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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小说《繁花》解读(十二)
作者:金帼敏  发布日期:2024-02-28 06:41:45  浏览次数: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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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节将拉我们走进一个赤裸残酷的时空,你会感受到命运的无奈,生活的苟且,高墙的坚固、鸡蛋的脆弱。

如果你没有做好敢于直面,什么是卑微,什么是坠入尘土,那么你会被这种色调给吓着,它就是古拉格的文革。与俄罗斯惨淡的秋冬一样,昏暗阴冷、潮湿压抑。

或者你就把它当成梦幻,我曾做过许多诡谲的梦,反正梦也是没有条理和逻辑可言的。

再进一步,你就只当是一场"楚门的世界"!莫名的无厘头乃至恐怖效应。

黎明在城市的屋顶上空。夜雾在黄浦江上飘荡,似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沉没在雾中。天空倒映在水中,阴郁的江水在贪婪的呼吸着。

拾壹章

壹   

阿宝全家明天就要被扫地出门。迁往沪西曹杨工人新村。上海人叫那里“两万户”。是由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在当时的工人居住区,建造了约两万间。两层砖木结构,洋瓦,木窗木门,楼上杉木地板,楼下水门汀地坪,内墙泥草打底,外罩薄薄一层纸筋灰。

一个门牌十户人家,五上五下,五户合用一个灶间,两个马桶座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时相对于住在苏州河旁边泥泞的“滚地龙”,“潭子湾”,那些油毛毡棚户区的赤贫阶级而言,“两万户”是他们的人间天堂了。但对阿宝家来说,是换了人间了。

  阿宝家被分到的是底楼4室一小间,面积十五平米,与另4室共用一条走廊,望窗外野草蔓生,走进室内则蜘网遍布。

搬离的前夜,阿宝娘的妹妹,阿宝的小阿姨拎了半篮水红菱,忽然上门。   前面说过她是一个受过阶级斗争的刺激,神经有些后遗症的人,当她一见此场面,又突发状况,当场与抄家人员大吵大闹,杀千刀跳黄浦的骂,精神再次彻底崩溃。

当时现场的执法人员,初以为她是保姆,后又认定是个神经病,反正明天这户人家就要搬了,所以也就放过了她。第二天小阿姨就跟了阿宝全家,爬上了卡车一起离开了。阿宝朝蓓蒂,阿婆挥手告别。

两旁马路梧桐树蝉鸣不止,附近尼古拉斯东正小教堂,洋葱头高高低低,阿宝记得蓓蒂讲过,上海每隔几条马路,就有教堂,阿宝的世界,上海就是淮海路,复兴路。

今天的卡车一路朝北开,早就出了这些地界。沿途经过无数低矮苍黑民房,苏州河,烟囱高矗入云,路人黑瘦。

 中山北路上的香料厂气味冲鼻,氧化铁颜料厂红尘滚滚。大片农田,农舍,杨柳,黄瓜棚,番茄田,种芦粟的毛豆田,凌乱掘开的坟墓,这些地域也全部是上海。

最后,一片整齐的房子,出现在眼前,这里就是曹杨新村。

一家人搬进箱笼,阿宝爸爸先捡一块砖头,到大门旁边敲钉子,还要挂一块硬板纸“认罪书”,上面贴了脱帽近照,全文工楷规范,开头一行领袖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下文是,认罪人何年何月脱离上海,混迹解放区,何年何月脱离解放区,混迹上海,心甘情愿做反动报纸编辑记者,破坏革命,解放后死不认账,罪该万死。

然后居委会干部全体到场,其中一个女干部拿出认罪书副本,宣布说,工人阶级生活区,一户反革命搬了进来,对全体居民同志,是重大考验。并要大家行使革命权利,监督认罪人,早夜要他扫地一次,16号门口扫到18号,还要保持门上掛着的认罪书整洁,每天每早七点挂,十八点收。

说实话,读到这里,冲击到了我强大的忍耐力,有些读不下去的感觉!

