北大荒人开始忙起来,接姑娘、唤女婿、应亲戚、串门子、逛商店、置新衣,带足好吃的食品,准备去看野台子戏。有的从几十里外赶着马车,开着四轮拖拉机,吆三喝四地、耀武扬威地携带家小来看戏。戏台前人山人海,摩肩擦背。有的里戏台一二百米远,演员唱的是什么到听得清,可那是变了调的扩音器传出来的,演员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这倒没关系,北大荒人在乎的是凑凑热闹,图图开心快乐足够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看野台子戏期间,北大荒人常常进行很多其它的活动。小鸡不撒尿,另有其道道。如到了婚假年龄的男女青年和他们的父母,可以借看戏之机想看对方,或找个机会,找个理由“偷看”对方,为今后的婚姻决策打下基础;以出家的姐妹们天南海北的个忙个的家,很难有机会相聚,借看野台子戏可以重逢娘家,在戏台子地下倾诉姐妹们的分离之苦、思念之情;老头老妪可以凑到戏台子底下扯闲话,回忆年轻时的俊美浪漫,但不是图“这张的船票”在登“那条破船”;姑娘们则乔装打扮,尽可能展示自己的妩媚动人,引起如意郎君的注意;少妇则可以解开束缚想怎么美,就怎么美自有轻松一番,潇洒走一回小伙子们也要快活快活,聚到一起喝酒、吹牛、撒欢,在漂亮发香的女人中间挤来蹭去,不是寻找梦中情人,也不是寻找失去的感觉。他们喜欢拿眼前的女人和自己的爱妻比,越比越觉得老婆人家的好,孩子自己的好。又一想,野花没有家花长,一饱眼福也就是。戏台子底下和戏台子上同样热闹,卖麻花糖果的,卖冰棍雪糕的、卖糖葫芦冻梨的、卖瓜籽花生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台上演员扯嗓子喊,台下卖小吃的拼命地吆喝,你有唱腔,我有卖呛,你来我往,遥相呼应。虽然天冷点儿,心里倒满有激情的,那调门儿,那架势,那场面,蹲在城里的人是无法享受得到的。北大荒人自我感觉,这样才算是见了头面,享受到了城里人像见都见不到的人生最大的快乐。

野台子戏主要是唱二人转。北大荒的二人转以东北名歌、秧歌为基础,表演中的说、唱做、舞为基本功。男女演员古装打扮,左手执帕,右手舞扇,在舞台上边唱边舞,边逗边演,歌剧表演剧目的内容,男女演员随时充当一某角色,诙谐风趣,激活灵动,极富地方特色。伴奏的乐器有唢呐、二胡、锣鼓、竹板,节奏鲜明,音乐悦耳。演员和着曲调儿,或急或缓,或悲或喜,说学逗唱,饶有情味儿,长长引逗观众捧腹大笑。尤其是那清脆高昂的唢呐声,把观众的音乐细胞调动起来,浑身每个关节都在动。就是不允许上戏台掺乎,要不,早就跳上台去吼他几嗓子才过瘾。因此,北大荒五十超外的人都有“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之说。

松花江上的滚冰节

粗犷豪放的北大荒人在建设开发北大荒的同时,也发展了独特的北大荒冰雪艺术和冰雪文化。滚冰节是北大荒人发明创造群众性娱乐活动。

滚冰节在正月十五闹元宵的夜晚举行。当茫茫的夜幕遮住太阳最后一缕余晖的时候,在松花江沿岸的老亲少友们便呼朋引辈地涌向松花江畔。这时,银盘当空,月光如水,冰封雪盖的江面顿时成为欢乐地海洋。扭秧歌,耍龙灯,放焰花,搞舞会。人潮随着秧歌涌,月光映着龙灯行。乐曲跟着人群飞,雪花伴着鼓点舞。此情此景,煞是壮观。淡然,人们都忘不了传统的民俗,也是滚冰节的压轴戏—滚冰。滚冰分为“序幕”、“发展”、“高潮”三部分。“序幕”也可称作滚冰的前奏:人们将不计其数的蜡烛点燃,在冰面上摆成各种图案,或将煤油拌的谷糠、锯屑撒成龙形,或摆成间隔相等的小圆锥,将他们同时点燃。远远望去,辽阔的江面上人海茫茫,火光串串,烛光点点,烟雾慢慢的形成一片光的世界,火的海洋。“发展”就是正式进入滚冰角色,跳滚冰舞。滚冰舞也叫蟒式舞,以其雄壮矫健的气势和舞姿,展示了阳刚神采。《柳边纪略》记载:“有大宴会,主家男女,并更迭起舞,大率举一袖于额,反一袖于背,盘旋作势,曰‘蟒式’。”可见滚冰舞因其动作的、身形似蟒,故而得蟒式舞名。大型的滚冰舞分“九折十八势”:九折即“起式”、“拍水”、“穿针”、“吉祥”、“单奔马”、“双奔马”、“怪蟒出洞”、“大小盘龙”、“大团圆”等动作。“十八势”则包括手、脚、腰、转、跳各三式、肩三式、肘一式。风格豪放,富于变化;节奏明快,气势恢宏。清代康熙四十九年,五十七岁的康熙皇帝曾为皇太后七旬大庆亲自太跳起滚冰舞。此后,滚冰舞引入宫廷,渐渐演化成庆龙舞,后又分文武两种;文称喜起舞,武称扬烈舞,一只延续至今。“高潮”就是真正的滚冰狂欢开始。此时不分男女老幼,辈分高低,皆忘情地在冰上打滚,翻腾。先滚头,后滚脚,再滚腿和腰。滚得认真,翻得利落。男子汉动作夸张,女孩子们姿态婀娜,到岁数的人则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滚得轻松加自在,我行我素了。颇有“我劝天公重抖擞,不居一格降人才”之感,有趣极了。北大荒人认为,滚冰能滚掉身上的病气、晦气和灾气,一年能平安健康,万事顺利。一切不吉之气,通过在冰上一滚,便都让冰雪沾去了,然后就冻死了。春天冰雪一化,就被喝水冲走了。置于这种感觉这种心念,在扎骨的坚冰上打滚,不但不觉得寒冷,而且会觉得有一缕缕春风拂面,有说不出的怡悦。北大荒人说,如果正月十五晚上没赶上滚冰,一年都觉得遗憾呢。

夜深了,到岁数的人都知趣的陆续散去,姑娘小伙子们则没进行,滚得正酣。这时,正是小伙子献殷勤的时候,草草地滚几招儿,便匆匆地向女人奔去。此时,他的女友正偷偷地用眼睛瞧他呢。北大荒的老一辈儿传下来未婚男女双人滚冰的习俗。据说,未婚男女搂抱着在一起滚冰,保证能天随入愿,心想事成。滚冰时,男人搂女人的臀,女人抱男人的腰,两人要同时诵着冰歌,边诵边滚:左滚一,右滚一,顺顺当当不惹气;左滚二,右滚二,年轻夫妻老来伴;左滚三,右滚三,生龙生凤抱金砖;左滚四,右滚四,事事随心得大志;左滚五,右滚五,五福临门全家福;左滚六,右滚六,亲脸亲嘴亲不够;左滚七,右滚七,当好丈夫当好妻;左滚八,右滚八,来年抱上胖娃娃;左滚九,右滚九,白头到不分手。也许是异性相吸,也许是初尝男女搂抱的甜蜜,滚冰的人海里,不时传来女人嘻嘻的骂声,俏骂男人搂得紧,却心满意足地让男人搂个够。此时的松花江冰面,如同偌大的海滨浴场,青年男女尽情地滚,滚去一年的烦恼,滚去心里的积怨,留下的,是幸福的甜蜜和美好的憧憬。滚得大江匆匆地撩起雾幛,遮住那些想看不该看的地方。此时,风儿也变得柔了,学得乖了,轻轻地传递着那些情意绵绵的悄悄话,录下那欢笑嬉戏的圆舞曲。

