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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评论

心中的山
作者:翎翅  发布日期:2010-06-24 02:00:00  浏览次数:2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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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时候,鲁迅的文章从中学语文教材中被删除的事情,在社会上引起争议。同意者心情舒畅,反对者慷慨激昂。有这样的人,人们对他,或崇拜或厌恶,很少有人持中间态度,鲁迅似乎就是这种人。也许如教育界有关人所认为的,鲁迅不适于做中学教材,回想当年,我却是读鲁迅长大的。
 
托福于毛泽东对鲁迅的推崇,该读安徒生的年龄,我读的是《补天》、《奔月》和《铸剑》。我不懂,却被迷住了。故事都似乎没有什么通常的开端和结尾,女娲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女人,在泥沼中休卧,嫦娥跟别人讲得的不一样,眉间尺背上背着的剑发出夜色一样的青光,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感觉这个讲故事的人很怪,但有魅力,这是文学对我的开蒙。多年以后,参考注解和背景介绍,我在他的故事中看出更多的意思来。读鲁迅有时候像是剥洋葱,一层下面还有一层意思,这也是他的让我着迷的一点。接下来读的是《狂人日记》,这日记没有日期,怪怪地自言自语,完全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读到小妹是让父亲和大哥吃了的时候,简直把我吓坏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读下去,那灯下的昏暗和赵家的狗的眼神,都给我奇怪又惶恐之感。
 
当年学校语文课上,杨朔的文章是作文的典范,可我从没有喜欢过《茶花赋》一类的文章,对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却爱不释手。“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相传叫作百草园。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 ;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我喜欢细细咀嚼这些文字,它们有一种特别的质感和美感,带着时间上的距离,带着淡淡的怀旧。“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 肥胖的黄蜂伏 在菜花上,轻捷的叫 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这些句子斑斓生辉,让人陶醉。我喜欢鲁迅杂文中凝滞深奥的文字,也欣赏他轻盈流畅时候的风采。同学们当时都笑“三味书屋”中的教书先生,憨态可掬地在人声鼎沸的读书声中大声地唸“铁如意,指挥倜傥……”一边把头向后面拗过去。每读到此,顽皮的男生们就把头像拨浪鼓似地摇来晃去。
 
另一篇给人印象深刻的文章是《藤野先生》,当时教这篇文章的语文老师是我最敬爱的老师,后来我总是把她和藤野先生的形象联想在一起。殊不知他们之间除了都是老师以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我也算读过不少文章的,或许是偏爱,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朝花夕拾》仍是我最喜爱的散文。我喜欢那随意流畅的文字,和文字间闪忽而沉郁的情绪。它们同当年文人们为文造情之作大相径庭,即使放在当年被禁压的五四后的新文学的美文作品中,也是佼佼者。可惜鲁迅的风格是难以模仿的,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
 
鲁迅的诗词也是上学时讲过的为数不多的古体诗。那时候,几个同学好友一边唸“神灵台无计逃神矢”和“躲进小楼成一统”,一边无意地实践着鲁迅“多读外国书的”告诫,传看着《牛虻》和《红与黑》等西洋小说。在十年后,我们中为数不多的人又从他肩住的黑暗的门口,逃到了光明的地方去。
 
通读《鲁迅全集》,是我上大学前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我惊奇于冷热的交融的“冻火”,我惊悚地观看着赤膊对着刀剑的勇士,我绝望于“铁屋子”中窒息的人们,我心痛着走向未知和坟墓的“过客”。多少次,如在山中探索路径,我迷失在鲁迅语言的辞语典故之中;多少次,如在洞中生燃篝火,我反复思量着他的文字间表达的思想和真知。别人给他的评价,幽默、犀利、冷峻、洞察,都对,整体的他,给我一种博大深邃的感觉。如果说他是山,他险峻又崎岖,嶙峋而峥嵘,默默地,沉重而无言地对着今天的世界,对着芸芸众生。这座山,在我心中巍然屹立。
 
鲁迅当然不是五四新文学中出现的大家中的唯一,但在中国当年的社会环境下,他被独树一家,加之神化、被赋予三个“家”的头衔,他的著作被当成政治典籍。他的文句,被当成政治批判的工具。这个被包装后宣传的鲁迅,不是那个富有自由和批判的人文精神的真正的鲁迅。鲁迅先生所唾弃和批判的,正是以那些政治斗争为结果的制度和人群——即把人做为奴隶的制度,和这种制度下做为奴隶的国民之劣根性。可悲的是他精神上的匕首和投枪,被人用来用做政治斗争的武器,一再地挥舞和扭曲,本来难于被人理解的鲁迅更加容易被误解或曲解。记得那是上大学时候,阳光明媚的图书馆前,一个男生看到有人手里拿着一本鲁迅的书,不屑地大声说:“又是鲁迅,破鲁迅。”这刺耳的话让我目瞪口呆,差点冲口而出地说什么。有一个老师也正好在场,平静地开口说道:“破鲁迅?如果你真读懂了鲁迅,就不会这样说了。”听了这话,我释怀了。我爱鲁迅,但又怎么阻止得了人们对他做无知的诋毁呢?可高山毕竟是高山,一只井蛙怎能跳得上去,一只笨鸡又怎能飞得过去呢?
 
这座山,它不从属于仙道神灵,也不屈服于狮虎狼豺。神话鲁迅的时代过去了,追求和谐的时代到来,有人开始批判他、贬损他了。烟雨也好,迷雾也罢,其实还是不能掩盖山峰,反而会使它更加高峻挺拔。它会永远地立在那里,见证有朝一日的沧海横流、地陷天倾。
 
20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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