这种场景,简直是一场荒诞闹剧吗?这种荒诞与悖论,那么没有常理!这么疯颠,这么異化。多么的让人不可思议。

当年敢反叛自己家庭、反叛正统社会、投奔延安的反贼青年,阿宝爸爸,此刻却不但温顺谦恭遵命。还低下头颅小声解释了,这些干部错认了阿宝小姨,是阿宝爸爸小老婆的误会。

阿宝爸爸的如此服从行为!能让我联想起奥威尔在1984里提过的一个,涉及哲学、人类学、心理学,亦或是一个宗教的终极追问:即“人类是否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变得忘记对自由、尊严、完整性、爱的渴望——也就是说,人类是否可以忘记他是一个人?”

阿宝一家在没有隐私,邻居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放置大床小床铺。

有2室阿姨一口苏北上海话捉醒他们,没有带煤球炉子。

阿宝娘惊讶,因为她一直是用煤气的,没有使用煤炉的经验。2室阿姨见阿宝娘愁容满面。便教她们如何去办个煤球卡,如何使用洋风炉等。

  “两万户”人口稠密,走廊,灶披间,厕所,房前窗后,每天大人小人,从早到夜,楼上楼下,人声不断。

木拖板声音,吵相骂,打小囡,骂老公,无线电声音,拉胡琴,吹笛子,唱江淮戏,京戏,本滩,淘米烧饭炒小菜,倒脚盆,拎铅桶,拖地板,马桶间门关起来砰砰作响。

 使用自来水需按人头算,用电按照每户的灯头算账,4灯收音机,等于15支光电灯,5灯收音机,算20支光灯泡的度数。

阿宝爸爸需每天准时扫地,并赶到单位报到,认罪书需天天挂进挂出,倘若回来迟了,便由阿宝代收。

洗澡时拖出床底的大木盆,灶间拎了热水冷水。男人可以赤膊短裤,到灶间外面,水龙头边露天解决,再换衣裳。

黄昏,房前房后,外面吃饭,然后洗衣裳,拉躺椅,搭铺板,在外面乘凉过夜。

小阿姨安慰阿宝姆妈,其实南京路天津路,倒马桶的房子,要多少有多少啊,相比之下,还是此地宽敞。小阿姨并提醒阿宝要多交朋友,告诉他看楼上10室的小珍,已经一直在看他。阿宝对小阿姨讲,嫌烦。小阿姨笑了。

晚饭后,新村万家灯火,阿宝出外走走。一排排房子他没有感觉。

前方是田埂,几棵杨柳,白天,树下有螳螂,小草,蝴蝶飞过,现在天已漆黑。阿宝闭上眼睛,一阵阵风送凉爽,夹着树叶与蒿草香气,大蒜炒豆干,焖大肠的气味,工厂的化学气味。俱扑入鼻中

当夜深他返回时,整幢房子已安静。家家开门过夜,点蚊香,熏艾蒿,走廊里都闷热黑暗。

2室两张双层铁床,月光泻到草席,照出四只小脚。

自家房门挂了半块门帘,阿宝爸爸打地铺,阿宝娘与小阿姨也已经入梦。家人距离如此之近,如此拥挤,阿宝觉得有些不真实。

白天小阿姨领了阿宝,阿宝娘,到日用品商店买了煤球炉,火钳,脚盆,铅桶,蒲扇,四只矮凳。阿宝娘说她不习惯坐在外面吃夜饭,两只凳子就够了。小阿姨明确指出她。苦头吃得还不够,如果像她这样,以前也是镇上有铜钿的二小姐,但倒霉早、吃苦比早,因此人情世故都悟的早。

阿宝娘不服,说她不是也看错了男人。小阿姨反讥她:“阿姐是享福人,房子好,男人好,不过现在呢?不是照样交霉运。”阿宝娘无话可说。然后小阿姨又宽慰她说:“放心,我会帮姐姐出头的。”阿宝娘又讲房子小,让她早点回乡。小阿姨这下不高兴了,面孔一板说:“啥,我跟派出所这个死男人,已经离婚了呀,我不会回乡的!”