乌苏里江边的鱼皮服装

数九寒天,凛冽刺骨的寒风嗖嗖地刮着,气温骤至零下三十多度。按说,辛勤劳作的人们该坐上了热炕头围着火盆猫冬了。然而,此时乌苏里江上仍有赫哲人在凿冰捕鱼。素以鱼猎生产为主的赫哲人有着独特的穿冰捕鱼本领:在江面上凿出一个面盆大的冰眼,然后垂下鱼钩,静等鱼儿上钩。不用鱼饵,群鱼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咬钩,确实让人不解。原来,赫哲人在鱼钩上套个鲜红的鱼头粗细的小胶管,放进冰水里随波逐流,格外显眼。饿了半天的群鱼误以为是游动的鱼食,遍你争我夺地咬钩,毫不相让。明明见同伴而们被掉出冰面,都照吃不误,慷慨就范,真有点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境了。也有下“咕咚网”的。所谓“咕咚网”,就是在设网的上游打“咕咚耙”,驱赶鱼群入网。鱼儿入网时牵动铃响,即可起网收鱼了。凿冰叉鱼更是赫哲人的拿手戏。在鱼群经常游动的河道上,凿出一米见圆的冰眼,赫哲人手握鱼叉,即可守冰结鱼了。鱼儿也有向光性,在一米多厚的冰下面憋急了,偶然见到一丝光亮,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便不顾一切地往亮出游。一旦鱼群游过来,赫哲人手中的叉子便长眼睛似的扎下去,专检大个的扎,眼疾手快,一扎一个准,就像变魔术一般,看得人眼花撩乱,转眼间身边就叠起一堆冻僵的鱼。

别看天寒地冻,赫哲人越冷越生吃冻鱼,吃的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刨花鱼”是赫哲人冬季吃鱼的一种方法,将冻着的鱼皮剥掉,将鲜冻的鱼肉薄薄地刨成片,就像木工刨花一样,不加任何烹饪,直接蘸上醋、盐、辣椒油便可食用。其味道鲜冻爽口,实在是酒宴上待客的佳品。生拌鱼丝也是赫哲人爱吃的一道菜。做法是从鱼骨上剔下成片的鱼肉,细细地切成丝,拌上北方山林特产的“姜葱”和“野辣椒”,浇上醋,撒上盐,再把野樱桃捣成汁拌进去,便做成一道名菜了。吃到口里,细细品,别有一番山野的原始风味儿。

刚剥下来的鱼皮,可不能扔掉,赫哲人能把它派上大用场。他们隆冬捕鱼,不仅吃鱼肉,还要穿鱼皮服饰御寒呢。清代《皇清职玄图》中既有赫哲“鱼皮都”穿着鱼皮制服的记载。制作鱼皮服装往往要用超过二三十斤重的大鱼的皮。经完整的剥皮、去鳞、晾干、揉搓及用捶砧“熟皮”等程序,将鱼皮加工得象布一样柔软,然后把几张鱼皮按花纹拼合一起,剪裁得体,再用鱼皮特殊加工成德皮线缝连起来,一件鱼皮服装即可做成。心灵手巧的赫哲妇女还在鱼皮服装的缝连处镶上不同颜色的野花染成的鱼皮镶边或图案,看起来更加美观大方。一般鱼皮可做成长大衣,样式如旧式旗袍,身长过膝、腰身稍窄、下身略呈扇面形;袖子多是宽筒,没有领子,只有领窝。再配上一条鱼皮套裤,显的更加威武。鱼皮套裤只有两条皮筒,没有连裆和裤腰,要吊带挂在腰部。男人穿的上边齐口;女人穿的则斜口,镶有黑边或花纹。套裤主要在冬捕时穿用,耐磨、抗寒、防水、护膝。

鱼皮靰拉则为赫哲人所独有,靰拉由鞋身、鞋脸和鞋绕三部分构成:用一块鱼皮半包围成鞋身,前面将另一块鱼皮抽成褶状半圆形,做鞋脸,用薄鱼皮沿鞋口缝上一块鞋绕,用皮条做成鞋带扎紧,在用捶好的靰拉草前后均匀的垫在鞋绕里。靰拉草是沼泽地上生长的一种细长柔韧的草。赫哲人秋天将它割下来,贮存停当。到了冬天,把它放在平滑的石头上或木头上,用木捶捶打。经反复捶打,草就由硬变软,柔细如丝,如棉。将其絮叨靰拉里,穿在脚上,又松软又暖和。任冰天雪地、数九寒冬,在冰雪里站上三天两宿也不会冻伤脚的,展现出赫哲人独特的审美情趣和生活风采,让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刮目想看又着这啧啧称赞。

 打远马

长白山的冬天,遮天盖地的大烟炮儿刮起来,几天几夜才歇脚。这时,天晴了,被折腾了几天的太阳懒洋洋地从东山爬起来,累红了脸,累弯了腰,好半天,好半天,才挪动一步,东一撇西一瞥地出几缕光线来。

难得的好天气,山里的孩子早憋不住了,东一家西一家的房门吱扭吱扭地打开了,钻出几个黑点儿,在茫茫的雪海里格外显眼。渐渐地,有几个变换成几十个 ,颜色也有些变化,黑点儿里掺进了红黄蓝绿橙的颜色,变得五彩缤纷了。细瞧,黑衣黑裤黑皮帽是男孩子的装束,花衣红袄绿围巾是女孩子的打扮 。雪后的天气很冷,嘴上的哈气一团一团的,在睫毛上、围巾上结成白的霜华、他们的脸蛋 儿冻得红红的,像红透了的红苹果,站在洁白的雪地里,显得生机一片,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今天玩啥!”男孩子有谦有让地征求女孩子的意见。

“玩打远马。”女孩子提出了项目。

双方撒开人马,摆开阵势,男孩子一方,女孩子一方,相隔三十步远。在双方等距离的中间划出一道雪线,算是交战的“楚河汉界”了。只见女孩子一方选出一个代表,三步两步跨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嘎拉哈,先预跑一段儿,一阵碎步,一溜风似地助跑,随着惯性,一扬手,一没嘎拉哈似一颗流星,抛出去二十多步远,在积雪里跳了几跳 ,正好在界限上停住了。女孩子们一阵欢呼雀跃,好像胜利在握了。

男孩子也出一个代表。他抹了把鼻涕,掂量一下手中的嘎拉哈,一转身,又迅速地转过来,原地踏步,抡圆了手臂,随着一道弧线,一没嘎拉哈出手了 ,不偏不斜,正好砸在那枚嘎啦哈上。男孩子抱成一团欢呼着,其架势如同国际球赛中赢了一个球一样,大家都拥抱在一起。

好久没看到这个在祖国内地早已绝迹的游戏了,我们手有些痒痒。我想起来《柳边记略》里对打远马的描述:“或三或五,堆地上,击之中者,尽取所堆,不中者与堆者一枚。多者千,少者十百,各盛于囊,岁时闲暇,虽壮者也为之”。时隔四十年又在家乡见到打远马 ,可见它在长白山偏僻的山村里还是深受欢迎的传统竞技游戏。

一群小孩子的指引,我来到了张村长家。可巧,正赶上了张村长家杀年猪。全家老小忙得不亦乐乎:开猪膛的,洗猪下水的,灌血肠的,燉猪肉的,能伸上手的都下手了,刀刃声中夹杂着说笑声,满屋子热气腾腾。张村长见我盯着忙活的人群出神,笑着说:“山里人家条件好的,每年腊月都要杀一头猪。正好你赶上了,尝尝鲜吧。”张村长见门口的孩子们不肯散去,便大声吆喝:“去,去!有啥好看的?”“偏要看看!”几个调皮的孩子扮着鬼脸,不肯离去。张村长摇着头对我说:“这地方偏辟,来个外人都觉得稀奇。”

来吃猪肉的人挺多,三十多人围了四张桌子挤挤攘攘。可能都是张村长的亲朋好友,气氛非常热烈。

长白山人喝酒不用杯,用饭碗。张村长端起碗:“来,咱们先敬朋友一碗。”

望着满满的一碗酒,我心虚了:“我,不会喝酒呀!”

