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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作者:马济元  发布日期:2017-05-01 06:59:08  浏览次数: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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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桥堍下,白茆塘河北岸,有一条依塘修筑的小公路。这条小公路,仅仅宽五、六米,沥青浇筑,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车轮的碾压,冰雪的侵蚀,忽然间老了,裂缝了,生长出了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坑坑洼洼。走这路呀,晴天扬灰尘,雨天溅泥水。小公路旁边是一栋面朝塘河的小楼,看上去有点儿灰头土脸,蔫头耷脑,缺少生气。小楼的大门一侧,钉着一块像木椅子面大小的铜质厂匾,厂匾上的黑字淡得有点模糊,湮没在斑驳又灰暗的铜绿里。只有像读电脑看手机似的走近了仔细地看,才能读出上面烙着的褪色宋体字:“圆民劳动保护制衣有限公司”。再前走,踏上两步台阶,透过木门上半边的玻璃,可以看见一个占地六十多平米的缝纫车间。正窥视间,我的身子后面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唷,马老师呀,哪门子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来者正是该厂的老板卜圆民——我的同村邻居。卜圆民正捧着茶杯,从小楼东头的小茶室蹒跚走过来。

卜圆民用肩掮开嘎吱吱作响的大门,邀我上楼坐坐。穿过布片狼籍的车间,我看见两厢的车间里堆着卸下的缝纫机,看上面堆积的灰尘就知道,这些机器已经有些时间不用了。走上楼,东间是卜圆民的办公室,对着塘河的南窗前放着一张老板桌,而北边的半间则叠放着裁剪机。西边两间,是裁剪车间和仓库。显而易见,卜圆民的劳保制衣厂已经停工好久了。

作为邻居,我清楚卜圆民身世和他办厂的经历。

二十多年前,卜圆民辞去了村袜厂销售员的职务,原因挺简单,和厂长干仗了,厂长骂他“敲竹杠”痞子。卜圆民的父亲是旧上海滩的警察,建国初受不了被批敲竹杠痞子的污辱,解下裤腰带吊在了生产队的牛棚里。从此,卜圆民孤苦伶仃,20岁出头就入赘挂壁苫作墙的瘸腿孤老头子家,做了智障女的“天”。后来,卜圆民自荐当上村袜厂销售,可他怎么受得了骂他“敲竹杠”痞子的刺激呢?那晌,他冲着厂长咆哮:“不干了,谁英雄,谁狗熊,咱们走着瞧!”憋着气,卜圆民借生产队的仓库撑起了一个缝纫组。半年以后,卜圆民真的发迹了,神气了,缝纫组生意出奇的兴旺。于是他把缝纫组迁到村袜厂的河对岸,招兵买马添机器,办起了圆民劳保制衣厂。有人透露,这是卜圆民的死老子帮忙,圆民和上海机电局签订了常年生产劳动保护服装的合同。大上海的机电局,统辖百多家厂子,拥有几十万工人,为这样大的单位制衣,区区一个圆民制衣厂哪能忙得过来呢?因此,他还发放了好几个厂子的外加工。如此,圆民劳动保护制衣厂噌噌噌地很快发达兴旺起来啦!

那时候,乡间是泥路,狭窄,弯曲,泥泞,运输很不方便。正巧,地处镇中心的药店搬迁,卜圆民机灵,买下了药店。搬厂那天,圆民隔着河冲袜厂吼:“熊样,隔天镇子上见!”这样,塘河岸边的药店,摇身一变,挂上了“圆民劳动保护制衣有限公司”的厂匾,做了卜圆民的办公室。楼西侧的一座偌大的龙王庙,就成了制衣公司的缝纫车间。

顺风顺水,卜圆民的事业速臻佳境,日新月异。沿塘的石子路,浇上了平平展展的沥青,因而车来人往更加忙碌。卜圆民置了汽车,刚出校门的儿子既当驾驶员,又是他商量大事的智囊。那个时期,卜圆民咧着宽厚的大嘴巴,眯着滚圆的大眼睛,紫铜色的脸上总是堆着可掬的笑容。他主动地给村小学赠送图书,慷慨地为村子缴费用,积极地交纳国家税收。他自己呢,依旧风尘仆仆,回家,进村,去镇内办事,还是骑着那辆伤胳膊残腿的吱吱叫唤的永久自行车。

岁月流逝,社会进步着。白茆塘沿河小公路的沥青路面磨损了,凹凸了,起砂了,露出了石子,生出了小坑,显现了支离破碎的老态。体制变革,给了卜圆民致命的一击:上海机电局麾下的厂子一批又一批地改制,与机电局脱钩,招致了圆民制衣公司的生意冷冷清清,渐渐萎靡不振。尽管卜圆民四出活动求爷爷拜奶奶,但厂子还是抵挡不了饥饿的煎熬。不得意收缩铺子,精兵简政,无可奈何地放弃了龙王庙基地,龟缩进了药店小楼,勉勉强强收几个虾兵蟹将苦撑住这个劳保制衣公司的门面。接着,圆民遭遇了致命的一击:女儿和智障妻子怄气,喝下农药“乐果”去了西天;装运外卖缝纫机的儿子,出了车祸总算命大但也成了植物人,儿媳妇也随之翻脸回了娘家。就这么转瞬间的风云突变,厂子前的小公路,从此失去了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况,圆民的春天似落花流水般过去了。

 “手头接到了上海几家小厂的活,可是,现在要招几个工人也难啊!”卜圆民朝我苦笑着,透出一脸的无可奈何。他说,“厂里的骨干都走了,熟练工去了那边的波司登,招收外地生手,工作少慢差费,质量更难保证。总之,事事都得重头开始,难哪!”

说话间,门外走进来了卜圆民豆蔻年华的孙女儿。卜圆民让小女孩和我打过招呼,然后转头朝着窗外说:“都说路在脚下,我圆民一定得撑着,等着孙女儿长大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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