再说了,我走后,这里天天啥人弄煤球炉呢,每户要轮流负责卫生,谁去做?马桶间又这么臭,1室里是山东人,一家门又天天吃韭菜大蒜洋葱头,熏得厕所间眼睛也睁不开……。

阿宝娘不让她再讲下去。小阿姨仍继续,楼上楼下,一共四只马桶间,下面通一条水泥槽,盖了四块马桶板,楼下负责打扫两块,每块要拖出来冲刷,还要拿到太阳里去晒,罗宋瘪三苏联人搞的这些东西,又臭又重。这些事又啥人去做呢。阿宝娘不让小阿姨再讲下去。

楼上几只赤佬,专门到楼下马桶间里大便,真自私,讲起来还是工人阶级了。阿宝娘听到这里更急了,赶紧用嘘声欲制止小阿姨。

 “烂污撒到马桶圈上,底下的水泥槽子里,月经草纸与大粪堆成山,竹丝扫帚也推不动……。

阿宝娘实在不想听了,便叹口气说:“你实在不想走,就再讲好吧。”

星期天,阿宝的大伯突然来到曹杨新村。思南路也被扫地出门。大伯一家,迁到提篮桥石库门前厢房。孃孃因为皮箱事件,没有办法,只得与老公离了婚,跟祖父单过,住闸北鸿兴路街面房。小叔一家三口,搬到闸北青云路亭子间。祖父定息取消,大伯每月只发二十九块三角,全家人口多,日子很艰难。

 孃孃与小叔两家,至少有单位工资,还过得去。

从解放直到“文革”,阿宝父母只逢阴历年,到思南路与大伯见一面,相互来往不多。大伯此次来,出乎阿宝父母意外。

大伯口中自言自语:“还是此地最好,窗外有野趣,里厢有卫生。”

阿宝娘苦笑。大伯说弟弟有六十八块,弟妹事业单位,工资八十四块。阿宝爸爸问他,今天来有啥事体吧?

大伯嫌弟弟说话太冷冰冰,并说,我是一直做小开,做“马浪荡”,东荡西荡,吃吃老酒,看《万有文库》,看美国电影,听评弹迷魂调。但是弟弟当初,读书也太不专心,听了宣传,参加了组织,吃苦不记苦吧。如果我们认真读点英文,开家公司再出洋,英国美国,先做跑街先生,再做洋行买办,就不会是今天的下场的。

阿宝爸爸叫他马上滚出去。大伯表示,落难了还要发脾气,发火,真不应该。阿宝娘也打圆场:“阿哥难得来一趟,大家不要讲了。”

小阿姨招待大伯吃了中饭回去。少讲两句。阿宝娘讲屋子里热,让大伯将衬衫先脱下来。谁想到大伯说,这件衣裳脱下来要难为情的。阿宝爸爸以为是,他被造反派抽过皮带,留下了伤痕。大伯解释说,运动到现在,是吃过一记耳光。随即大伯脱了衬衫,只见里面一件和尚领旧汗衫,千疮百孔,渔网一样。大家看了无语。大伯讲述,现在实在穷的只能做瘪三,每日吃咸菜,吃发芽豆,还要帮邻居倒马桶。大家不响。

小阿姨去买来两包熟食,拉出台子,五人落座。桌上有叉烧,红肠,葱烤鲫鱼,糖醋小排,炒刀豆,开洋紫菜蛋汤。大伯见到桌上的菜,忽然滑瘫到凳下。阿宝将大伯拉起。阿宝爸爸不屑的说,自己以前坐牢,也没有你这副饿急腔。

大伯说自己因馋痨病发作,胃抽筋疼痛了。

小阿姨说:“真是作孽,讲起来还是富家子弟,穷相到这种地步,快点吃。”阿宝爸爸怪小阿姨,是不是钞票太多了,弄了这么多菜,又不是大客人来,瞎起劲。小阿姨讲姐夫难得请兄长吃一顿饭,面子还是要的吧。此时大伯已据案大嚼,闷头吃了大半碗饭,叉烧红肠也吃去了大半碗,嘴巴拼命动,恣吞恣嚼,不断下咽。小阿姨叫他先吃口汤,慢慢咽,早晓得我就买一只蹄膀了,或者焖肉也可以,饿成这样,真是罪过。五个人这顿饭,吃得心惊肉跳。饭毕大伯说,想想以前上海哪家上等馆子,我没吃到家啊,“新雅”茶点,焗蛤蜊,焗蜗牛,“老正兴”虾籽大乌参,划水,鲃肺,金银蹄,“大鸿运”醉鸡醉虾,现在想想都比不过这顿饭。