话音未落,一位壮汉站起来,与我碰了一下碗,大声浩气地嚷:“不喝酒,算不得关东老乡!来,看得起我‘谢大愣’,喝了!”说完,一仰脖儿,一碗酒灌进了喉咙。

张村长见我为难,一个劲儿地鼓动:“大伙儿高兴,你就喝吧,别怕醉,有我呢!”

酒助英雄胆,我端起酒碗也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偷着晃了晃头,没觉得醉,头脑挺清醒,周身倒热乎起来。我想起了谁说过的话,人有多大胆,酒有多大产。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酒过三巡,话也多了。该轮的话题自然是政策好了,分田到户了,温饱解决了,只是经济收入供不上花,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多抱怨。说话间,又上来一道菜:猪肉燉粉条子。一路上,我看见好多人家门前都竖着一排排的晾粉条的架子,便判断 个村种土豆多。才能是粉条专业村吧?我想。“如果多生产些粉条,不也增加收入吗?”

“谁要呀?咱这儿离城里多远,够不上。附近各村部有粉坊,你有他也有,你卖给谁去?”

“搞一些成本低、见效快的养殖业不也赚钱吗!”

“不成,不成!就说张村长吧,他家母猪一窝下了十二个崽儿,一个也没卖出去 。现在致富门路一窝蜂,你养啥他也养啥,都撞车了,谁也卖不出去。没办法,张村长十二个猪仔全自己养了,过年杀一口,圈里还有十一口大肥猪呢,眼看过年了,正愁没人买呢!”

哪能卖不出去呢?我心里直犯嘀咕。第二天,村里有大集,附近十里八里的人们都往这儿聚。张村长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陪你转转大集。”

大集设在村中央的大路两旁。感激的人挺多,人挨人,人挤人。小贩的眼前铺张床单,吃的用的东西往上一摆,既是一个摊位。货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南腔北调 ,五花八门。张村长是这村子的最高长官,感激的人都认识他,不断地跟他打招呼。

“怎么看不到一个穿民族服装的人?”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我问张村长。

“时代在发展嘛!”张村长笑着答。

我问一位卖粘米面的妇女:“你是满族人吗?”

她点点头:“是哩!”

“你怎么不穿满足服装哩?”

“早就不习惯了,打我父辈儿就没穿过。”

“这没啥奇怪的,一百年前就变了,受汉文化影响嘛!”张村长对此不感兴趣,拉起我的手说:“走,吃点儿东西去!”

我俩来到一个小吃摊。张村长告诉我,摊主是一位很精明的饭店女老板,会做生意,专靠卖酸汤子起家的 。今天逢集,特意挤个摊位摆上了小吃摊位摆上了小吃摊。

“张村长来了,二位请坐。”

“有酸汤子吗?”

“有。真对不起,肉酱卖没了,自己烧酱油吧。”

“也行。”我和张村长坐下了。

女老板动作麻利,撸起胳膊就攥起了汤子面。她攥汤子的动作很妩媚动人,胳膊一甩一甩的,腰身一扭一扭的,很有些唱“二人转”的舞姿。转眼间,沸腾的开水里漂浮了一层黄澄澄的汤条儿。倾刻,二碗酸汤子端上来了,热气腾腾。张村长吃酸汤子很内行,他往碗里浇了一点儿酱油,也给我浇了一点儿。“辣椒有自己添,我不吃辣椒。”说着,哧溜哧溜地吃起来。倒省事,十来分钟,我俩把酸汤子吞下去了。“算账!”张村长掏出一元钱压在碗底便走。我拉了拉张村长:“不对吧?哪能五角钱一碗酸汤子?一元钱便宜她了。”

我俩的交谈被女老板听见了,十分认真地说:“你们没少给,还多给二角钱。素酸汤子四角钱一碗,还剩二角钱呢!”说着,把二角钱递给张村长。

真便宜,四角钱能吃碗酸汤子。若在沈阳或北京,张口敢要你四元 !我真的相信昨晚酒桌上的那一席话了。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赶雪爬犁的猪贩子,爬犁上拉着两大口肥猪。我估摸着,这两口猪至少也得有五百斤。

“多少钱买的?”我问。

“你猜猜。”

“得这两个数吧?”我伸出巴掌翻了一下。

“错了,正好你说的一半儿。”猪贩子一副得意的神情。

“这两头猪怎么出手哇?”

“回到城里推给宰猪专业户就行了。我就管贩运,两天一趟,就能赚个千八百元的。当然喽,两天打来回也不容易呀!”

我相信猪贩子的话了。是呀,山路难行,农民到城里一天又回不来,自己去卖那点东西,也许连吃住的路费都不够呢。看来,要致富真的先修路哇!此时,我忽然想起刚进村时见到一群孩子打远马的情景。据说,金代帝王金π术在少年时不思进取。兀术的父母巧妙地激他进山打猎,几经苦难折磨之后,终于取下四种凶猛野兽的腿膑骨,成长为一名勇敢的年轻猎手。后来,金π术 终于不负父母的期望,继父亲之后成就霸业 ,受到女真人的拥戴。打那以后,女真人为了教育后代能象金π术那样成器,便让孩子们玩打远马的游戏,从小熏陶和培养后代勇敢、强悍的民族气质。

“多美的长白山呀。”我望着银装素裹的群山由衷地感叹。

“就是太高了,看不远。”张村长也轻轻地感叹了一句。猛然间,我从张村长的话里感觉到什么。感觉到了什么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冬天里的趣事

时光就像一架磨盘,转过了春,转过了夏,转过了秋,不知不觉就跌进了水瘦山寒的冬月。说来有意思,我小时候就爱过冬天,天天盼冬天的到来。时不时就问大人:“啥时候到冬天?”大人便安抚着说:“快了,转过秋就是。”真快,没觉咋样秋天就过去了。落了一场雪,就把冬天带来了,也把我的乐趣带来了,带进冬天的神话中去了。

那时家里生活挺贫困,一年到头见不到肉星。童年我嘴搀,有时逮住麻雀了,吵着闹着让大人给烧着吃。而大人总说:“夏天不能吃麻雀,麻雀的肚子里都是虫子,药人呢!到了冬天,麻雀吃粮食的时候,肉就好吃了。”所以,童年的我盼冬天,比盼过年还厉害。

夏天,麻雀得哪儿宿哪儿,每个固定的住宿处。冬天可不同了,西北风一起,刮鼻子刮脸的冷,麻雀都躲到被风的屋檐下投宿了。大人们常说:“冬天的麻雀亮白”,一点儿不假。平常的时候,麻雀头都是同朝外,身子藏在屋檐下的土墙缝里。一到冬天,她们一反常态,把头藏到土墙缝里,整个身子都露出在土墙外边,顾头不顾腚了。晚上,用电筒一照,麻雀一对儿一对儿地藏在墙缝里睡熟了,肚下的白绒毛都看的真真切切,在电筒灯光下格外显眼。也可能是太冷了,也可能是怕光,用电筒光晃它,大声地呼喊,拍手跺脚吓唬它都不飞。因此,我逮麻雀大都在晚上。

