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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未必如烟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11-07-17 02:00:00  浏览次数:4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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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未必如烟”是一部书的名字(劲帆注:我写此文时记忆有误,正确的书名是《往事并不如烟》),作者叫章诒和,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博士生导师,章伯钧的女儿。章伯钧这个名字,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没有几个知道,而在四十多年前,在中国却是家喻户晓的名字,他是农工民主党主席、民盟副主席、新中国首任交通部长,所谓“章罗右派反党联盟”中的“章”即是指他,是毛泽东钦定的第一号大“右派”。中国改革开放后给右派全面平反,只剩下少数几个人至今没有平反,就包括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等。如今章伯钧早已去世,章诒和也已迈入暮年,她在序言中写道:“寂静的我独坐在寂静的夜,那些生活的影子便不期而至,眼窝里就会涌出泪水,提笔则更是泪流不止……我想,能够悲伤也是一种权利。往事如烟,往事又并不如烟。我仅仅是把看到的、记得的和想到的记录下来而已”这部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听说出来后遭到封杀,不能发行,但是禁不住网上的流行,朋友从网上发给我,告诉我说现在国内知识界都在传阅这本书,有“开谈不讲《往事并不如烟》,虽读诗书也枉然”之誉。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好书,难得的好书,很久没有读到这样史料真实、内涵深邃、文字优雅的书籍了。

 这是一部什么书呢?是一组回忆录,或者叫人物散文,写了通过作者的眼睛看到的与作者父母交往的那些中国第一流的政治家、哲学家、文学家、报人、画家、文物收藏家、戏曲家的直观面貌,活脱脱地写出了一批精神贵族遗世独立的风采,反映了一个大时代的侧影。他们是史良、张伯驹及夫人潘素、储安平、康有为次女康同壁和她的女儿罗凤仪、罗隆基、聂绀弩以及与他们交往的其他许多名人。它不是正史,但你读了,会觉得比正史更真实,它不是纯文学,但是比很多所谓文学作品更加细腻传神。此书让人眼界大开,原来这些历史名人的真实面貌是这样的。比如关于历史上著名的“七君子”之一、曾官至司法部部长、人大副委员长的史良,作者写她人长得美,也爱美,又懂美,这三美让她走到哪里都与众不同。她出差坐火车卧铺都要带上布幔遮挡睡姿,坐海轮颠簸别人全都趴下时,只有她优雅地正襟危坐。她与老朋友章伯钧私交甚笃,看到章家的毛巾用旧了,她特地送去两打毛巾,交代“一条毛巾顶多只能用两周,不能用到发硬。”史对章病时送鸡汤,闲时相约去赏花,但在反右关键时候她却在民盟大会上抖落出老友说的牢骚话,反戈一击致老友于灭顶之灾。文革时,民盟的干部批斗史良,把史良过去写给罗隆基的情书亮出来质问她与这个大右派是什么关系,史良直起腰勇敢地回答:“我爱他”。章诒和坐了十年牢,史良是积极搭救她出狱的关键人物之一。

关于罗隆基,作者说其父与罗隆基一向不和在民盟中是人所共知的公开秘密,但是却被打成章罗反党联盟,罗隆基两次跑到她家,质问她父亲:“凭什么说我俩搞同盟?”气愤得连手杖都敲断了。后来在万般孤立与寂寞之中,他又主动与章互通音信,反倒真的“同盟”了。文中写到的罗隆基有一些个人品德上的瑕疵,比如对爱情不专一,喜欢追逐漂亮女人,性格比较急躁等,但是他在政治上确实有真知灼见,在举世发昏的情况下保持着历史的清醒。

关于储安平,作者写出了他的风度翩翩、见解超群,他被打成右派后,第二任妻子觉得跟他亏了,居然与国民党特赦战犯宋希濂明来暗往,而受到羞辱的储安平只能忍气吞声。

作者想学绘画,其父为她找到张伯驹夫人潘素教画。作者不知道张伯驹是谁,其父介绍说他是公子哥儿,“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起,被人称为‘民国四公子’,家中的收藏,多为罕见之物,如李白、杜牧、范仲淹的手迹,“别看爸爸有字画五千多件,即使都卖掉,也未必抵得上他的一件呢。”张伯驹说:“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永存吾土,世传有绪。” 他将许多文物无偿捐给了国家,但是像他这样在“新社会里”无欲无求、闲云野鹤似的爱国者,仍脱逃不了“右派”命运。他学识渊博,谈天说地都是学问,赋诗填词出口便是,章伯钧曾在读罢他的诗集后这样评价:“中国的文学再发达,以后不会再有张伯驹。”他为人非常仗义,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晚年生活无着,张伯驹把他接到家里养老送终。从报上看到章伯钧去世的消息,他辗转打听到地址也要登门对这个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大右派吊唁。章诒和精到地评价说:“张伯驹自然属于最难消化的人。而他的硬度则来自那优游态度、闲逸情调、仗义作风、散淡精神所合成的饱满个性与独立意志。以此抗拒着外力对人的品质和心灵的销蚀。”