小阿姨讥笑他,这个是风水轮流转,叫花子吃死蟹只只鲜。

外面敲门,进来几个居委会女干部。阿宝爸爸与大伯都立了起来。居委会女干部看看台面讽刺说,今天小菜蛮多,是庆祝国民党生日吗!阿宝娘说是大伯来作客。居委会女干部认为资产阶级搬到了提篮桥,还要来串通。是不是偷带了几根金条银条啊。大伯苦笑说:“不要讲旧秤十六两一根大黄鱼,就是小黄鱼,黄鱼鲞,黄鱼籽,黄鱼身上金屑粒,金粉金灰尘,都全部充公上交了。居委会女干部仍不相信,骂他们是哭穷。小阿姨呛了一句说:“难道我们现在是正常吃饭,也犯法啦。”居委会女干部:“外地乡下户口,乡下女人,赖到上海不肯走为啥。”小阿姨跳起来说:“来帮我的阿姐姐夫,犯皇法吗!你去叫派出所来捉呀,我的死男人,就是派出所的,张同志李同志,我认得多了,我打电话就来,试试看。”居委会女干部被她的气势也呆了一呆。小阿姨继续说:“太气人了,逼煞人不偿命是吗。”另一个女干部凶她,让她嘴巴放清爽点。小阿姨却更横了:”我怕啥,我怕抄家吧,抄呀,抄呀,抄抄看呀。”

阿宝与阿宝娘刚要去拖小阿姨。旁边的大伯忽然解开腰带,长裤一落到底。大伯说,请政府随便检查,我啥地方有黄金。几个女干部,看见眼前两根瘦腿,一条发黄的破短裤,立即别转面孔,低头喊说:“老流氓,快把裤子拉起来。下作。”

 战争来了,它会过去。而政治却是永远的。它像大地一样辽阔、一样长久。    对群众来说,他们需要拥有的,只是一种初级的爱国主义感情。用得上时,可以随时唤起他们的这种感情。

小毛走进沪生家,四处端详一番说:“到底是革命军人家庭,太平无事。”

沪生讲他爸爸要他必须提高革命警惕性。小毛告诉沪生,最近这幢楼,跳楼自尽不少人。

沪生笑说,他爸讲过,建国开头几年,也有一个跳楼高潮,当时的上海市长,一早起来吃茶,就问身边的秘书,上海昨天的“空降兵”,就是指每天有多少跳楼的。

并认为这些人,都是属于心甘情愿,自绝于人民的。

沪生还告诉小毛,这幢大楼相比他们中学隔壁,即巳经被铲平的,长乐路瑞金路口的天主堂,算是比较平静的了。

小毛讲弄堂里,也在天天斗四类分子,斗甫师太,斗逃亡地主。

沪生讲现在这种形势,阿宝跟蓓蒂,估计会有麻烦,我俩是不是应该有个表态。小毛鲜明表示,朋友落难,我想去看看他们。沪生也只好不响。

小毛告诉沪生说,记得那个喜欢跳橡皮筋,大眼睛的大妹妹吗,前天见到我哭了,因为大妹妹的娘,在旧社会做过一年半的“拿摩温”。后来去到其他纱厂做工,跟一个小裁缝结了婚,做过家庭妇女,也做过普通工人,这次运动一来,只要听见附近的锣鼓家生,呛呛呛呛一响,连忙钻到床底下,有一次躲到半夜,等爬出来,大小便也失禁一裤子,浑身臭得要死。