天刚眼前黑,即可行动了。逮麻雀一般都是两人配合,我和二铁哥是老搭档了。一人拿电筒,一个那木竿,木竿顶端插上尖尖的锥子。电筒照见麻雀,木竿随后跟上,一扎一个准儿。这种方法会打草惊蛇,一对儿麻雀卧在一起睡眠,扎住一个,另一个会飞掉的。伙伴儿们又发明了罩麻雀的方法。易用捞鱼的水捞子先把熟睡的麻雀罩住,再用木竿捅。麻雀一惊,飞撞在水捞子的往兜里。猛地把水捞子往地上一扣,麻雀还未来得及逃,就稳稳地被罩在网兜里了。有时,我们又登梯子掏麻雀。登梯子掏麻雀挺麻烦,得两人抬梯子挨家挨户的蹿,这条街蹿到那条街,围绕村子转悠,一转就是半宿。大人最烦小孩子掏麻雀,怕把房草弄坏了,惹得狗咬嘈吵,觉也睡不宁。我们自有办法应付,揣几个馍儿,每到一家先侦察一番,若发现有狗,先把带来的馍儿先扔给狗,狗有吃的了,就不咬我们了,我们便各忙各的。若发现大人没睡,得格外小心,立梯子时不出一点儿声响,掏麻雀也得格外麻利,噌,噌,蹭,几步就蹿到梯子的顶端,两手猛的一捂,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对麻雀逮住了。只听两声轻响,麻雀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脖子已被拧断了,顺手揣进兜里,一切做得如此神速,如此干净利落。

一天夜里,我们转悠到“赵迷糊”家。还没等放下梯子,二铁哥便趴窗侦察起来。“赵迷糊”家的灯亮着,窗子没遮严,屋里不时传出低低的唠嗑声。不一会儿,二铁哥悄悄地溜回来,低声告诉我:“先别动,屋里没睡!”“深更半夜的还没睡?”“我听见屋里说话声不像‘赵迷糊’,倒像‘马二混子’!”“准是‘大广播’又偷汉子了!”我这样判断着,顿时产生了报复心理。前几天,“大广播”四处“广播”我和二铁哥掏麻雀时把她家的房草掀坏了,还让我们两家包赔哩!为这事,我屁股挨了父亲一顿鞋底子,现在还隐隐作痛哩!想到这里我捅了一下二铁哥:“走,瞧瞧去!”我俩悄悄地趴着想后窗往里看,但窗玻璃上结了一霜,看不进去。只听见“马二混子”和“大广播”低低的说话声,还不时哧哧地笑着。“这对狗男女!”二铁哥揉揉屁股,低声的骂着。肯定是二铁哥也挨了他爹的鞋底子,若不然他哪能揉屁股呢?我心里猜测着。只见二铁哥轻轻的用嘴哈着玻璃上的霜。顷刻,他拉了我一把:“快来看!”我趴在没遮严的窗上一瞧,昏暗的油灯下,“马二混子”和“大广播”正寻欢作乐呢!“治他俩一家伙,谁让这泼妇告咱的刁状啦?”我征求着二铁哥的意见。“治就治!”二铁哥说:“跟我来!”

我俩转到房前,二铁哥吩咐我:“你在这看着,我自己去!”说着,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故意将脚步放得很重,大步向“赵迷糊”家走去。屋里听到声响,立即熄灭了灯,同时传出慌乱穿衣服的声音。“咣!咣!咣”二铁哥拉了拉房门。“谁啊?”好半天,屋里传出“大广播”的声音。“我,开门!”二铁哥捏着鼻子,发出的声音还是尖声尖气的。“你……是谁?”“大广播”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赵……”二铁哥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撒开腿就往回跑。“好哇,二铁子,你敢深更半夜地来吓唬老娘,看我出去打断你的腿!”“大广播”在屋里吼起来。我俩抬起梯子,蹬,蹬,蹬,一溜烟似地跑了。听一听,后边没有追赶声。“好赔账,没抓到‘赵迷糊’家的麻雀!”二铁哥惋惜的说。“赔啥?咱俩抓住这对‘大麻雀’了,他再也不敢让咱赔她家的房草了!”真的,打那以后“大广播”再也没敢让我和二铁哥陪她家的房草,可能是怕我俩“广播”夜捉一对儿“大麻雀”的新闻吧?

下拨拉杆逮麻雀最省事,见效快,但必须是下雪天。每当大雪过后,漫天皆白,麻雀没地方寻食了,便和家禽争食吃。这时打扫块场地,撒些稻谷,再钉根铁柱,紧挨铁桩横放跟木杆,木杆的一端压上石头或砖块,一端系上绳索,再把绳索扯到屋里。只要麻雀来吃食,猛地一拉绳,铁桩一档,木杆一拨拉,就会把成群的麻雀拨拉晕,拨拉死,一次就能拾几十个,不一会儿,麻雀叽叽喳喳地来了一大群,可它们挺狡猾,贼头贼脑地不落下来吃食。还是我家的大公鸡大方,咕咕地叫着,领来一只母公鸡先啄起来。到也怪,家鸡来吃食,麻雀唿地都落在拨拉杆前,放心大胆地啄起食来。我这个急呀,想拉绳,又怕拨拉坏家鸡的腿儿:不拉吧,眼见着成群的麻雀在眼皮底下溜走怎能甘心?也别管那么多了,拉绳吧!我一用劲,只听嗖地一声拨拉杆飞抡起来,麻雀拨拉死一大片。公鸡和母鸡呢?也一个伸脖儿,一个蹬腿儿,咯咯地叫着站不起来。我没管家鸡,只顾拾麻雀了,一数,整十二对儿。我把十二对儿麻雀摆在窗台上,当战利品向母亲炫耀。母亲发现我把鸡腿打断了,二话未说,操起炕上的扫帚疙瘩就追我,边追边骂。好汉别吃眼前亏呀,我撒开腿就跑。往哪儿跑呢?大门早让我关上了。当时为了防止别人家的小孩冲跑麻雀,是我故意关上的。这下子倒好,却帮了母亲的大忙了!我便在院里兜圈子,边想逃跑的主意。不得了,母亲咬牙切齿地追上来了,如何是好?这时隔壁的二铁哥看见了,扒着栅栏伸着脖子喊:“快,绕着房子跑!”二铁哥这一提醒,我顿时来了精神,腿也有劲了,绕着房子跑了一圈又一圈儿。母亲累得气喘吁吁,就是追不上我,气得不知骂我什么好。已不知跑了几圈儿,二铁哥把大门打开了,把我接应出去了,母亲喘着粗气没有再追,只是骂道:“小冤家,晚上睡觉再扒你皮!”我知道,母亲想晚上让父亲惩治我。

这天晚上,我没敢回家,和二铁哥在一个被窝儿滚了一宿。可能是跑累了吧,躺下不一会儿我就睡熟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二铁哥捅醒了,睁眼一瞧:炕沿上摆了一排烧熟的麻雀。再瞧外屋,陈大妈正蹲在灶膛前烧麻雀呢!“哪来的麻雀?”我问二铁哥。“你拨拉的呗!你妈追你时,都让我给你拿来啦!”“好小子,有心眼!”我捶了二铁哥一拳,便和他大吃大嚼起来。陈大妈把麻雀都烧好了,笑眯眯地瞅着我俩骂道:“这俩不争气的东西,啥时才立事呢?”

是啊,我们啥时候才能立事呢?陈大妈说的“立事”的含义现在我才知道。可是,当时我和二铁哥都没曾想过什么“立事”,只知道疯,只知道玩,疯得越热闹越好,玩的越开心越好。现在,我搬进市里居住多年了,可我的童心还不死,还想找机会回家乡会一会二铁哥,再像儿时那样在冬天的夜晚捅麻雀、罩麻雀、掏麻雀、拨拉麻雀,再坐在一起有滋有味儿地边吃麻雀边叙童年的往事,那该是多么难得的趣事呀?我想,此生此世,总不会没有这种缘分吧?

