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您好！

　　再过两天就是您的九十大庆了，真是令人开心的日子！可惜我羁旅在外，远隔重洋，不能当面来向您拜贺，只能写上几句话，略表我的兴奋，景仰，和感激。

　　不知不觉，做您的学生已经将近20年了。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情景，那是在1983年11月的一个夜晚，我和同班同学翟宝海冒昧地敲开了你在复旦6舍那日本式的小屋子。事先没有任何邀约——后来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在您那里不知道有多少，您一视同仁，有教无类。我还记得您那天穿的是黑布鞋，讲到高兴的时候， 一只脚搁到了椅子上，这个动作让我彻底消除了紧张，好像回到了自己家里。是的，从此以后，每一次到您那里，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到1986年，我正式地成了您的硕士研究生。对此，至今想起来，还是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感觉：我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而我的导师竟然就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参与者，当事者，见证人，一部活生生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这种感觉真是无与伦比。借着这个便利和捷径，我从您那里学到了许许多多教科书上根本学不到知识和历史的细节，这是最珍贵的学问。

　　我清晰地记得您为学生们的学业所做的一切。您把我介绍给右图的朋友，您为了我的研究特意 去向当时外文系的张廷深借稀有的外文资料，您抱病连夜批阅我的论文。我也不会忘记当我在南区生病的时候，您让贾英姐给我煮的那一大锅香喷喷的红烧肉焖卤蛋。我更不会忘记，当年我遭遇磨难，蒙受冤屈的时候，是您甘冒风险，向校方写信陈词，竭力维护挽留。

　　每当我结交新知，告诉人家您是我的老师的时候，对方十有八九会立刻变作肃然起敬的神色。做您的学生，我常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我理解，这种骄傲，还有别人的尊敬，并不主要因为您是硕师名人，更是因为您的人格，您的铮铮铁骨，您在难以想象的磨难面前展现的巨大的道德勇气。当别人选择了驯服、违心乃至出卖、变节的时候，您选择的是真理，良心，对朋友的忠诚。无论经过多少风霜岁月，无论在哪一家的监狱，没有谁能撼动您的精神意志。您是我们国家稀有的财富。

　　但是您对这个世界并不是横眉冷对的，恰恰相反，我最多看到的，是您的笑容，那爽亮的，毫无保留的，开心畅怀的笑容。我自小流离，饱尝忧患，性格忧郁，但是自从成为您的学生后，我笑得多了，这是我从您那里学到的宝贵的人生态度。

　　在这世上，比先生您吃过更多苦的人，我想是不多了，但是像您这样到了九十岁还身体健强，思维敏捷，声震于室，笔耕不辍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个例子。有一句老话，叫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那些当年迫害您的人，今天他们在哪里？大多灰飞烟灭，或苟延残喘，不足挂齿了。先生，您就是那笑在最后的人。想到这一点，真是令人大笑不已。

　　恭祝先生仁寿无疆，并祝学术交流会圆满成功！

　　学生 严锋 遥贺

2004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