沪生说这是活该。因为沪生认为这种属于社会渣滓,应该去自守。

小毛劝大妹妹,你什么都不要讲,就当这个老娘是神经病,风瘫了,痴呆了。小毛发现沪生说话的口气,已经与大字报上很相似。小毛还告诉沪生,隔壁弄堂,有个烟纸店的小业主,因为主动去自首,结果被打得半死,马上就要押送“白茅岭”劳改了。

沪生不解。小毛讲了一件事。小业主有个邻居嫂嫂,人不善良,经常独霸几家合用的水龙头,小业主就跑去曹家渡,想请道士做法压压她。小业主对道士讲了情况,道士说,搞定这种女人最好办,它们这里有个行话叫“流宫”。于是道士当场画了九张符箓,关照小业主等邻居嫂嫂晾出三角裤时,想办法贴一张到裤裆里,然后三天贴一张,贴九次。这样嫂嫂的脾气,就和顺了,浑身会嗲,你就可以勾搭她,与她搞腐化。她会百依百顺的。后来九张符箓贴了,嫂嫂果然没有了脾气。有一日,嫂嫂来到烟纸店买拷扁橄榄。小业主便遵照道士方法,勾搭嫂嫂,虽然小业主未诱骗成功,但嫂嫂因为道士的药方,确实有了异常的性不适。后因来了运动,曹家渡道士被捉了起来,小业主自己被自己吓到,去了居委会自首。嫂嫂的老公,三代黄包车伕知晓后。不但搧了嫂嫂辣辣的两记耳光,还冲到烟纸店,将柜台上面的一排糖瓶,全部敲光。小业主也被打的手臂骨裂。然后就写认罪书,开批斗会,弄堂里大家看白戏。

沪生笑小毛夸张,黄包车伕这个行业,在上海滩是没有三代的。并且他认为小业主属于现行流氓犯,这样处置是对的,并且大妹妹的娘,在旧社会也是专门欺压工人阶级的女工头,也应该抓起来。

小毛讲他娘讲过,“拿摩温”,是纱厂女工的远房亲眷,是好人、热心人,经常介绍同乡小姊妹,来上海上班。也会教唆工人发动罢工,等于现在的车间小组长,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

沪生讲他太反动。并举出《星星之火》电影里“拿摩温”,是东洋赤佬的帮凶,欺负工人阶级。

小毛认为电影是电影,不可与实际等同。并讲述了他娘曾讲过的话,解放前他娘做棉细纱车间,每个月会买一只金戒指。沪生不相信,啊了一声。

小毛讲解放前他娘只是个纱厂女工,手绢包有一包金戒指,至少四五十只。那时候大自鸣钟“老宝凤”银楼,是专做沪西纱厂女工生意的。什么韭菜戒,方戒,金鸡心,店里三个金师傅忙不过来,过年过节,夜夜加班。

沪生吓得忙叫小毛停下来,说小毛讲这种话会让人说反动的。关照小毛以后不许再瞎讲了。

小毛继续说:“我爸爸是英商电车公司卖票员,工钿不少,每天还要揩油,到“大世界”去混,去寻女人。每个月将钱弄光,赌光,到结婚这天,我娘讲,耶稣眼里,人人欠一笔债,生来就欠,做人要还债,要赎罪,每天要祷告,我爸爸从此冷静下来,慢慢学好了。

沪生认为小毛是乱讲,他告诉小毛,宗教是毒药。

小毛同意沪生这个说法,并说,现在我娘已换拜领袖了。小毛讲了几个他娘教育他的话,但沪生说,听了还是像耶稣教。小毛强调他爸爸变好,完全因为信了宗教。沪生让他出去不要讲,这类帮旧社会歌功颂德的话。小毛回答沪生,这个我懂的,人到了外面,就一定要讲假话,这是做人的规矩。

沪生小毛的这段对话,出自不同的家庭背景,及受的不同的教育。小毛身上有普通老百姓的传统家道教,而沪生有从他父母那里获得的共产主义思想。

 一小时后,走进南昌公寓,姝华正靠近电梯口在拆信。姝华说,这是阿宝的来信了。

姝华你好:看到这封信,我已搬到普陀区曹杨新村,房屋分配单送到了,卡车明早就开。你如果方便,经常去看看楼下蓓蒂,她的情况不大好。你以前讲日出的陈白露,现在我也有感觉了,我也想说这句,天亮起来了,我也想睡了。祝顺利。阿宝。大家沉默片刻。

小毛问了一句:“这最后几句,是否要自杀了。”

沪生表态,又来了一句刚才小毛说他像大字报上的口吻:“我不禁要问!”