冬泳奇观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地处国边陲的北大荒,从头年的十月下旬开始,到来年的四月上旬结束,一年有六个月的结冻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北大荒最低温度达到零下四十五度,滴水成冰,哈气成霜,就甭说大江大河的冰层冻的有多厚了。有人曾好奇地量过,多达四尺半!那遮天盖地的大烟炮把树都冻哭了,哭得呜呜咽咽;把地都冻哆嗦了。哆嗦得七裂八瓣,连房屋都跟着颤抖;把太阳都冻的凝固了,迈不动腿,走不动路,好半天,好半天,才从山坡后爬上来。就是这样冷的太牛气,这样长的结冻期,对于北大荒的游泳健儿来说是多么严峻的考验。然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北大荒人却创造出了冬泳的奇迹。

寒冬腊月,昔日波涛滚滚的大江大河像冬眠的长蛇是的,悄悄地沉沉地睡着了,没有鼾声,没有梦语。昔日里泡在大江大河中的浪里白条们此时没有用武之地了,只能在那冰封的江面上徘徊,忘冰兴叹了。失去了笑容,失去了言语,有的只是长长的离别恨。他们承受不了这冷冬的寂寞呀!不知道是哪天,也不知道是啥人提出了凿透冰层冬泳的设想。从那一天起,沉睡的大江大河又复活了,沸腾了。

太阳拱嘴,冻死小鬼。这是北大荒人形容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可是,此时的大江上早已跑动着只穿着冬泳衣的健儿们了。粗野的寒风,磨砺着他们的筋骨;冰雪的天地,塑造着他们的性格。那须髮斑白的,是年过花甲的老人;那膀宽腰圆的,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那苗条身材的,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那说话稚声稚气的,是十四、五岁的中学生……脚下是皑皑白雪,身边是嗖嗖冷风,嘴里呼出的则是团团白雾,而凝结在眉梢、睫毛上的竟是晶莹的冰凌。直到浑身胀满了热能,四肢蕴足了气力,才舒展身体,活动活动筋骨,做几个俯卧撑,打几套运动拳,带着冰雪消融的热情,载着春暖花开的色彩,悠闲轻松地走向江心的冬泳池。

这别具一格的冬泳池是在大江中凿透四尺多厚的冰层开成的,一切依其自然。坦坦荡荡 的冰面上镶嵌着一池碧水。碧得清澈,碧得纯净,纯净得深沉。池水四周的冰面上簇拥着一圈儿裹着厚厚棉衣的人群:有来自港澳的同胞,也有来自亚欧中东地区的游人,更多的则是南来北往的南方旅客。他们耸着肩,缩着头,厚厚的大衣已经裹得够紧了,仍使劲地往怀里扯,总觉得皮大衣也抵御不了北大荒的严寒。头上的绒围脖把整个脸都包上了,只露出两只眼睛,可他们还是冷得受不了了。——若不是为了观赏北大荒的冬泳奇观,他们会把整个头部都包上的!手指僵了顾不得,仍不住 地按动照相机的快门,咔咔地拍个不停。宁可冻坏手脚,也不能错失拍照的良机啊!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脸庞,不同的眼光,有的惊奇,有的激动,有的兴奋,有的赞许。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切成的跳台上,站着一排排北大荒冬泳健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神彩奕奕,轻松自得,恰似一件件造型美观的雕塑,这一件件粗犷浑厚,形态逼真的雕塑,凝聚着力,凝聚着美,更凝聚着坚毅和刚强,他们也是人啊,也是有血有肉,知冷知热的人啊 !可他们却怎么敢,又怎么能在滴水成冰的严寒天气里冬泳呢?游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又不能怀疑,这毕竟是耳闻目睹的现实。咕咚!咕咚!随着扬珠散玉般的声音,一个个男健儿跳下来,。恰似大鹏展翅,又如蛟龙入水。清水在他们的身上滚动、跳跃,溅起朵朵浪花。浪花慢慢扩散,撞击在厚厚的冰层上,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又像演奏一曲和谐的交响乐。而一个个冬泳健儿,就是乐曲中一串串游动着的音符。那连贯的击水动作,那飞速的蛙泳速度,那哗啦哗啦有韵律的游水声,就是优美的旋律。游到尽头了,只听哗啦一声,来个鲤鱼打挺,一个个又返游回来了。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咕咚!咕咚!一个个女健儿也轻盈入水。恰 似蜻蜓戏水,又如鲤鱼卧波。碧绿水池顿时揉进了色彩斑谰的浮影,掺入了欢快得意的笑语。那舒展的动作,那窈窕的身姿,是何等的风流洒脱。窈姿浮碧水,柔臂拨清波。此时的冬泳池竟变得五彩缤纷,煞是好看:盈盈绿水,衬托着袅袅轻红,叠叠浮影衬托着皎皎柔冰,真是一幅激动不止,变幻无穷的图画。这些具有传奇色彩的北大荒人,这些无与伦比的冬泳镜头,把围观的游人看呆了,瞧傻了,仿佛不是置身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而是来到万木葱郁的南国了,思潮怎能不激起层层波澜?一些游人被冬泳健儿的精神感染了,慌忙给刚刚上岸的健儿递过毛毯,帮肋健儿擦洗身上的冷水。但健儿微笑的谢绝了:俺天天来游,习惯了。说着又舒展舒展胳膊,扭动扭动腰身,才慢慢地穿上衣服。也许是太激动了,也许是好胜心吧?一个台湾游客也要脱掉衣服,到水里试一试。可北大荒人没让他这样做,笑着解释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吓得这位游客伸了伸舌头,赶忙穿上了棉衣棉裤。是啊,不论是谁,只要置身于这冰天雪地的冬泳池边,怎能不被北大荒冬泳健儿所感染、反激励呢?尽管他们逗留的时间是暂短的,留下的却是终生难忘的记忆,如果诗人目睹这壮观的场面,一定能吟出神奇、美妙的诗句吧?

 闯关东的往事 

三爷说,咱从山东老家闯关东是坐马爬犁昼夜兼程来到北大荒的。当时我们老哥四个,再加上你父辈小哥四个,这一大家子人坐八个马爬犁,来到咱现在住的地方——草帽顶子。那时北大荒的天气比现在冷,一进十月就封冻了。当马爬犁一出哈尔滨时,天就眼前黑了。向导远远地走在我们的前面,当时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突然从左边的密林深处冲出来三只狼,有两只直向向导扑去。一只狼紧紧咬住了马,另一只向他本人扑去,使他措手不及,不仅来不及摘下肩上的枪,甚至慌乱中吓傻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朝我们大喊大叫。这时,你爷爷正在我的身旁,我就命令他策马向前,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爷爷比我小三岁,排行老四。他打十五岁就跟我钻山打猎,练就了一身好枪法。他立即催马冲到向导跟前,对准狼的头就是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你爷爷打死那只狼之后,另一只本来紧咬着马不放,这时也松嘴逃跑了。幸亏这只狼咬住了马头,马勒头的铁圈儿刚刚卡住了狼的牙齿,因而马没有受什么伤。可是向导的伤却不轻,因为那狼一共咬了他两口,一口咬在肩膀上,一口咬在他膝盖上方。而且,当你爷爷上前把狼打死时,他那受惊的马几乎把他摔了下来。一听到你爷爷的枪声,我们立即催马向前,想看看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亲眼见你爷爷勒住向导受惊的马,把向导扶下马来。