 康同璧是康有为的二女儿,曾就读于哈佛大学,英文好,中文也好。她以三朝见过,沧桑历尽之识见,对那些“大右派”们深表敬重与同情,她主动要求友人介绍与章伯钧认识,还登门拜访,说右派都是好人,大右派是大好人。章诒和写道:“解放后曾与‘地富反坏右’一样被视为弃履的‘贵族’二字,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又陡然时兴起来,登时身价百倍。而我真正懂得什么是‘贵族’,是在认识了康同璧母女以后。其实,它根本不是什么用来炫耀、用以兑换到各种利益或实惠的名片,也非香车宝马、绫罗绸缎、灯红酒绿的奢华生活。”文革动乱中,为了女儿的安全,章伯钧让章诒和住到了康同璧家,深知除了“康同璧,再没有第二个人敢留我们家的人了”。与康同璧家人相处的日子,使章诒和对生活对历史有了新的认识,她细心地叙述描写了在康家看到的一切。也为我们打开了生活的另一面窗子。比如康老太太敢于当着家中来客的面指着毛泽东画像说:“人活八十,我见的世面多了,但是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治国的。中国自古是礼仪之邦,现在却连同城而居的好朋友都不能见面,还美其名曰文化大革命,一点文化也没有。”在文革破四旧那样风声鹤唳的日子,到康家来给老太太祝寿的女士都带来旗袍和高跟鞋换上,因为这是老太太所喜欢的。

作者对名作家聂绀弩狂狷性格的描写是非常有意思的。他敢于用最刻毒的语言骂当时的副统帅林彪。在谈到毛泽东时也是毫不畏惧,说:“无论我们怎么坐牢,今天的结果比老人家强。”章诒和问:“你认为,他老人家的结果是什么?”聂绀弩伸出四个手指,说:“四句——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等到一切真相被揭开,他还要遗臭万年。”他大彻大悟,指出共产党犯了错误就在路线、方针、政策和方法上找原因。“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理想错了。我们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说的共产主义和德国大胡子讲的共产主义完全不同。而且,事实证明——基于反抗压迫的革命,并不一定通向自由和幸福。”因为清醒,他宠辱不惊,家人听说有文件要给全体右派平反而欢欣鼓舞,他讥讽道;“你们见到几张纸,就欣喜若狂;等平反的时候,你们该要感激涕零了吧!”胡乔木为他的诗集写了序,别人羡慕中央大员能给他捧场,他厉声切齿道:“妈的个B,我的书本来是好好的,就叫那篇序搞坏了!”

 章诒和的书自然在很多地方写到他的父亲,那也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对时事有许多精辟的论断。章诒和有这样的家学渊源,又受到那么多名流的熏陶,她本人的学问功底和文字功底都相当好,最是好在写出了活生生的人,描写的许多场景细节也具有强烈视觉效果,如果拍成电视剧会是非常动人的。把她的书与同时流行的木子美的书相比,可以说高下立见,前者是一块玉壁,后者则是一摊垃圾。

原发表于2004年?月?日澳洲《新时代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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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周国环2014-11-20发表
历史啊,就像天气,风云难料。就像秦始皇,统一中国是他,万里长城是他,焚书坑儒也是他。说不定哪一天,秦始皇再世,中国的地图形状可就不是一只鸡了。
jinsheng2014-11-20发表
聂绀弩狂狷性格: 他对那个党按排在他身边 的”线人”的态度,那个著名大画家卖友求荣恶行的透彻理解与轻轻放过,是使我非常非常感动的地方.而那位线人,老了,仍然是只驼鸟.
jinsheng2014-11-20发表
聂绀弩狂狷性格: 他对那个党按排在他身边 的”线人”的态度,那个著名大画家卖友求荣恶行的透彻理解与轻轻放过,是使我非常非常感动的地方.而那位线人,老了,仍然是只驼鸟.
长沙周国环2014-11-20发表
历史啊,就像天气,风云难料。就像秦始皇,统一中国是他,万里长城是他,焚书坑儒也是他。说不定哪一天,秦始皇再世,中国的地图形状可就不是一只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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