要不说祸不单行呢,刚打退了狼的进攻,八个马爬犁上的一家老小惊魂未定的当儿,就见眼前的一颗老椴树上爬出一个熊来。他本来是在树洞里越冬的,没曾想被你爷爷的枪声惊醒了,爬出树洞和我们示威。这头熊是够大的,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大的熊。大家都很恐慌的当儿,你爷爷反倒喜形于色,显出精神百倍的神气,噢第一声跳下马对我说:“三哥,你照顾好全家的老小,我会会这个家伙,也让全家老小开开眼!”                                                                                                                            我看到你爷爷如此兴高采烈,不免出乎意料:“你吃了豹子胆儿了?他会吃掉你的!”三哥,你不知道我?我要让全家老小乐一乐!“于是,他坐在地上,脱下棉靰鞡,换上一双平底棉鞋,然后带着枪,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那头熊可能是看人多势众,有些胆怯,正要转身往树林里走,你爷爷却挡住了它的去路,还笑嘻嘻地跟它打招呼,好像熊能听懂他的话似的。见熊躲闪他,便随手捡起一块大石头向熊砸去,正好砸在熊的头上。你爷爷这样做纯粹是挑逗熊,好惹那头熊来追他,照他的说法是逗一家老小”乐一乐“!熊被激怒了,转身向你爷爷追来。只见它跑得飞快,差不多马一样快。你爷爷也撒腿就跑,仿佛是向我们求援似的。我见了忙喊:“别打,别打,都站着不要动,好戏在后边哪!”他跑得比熊还快,他跑两步,熊才跑一步。他看见前边有棵老柞树,便把枪放在离树五步远的地上,便敏捷地爬上了树。熊也很快地跑到树下,全家老小则远远地跟在后边。那熊先在枪边停下闻了闻,就往树上爬。虽然它的身体笨重,但爬起树来向猫一样灵活。我对你爷爷的愚蠢行动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当我们来到老柞树跟前时,你爷爷已经跑到一根树枝的树梢上,那根树枝长长地向外伸展。这时,那熊也上了那根树枝。它沿着树枝向外爬,越向外爬,树枝就越细越软。“哈哈,”你爷爷对我们说“现在你们看我教熊扭秧歌!”于是,他在那树枝上大跳大摇,弄的那熊摇摇欲坠,只好站住不动,并开始往后退,看看怎样退回去。全家老小看到这样子,果然都开怀大笑起来。但你爷爷还觉得不过瘾,他看那熊站着不动了,就又去招呼它,仿佛像对熟人说话似的:“喂,怎么了?你不过来了?请你再朝前走几步!”于是,他不再摇摆树枝了,那熊也似乎明白他的话似的,又向前爬了几步。于是,你爷爷又开始大跳大摇那熊又站住了。

全家人都以为你爷爷要把那熊摇下来呢,可是,那熊也相当狡猾,不肯上当,也不肯往前多走一步,怕自己被摇下来,只是紧紧地抓住树枝,眨着对小眼睛瞧着你爷爷。你爷爷见那熊不往前挪动,就说:“好吧,你不走,我走!你不到我这儿来,我到你那儿去!”说完,他爬到树枝的末梢,轻轻地从树枝上滑下来,,等到离地不远时,一下子就跳到地上,飞快地把枪拿在手里。

我见你爷拿着枪不动,就提醒他:“你想干什么?还不快开枪?”你爷爷却说:“不能打,我还想和他扭一会儿秧歌,再让你们乐一乐!”那熊见你爷爷跳到地上,也从它站着的树枝上往后退。每退一步,都要回头看一下。慢慢退着,它终于退到树干上来。然后,便倒着身子从树干上往下爬。只见它脚掌紧抓树干,一步一步地往下退,依旧是那样从容。就在那熊的后腿刚要落地时,你爷爷一步赶上去,把枪口塞进它的耳朵,一枪就把它打死了。你爷爷看到全家老小都喜形于色,也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这一招还是跟我三哥学的。”我问他:“我也没教熊扭秧歌呀?”“那是我突发奇想,就想试试,还真挺管用!”你爷爷的这场游戏,对全家老小这半月来,还是头一回这般开心。

可是,全家老小正行进百里无人烟的老林子里,向导又受了重伤,我便指挥几个马爬犁匆匆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依你爷爷的意思,非得要把那熊皮剥下来,给你太奶做个皮裤,他有寒腿病。可是,我想得赶快走出老林子,说不准前边还碰上啥呢。你爷爷不吭声了,全家老小又继续往前赶路。

向导说,咱们还要经过一个危险的地带,如果这一带还有狼的话,也定会在那里碰到。那里是一片林子,要想穿过林子,就必须走一条又长又窄的林间小道。刚一进林子,真就看见五只狼从我们眼前经过,它们没有注意我们,不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向导是个胆小的人,他看到这种情景,就嘱咐我们早做准备,因为他相信一定会有更多的狼。我们一路上紧盯着路两旁的林子,耳朵也竖起来注意听周围的动静,却再也没有看见别的狼。

再走一里多路,就看见路旁躺着一匹死马。这是一只被狼群咬死的马,同时见到有十只狼仍在津津有味地吞食着。其实,马肉早就被它们吃光了,正在啃马骨头呢。三爷告诉前后马爬犁上的人,不许开枪,赶紧冲过去。八个马爬犁快马加鞭,都嗖嗖地冲过去了。那些狼仍在忙着啃马骨头,好像没看见有一队人马经过似的。可是,就在这时,就见那群狼向我们扑来。三爷说:“没见过北大荒的狼这么狡猾,它们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呢,不能轻敌!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缩短爬犁间的距离,好互相照应。”为了不致使各爬犁的火力中断,三爷下令只许一半人开枪,另一半人做好准备。如果第一排枪响过后,狼群继续向我们冲来,就开第二排枪。

然而,当放出第一排枪之后,狼群就被枪声和火光吓坏了,马上停止前进。有四只狼被打中头部,倒了下来。另外有几只受了伤,鲜血淋淋地跑掉了。这时,三爷猛然想起老闯关东的常说的一句话:最凶猛的野兽,听见人的声音也会害怕!于是就叫大家拼命呐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扯着扯嗓子拼命地喊。这个办法果然很有效,这么一喊,狼群就开始后退了。三爷又下令朝它们开了一排枪,狼群才撒腿跑回林子里。

黑夜来临了,光线变得暗淡起来。突然。我们的前面出现两三群狼。一群在左边,一群在后边,还有一群在前边,看样子已经把我们包围起来了。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只见一匹马从树林里冲出来,一阵风似地向前飞奔。马后边有十六七只狼在追着。当我们催马走近那匹马奔出来的地方时,又见到一匹死马和两个尸体不全的人。毫无疑问,是被狼咬死吃掉的。其中一个人的身边还丢着一只枪,所以一定就是刚才开枪的人。我亲眼见他的头和上身都已经被狼吃掉了。看到这幅惨状,大家都不禁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狼群已把我们包围了。值得庆幸的是,在林子入口处不远正好堆着一批木料,大概是夏天采伐下来堆在那里预备运走的。三爷立刻把全家老小集中到木料后面,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容,把全家老小和马匹围在中央。

饿狼嗥叫着扑过来,三爷命令大家仍像上次那样分两批开火。老哥四个和小哥四个瞄的都很准,第一批子弹打出去,就打死好几只狼。可大家不得不连续开火,群狼犹如恶魔一样,不知死活地向前猛冲。第二批枪放完后,后面的狼又冲上来了,我们又放了两排枪,至少打死十七八只狼,可它们还是没命地往前冲。三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大伯沿着一根朽木把火药撒下去,撒成一条宽宽长长的火药线。大伯刚撒完火药,群狼就冲了过来,有几只甚至冲上那根朽木。三爷立刻贴近火药线开了一枪,使火药燃烧起来。冲上朽木的几只狼被烧伤了,其中有六七只由于惊恐,竟连跌带跳地落入我们中间,立即被我们用镰刀连搂带砍地消灭了。其它的狼也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往前冲了。这时,三爷命令大家一齐开火,然后再齐声呐喊。群狼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住了,一个个掉头便逃。正如三爷所预料的那样,这办法果然很奏效。三爷又名令大家操起镰刀,冲到那些受伤的狼跟前,又是一阵乱砍乱搂。那些逃跑的狼听到同伴的 惨叫声,吓得拼命地逃。全家老小又逃过了一劫,总算松了一口气。

三爷说:“今晚就别走了,明天再上路。”全家老小一齐动手,用雪堆了一个简易的马栏子,又堆起一个大雪堆,化了些雪水浇在上面,

再把雪堆下面掏空,就成了个睡觉的雪围子,三十几口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都钻进各自的“房间”睡下了。

刚睡着,就听见马群嘶鸣。三爷借着透气眼往外一看说:“真是倒霉到家了,怎么又来一群狼?”你爷也把脸凑向透气孔往外瞧,只见外面雪地里果然有十几双绿莹莹的光蹿来蹿去,有一只身材壮硕的狼,竟然爬到了大家睡觉的雪围子上坐着,嗷嗷地叫着,指挥狼群往马群里冲。三爷听外面的动静说:“咱们遇到了一只非常狡猾的头狼”。我告诉你爷,狼群里都有一只头狼,它总喜欢坐在高处指挥狼群。三爷说得真对,眼前的这只头狼就坐在一家老小的头顶上呢。它明知道屁股底下就有人,但它一点都不怕。雪围子里的一家老小也不怕,因为雪围子上面都浇过水,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里,冻得像钢板一样坚硬,连刚能溶进一人进出的小门,也让三爷用雪块堵住了,又从透气眼往下浇上水,转眼就和周围的雪墙冻在了一起,狼对雪围子里的人也没办法。

三爷是一家之主,遇事都得他出主意:“只要咱把头狼制服了,也许其它的狼就会一哄而散。但用啥法子能把它制服呢?”三爷自言自语着,全家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中。三爷说,你爷脑瓜子灵,还是他想出了个“绝招儿”。只见他在头顶上用火烤出了个只能伸出一只手的小洞,四周烤化的雪水很快就冻上了,比钢板都结实。

我研究了半天,忽然明白了你爷的用意:“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亏你想得出来!”这时,头顶的头狼嗷嗷叫了两声,就听见群狼嗷嗷地冲向马群扑了过来。虽然用雪堆起来的马栏还不到一米高,但狼群不敢轻举妄动,它们在等头狼的命令呢。那头狼也不含糊,摇头摆尾地坐在雪围子上,正要准备下达进攻的命令当儿,只见你爷悄悄地手从洞中伸出去,一把就把头狼的尾巴扯进来,边扯边喊:“三哥快帮我把头狼的尾巴抓紧喽!”

头狼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招儿,慌忙往出拽尾巴,但它的尾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它想张嘴去咬,屁股下面都是坚硬的冰雪,根本无从下口。挣扎了一阵子没有效果,它更慌了,嗷嗷地怪叫起来。其它狼正在等待头狼下达攻击的命令,没想到却听到了它莫名其妙的怪叫,也根本不知道头狼的这种叫声是什么意思,都呆呆地看着头狼不知如何是好。我俩抓了半天狼尾巴不知如何是好,感觉很累。这当儿,你爷又突发奇想,腾出手来又从小洞伸出去,把头狼的两颗热乎乎的卵子抓在了手里,一使劲就拽进洞里。只听头狼嗷地怪叫一声,竟然趴在外面不动了。

其实,你爷并不想弄死头狼,他主要是想震慑狼保护马匹,便把手松了松,头狼很快就缓过气来。但是,你爷不松不紧地抓着它的卵子,只要它想跑,或者狼群想去咬马匹,你爷就攥紧一点儿。而那头狼只要怪叫起来,狼群就不敢乱动。这下子那头狼可遭罪了,想跑跑不掉,不跑又不能总这样等着,只能高一声低一声地怪叫。“我要让它再也当不成头狼了!”说着,你爷操起身边的镰刀,轻轻地往狼卵子上一划,再用手往出一挤,两颗热乎乎的狼卵子便攥在他的手里。这可是头狼的命根子呀,他哪能受得了?只见它痛的怪叫一声,便把尾巴也挣断了, 腚后汩汩地往下滴着血,它也顾不上了,拼命地狂奔着。狼群见头狼屁股上流着血,边逃边叫,便也稀里糊塗地跟着逃进林子里。

天亮后,全家人听外面没动静了,便砸开一个雪洞,一个个从雪围子里钻出来。大家清点一下马匹,发现个个都没伤着,只是惊吓得一宿没捞着解乏儿,便都开心地笑了。三爷一声令下,男人忙着把马套进爬犁的套儿上,女人和孩子便争着爬上各自的爬犁。一路上没敢停歇,一直赶到草帽顶子山下的山东屯儿时,全家老小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许多山东老乡说老家来了一户闯关东的,都争相来打听家乡的情况,问寒问暖。当他们听说老刘家一家老小敢夜闯老林子都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翘起大拇指:“真是好样的!”

红松的故乡

大小兴安岭如同“八”字,横卧在黑龙江大地上,小兴安岭是“八”字的一“捺”,不过这一捺是任何书法家写不了的,因为它太大了,这一捺长约四百公里,面积达77.9万平方公里,自伊勒呼里的山向东南伸展,直达松花江畔。

古时称这里为“窝集”。“窝集”是通古斯语,即大森林的意思。大清《宁古塔记略》中载“初入窝集,有大树数抱,环列两旁,泪泪然不见天日,唯有秋冬树叶脱落,则稍明”。《柳边记略》中也讲到:“小兴安岭万木参天,排比连络,间不容尺,近有好事者伐木通道,乃露天一线。而树根盘错,乱石坑砑,秋冬则冰雪凝结,不受马蹄,春夏高处混淖数尺,低处汇为波涛或数日或数十日不可达。”清初,这里曾被皇宫视为满族发祥的“风水”胜地,列为“四禁”之一(禁止采伐森林、采矿藏、渔猎和农牧),直到上世纪末,沉睡的“窝集”才逐渐向人们展示它的富饶和美丽。

今天,我漫步于森林长廊里,那四周的原始风光令我目不暇接,神思飞扬,密林之中,落叶层集甚厚,人走在上面有如踏在弹簧床上。映入眼帘的皆是高耸入云的红松,满目是遮天的浓荫,满目是蔽日的枝叶。我从一本资料中了解到,分布在地球上的红松有15000万亩。这里就独占一半,实在是得天独厚。记得读中学时《地理》课本中载:“小兴安岭有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其中红松树形俊美,直刺天穹,以其精良的材质受到人们的青睐。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北京火车站等十大建筑,都选用了小兴安岭的红松……”。

陪同我的小李是个林业通,他向我介绍说:“在短短的四十年中,小兴安岭累计生产木材19552万立方米,向国家累计上缴利税基本折旧、育林基金达43亿元,相当于国家同期投资的3.5倍。”说到这里,小李故意卖关子“你猜猜,红松都有哪些用途?”“除了它能在建筑上发挥作用,旁的我都不知道了。”

“红松遍身都是宝呢!它的树干含有松香的松节油。松香具有防腐、防潮、粘合性强、绝缘性好、易乳化等性能,是多种工业的重要原料,松节油是合成香料、油漆溶剂的原料,还可以用来制化妆品、消毒剂、润滑油呢。红松的根也能提取出焦油、松节油、选矿油呢。至于红松的果实——松籽,就更为人们所喜爱了,它的味道清香可口,含油率占70%以上,含蛋白质占17%,钙、磷、铁等元素也很高,每天吃上一、二十粒,就有滋补强身的功效。如果松籽熟的时候你来这里,那实在是一种口福呢!”

小李的话真有诱惑力,说得我的心痒痒的。“走累了,边休息边聊呢!”我建议。

我俩倚在一棵松树下刚坐稳,忽然觉得头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不对,怎么有股热乎的臊味儿?抬头瞧,树冠上有两只熊崽正在撒尿呢!“这还了得,把它逮住!”说着,我扔下背包就要往树上爬。

小李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有这两个小家伙,说明母熊离咱俩不远啦!若把它惹翻了,不添你个‘不要脸’,也变成‘二皮脸’啦!”

听小李这么一说,吓得我连忙从树上溜下来,照原路程回来了。小李告诉我,他干过一回傻事,现在想起来还后怕。“那是刚到林区那年,自以为有点儿酒量,就和哥们儿碰上杯了,岂知林区的工人个个海量,把我灌醉了。当初没觉咋着,谁知睡到半夜胃里就翻江倒海了,我怕丢人现眼,跌跌撞撞跑出屋外,便开始‘二龙吐须’了,吐得我五脏六腑翻了个儿,觉得松快多了,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才知是被哥们儿抬进屋来的。哟!从哪弄个熊崽儿?哥们儿都笑了。”从哪儿弄的?是它吃了你吐的东西也醉在你身旁了,你搂熊崽睡半宿!就那天早晨,母熊来闹腾了,又趴窗子趴门,直到把小熊放出来,才算了事。若不然,非出大事不可!”哦,我明白了,在大森林里,千万不能胡来,真得守点儿规矩呢!真让黑熊留下点儿‘纪念’,怎么向妻子儿女交待呢?这样想着,我真有点儿害怕。越害怕越觉得有异样的声音。前一下后一下地响着。可能是小李看出我的恐惧心理,告诉我:“这是黑熊‘坐殿’折断树枝的声音。它吃饱了,喝足了,觉得无聊。专往树上爬。可它能上不能下,就得往下摔。从几十米高的树上摔下来,也不死。有时摔重了,也嗷嗷地叫。可它没记性,摔完还往树上爬。”说到这里,小李神秘地问我:”你听说过逮熊 的故事没有?专挟公熊的生殖器,一挟一个准儿!”

我感到新奇:“胡扯,哪有熊老老实实让你挟的?”

“真的,我说给你听。这时在黑熊常‘坐殿’的树下放一根粗倒木。把倒木劈开半截木缝,在木缝尽头挟根木桩。公熊玩乐了,就会顺着倒木缝往前蹭。越蹭,它的生殖器往木缝里挟,待蹭到木桩前,使用前掌推木桩,——他的生殖器也挟住了,想跑也跑不掉了,眼睁睁地让人生擒活拿呢!。不过,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可不行,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了,谁也不敢挟公熊了。若不,我保准让你看看挟公熊呢!”

前方的密林深处,有些窝棚的痕迹。细瞧,远远近近都有这样的痕迹。小李告诉我:“这就是当年抗日联军的密营,这样的密营在林子里多的是。听老辈人讲,当年日寇实行野蛮的法西斯的‘三光’政策,对抗联进行残酷的经济封锁,妄图把抗联饿死、冻死、困死在深山老林里,部队进行在百里不见人烟的林海雪原里,每个战士的胡须和眉毛上都挂着厚厚的冰霜,手和脚都冻裂冻肿了,带着粮食也很快吃光了,地上是厚厚的白雪,什么也找不到,只能从倒木上找些干蘑菇充饥。当蘑菇也找不到时,就吃树皮或身上扎的皮带、脚上穿的破鞋剁成碎块,用雪水煮一煮吃下去。长期的饥饿和在齐腰深的大雪中行进的抗联战士们,一个个累得疲惫不堪,有的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象一个冰人立在风雪中,为了抗日救国,战斗到最后一息,长眠在林海雪原里。有的冻得神经错乱了,把衣服撕开,露着胸膛,把树丛蒿草当成火堆,抱住不放,怎么也拉不开,一直到冻僵死去。夜晚,在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里露营,坐在雪地上围着篝火取暖,胸前烤熟了,背后仍是冷冰冰的。由于疲乏,烤着烤着就睡着了,越冷越往火堆前凑,好多同志把衣服烧坏了,当战友们把他们拉出来时已经牺牲了……。”说到这里,小李抽泣着唱起了抗联的《露营之歌》:“朔风怒吼,大雪飞扬,征马路蹰,冷气侵人夜难眠。火烧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伟志兮!何能消减,全民族,各阶级,团结起,夺回我江山!”

小李的《露营之歌》唱完了,听得眼泪也下来了,刚才欢乐的心情一扫而光。五十多年了,如今的年轻人有谁知道这许多抗联烈士在红松的故乡长眠?还有谁知道这许多可歌可泣的抗日故事?想到这里,我的心越来越沉重,我想,当地政府在考虑旅游开发的同时,是不是也应补上爱国主义教育这一课呢?

或许是神经质吧?或许是大兴安岭森林火灾引起的不安吧?行进在原始森林里,我的脑海总是悬着一个问号:“这么大的森林,若是起了火怎么办哪?……。”我简直不敢想了,禁不住侧头问小李。设想到小李非常自信地说:“不怕,林子里的眼睛多着呢?”

“眼睛?什么眼睛?”

“那儿,瞧见了吧?”小李指了指前方。顺着他的手指观瞧,原来在林海深处的制高点上,耸立着一座瞭望塔。

瞭望塔是有十层楼那么高,爬一百一十九级台阶才能攀上塔顶。塔顶上有两位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正在用高倍望远镜向四处眺望。看见小李陪同我来了,俯下身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我信步走向塔下的值班室。值班室有十平方米左右,屋角放置两张床,床上有个李卷儿,挨床的桌上放着饭盒、咸菜盒和大葱,窗台上放着一部电话,——这就是屋内的全部摆设。看到这些,这里的主人生活状况便可想而知。小李向我介绍说:“执行瞭望任务的两个年轻人住在这里已经一年多时间了。”

年轻人干这个工作?能长期在住下去?简直不敢相信。

“你俩这么年轻,干这个工作能习惯吗?”

“刚来不习惯。”两个年轻人倒挺坦率。“你想,他刚结婚,我也正恋着,却一头扎进大森林。那滋味儿,难熬哇,有时简直要疯!后来,冷静下来了。想一想事业,想一想大‘家’和小‘家’的关系,就想通了,有时想她想急了,就朝家的方向望几眼,对着大森林喊几声,再给她唱一支《十五的月亮》,也就满足了。”

“他俩的生活太清苦了。”我瞅了一眼小李,“能不能经常调换一下?”

“不用,让谁来也吃苦。”两个年轻人同时说。“再说我俩对这里的情况熟了,工作起来也方便。”

“是这样。”小李接过他俩的话头赞许地说。“他俩对森林里有多少个村屯、多少个山头、多少个地窝棚、多少个坟头都了如指掌。今年春天,有一对年轻人在林中谈恋爱,不小心扔个烟头,差点儿跑了山火,亏得他俩发现及时呢?”

“你俩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晚上不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俺的祖辈儿看着长大的,有的和俺的祖辈儿同龄,有的比俺的祖辈儿的岁数还大。这么大个林子交给俺俩,光想火警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不瞒你说,连大小便的工夫都得换班呀!”说到这里,两个年轻人嘿嘿地笑起来。小李告诉我,执行瞭望任务必须是年轻人。你想,老工人岁数大了,爬不了塔梯。尤其是黑天,爬一百一十九级台阶,实在不方便,况且火警不容人哪!等过二十年三十载,他们的岁数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再换下荐小青年接班,俺场子的大多数老工人都在瞭望塔上住过,那一百一十九级台阶,不知留下了他们多少足迹呢!

听了小李的这番话,望着这对年轻的护林人,我心中的潮水被搅动了。难怪这里保持四十年无森林火灾的光荣称号,难怪这里年年受到国家表彰,难怪这里被世界各国瞩目。四十年,一万四千四百个日日夜夜,有一万四千四百双警场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瞭望,谈何容易?这里凝结每一个林业工人的心血,饱含着每一个林业工人的无私奉献啊!

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眺望,微风舞动万顷松涛,泛起点点光波,像闪动着无数双眼睛,我知道,这是大森林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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