并严肃强调,在这种形势下,阿宝的态度究竟是与他家庭,彻底划清界限呢,还是同流合污,这个很重要。

姝华都听出了沪生的大字报语气,让他也少讲这种话。

三人去思南路。

阿宝祖父的大房子外,掛着红旗,门窗大开,里面一片混乱,拆地板掘洞。姝华说,现在工人阶级抄家,最看重的是红木家具,金银细软,踏进房间来抄,就算碧落黄泉,也要搜挖到底。

沪生问,学生抄家呢。姝华说,高中生,大学生会带了放大镜,观察文字,年代,人名,图章,图画,落款,等等一页页的仔细翻书研究。

小毛插上说,学生抄家,一般就是偷书,回去大家看,互相传。

 工人抄家,是揩油,剩手牵羊顺走一些。

 小毛说厂里办抄家展览会,书是没有的,账簿多,资本家的变天账多。

姝华说,还有金银财宝,雕花宁式床,东阳花板床,四屏风,鸦片榻,面汤台,绫罗绸缎,旗袍马褂,灰鼠皮袍子等。

小毛说,工人更喜欢的是珍珠宝贝,大小黄鱼,银碗银筷,表面喊口号,骂资本家,心里其实巴不得这些,都分给他们。

沪生认为这是阶级教育场面,你们不应该这么理解。

姝华说,工人就等于当时的农民,因为错过了农村的“土改”,没有分到地主富农的财富,没有享受那些中式眠床,红木八仙台,一直憋了一口气,现在终于碰到了抄家,看展览会时,不少人心里认为,既然清算了资产阶级,为啥不立即分配革命成果呢?乡下城里,过去现在,政策为啥不一样呢?这样不公平。沪生说你们这个是强调无产阶级的阶阴暗面。

姝华说,我爸爸是区工会干部,这一套我全懂。这个是不关阶级成分的,人的贪心是一样的。

小毛附和说,甚至宋朝明朝,也是一样。

姝华小毛俩人继续讲述了一些,工农阶级的丑恶现象,比如吃喝嫖赌,十个工人,九个有小老婆,有花柳病……等等。沪生一再强调他们这样是揭露领导阶级的阴暗面,再讲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小毛停不下来,继续讲他爸爸工厂的抄家事,说工人把抄家,看成是过春节,人人想参加。我师父厂里办展览会,那些个雕花床,真丝被头,绣花枕头,羊毛毯,比南京路上床上用品公司还亮丽,结果,出了大问题。

姝华说,这个不稀奇的,有人偷皮箱,偷枕头是吗。

小毛却讲是偷女人。把姝华说的脸都红了。

小毛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半夜三更,值班男工听到床里有声音,绣花帐子里又深又暗,那男工就钻进去看,原来是窗口爬进一个夜班女工,在丝绵被头睡觉讲梦话,还磨牙齿。男工就强迫女工发生了关系。

姝华嫌难听,摇手听小毛不要讲了。沪生问后来怎么样了。小毛说,第二天一早,工人领袖带人来参观抄家物资,那女工仍在床上睡觉,并深有体会说,通过这一夜的睡,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腰肌劳损,是与我住“滚地龙”,睡木板床,背后一直硬梆梆有关系的,然后女工脚一拉,让大家参观她身上的抄家物资,一条白湖绸宽边绣花睏裤。女工说,资本家小老婆可以穿,可以睡,我为啥不可以。

姝华坚决打断,说小毛完全是嚼舌头了。小毛笑笑,沪生不响。

 三个人转到皋兰路,蓓蒂家无人,房门关紧。走上二楼,见阿宝房里一片狼藉,几个工人在撬地板。姝华见家具留了不少,就知道分给他们的曹杨新村,一定是小房间。

工人问他们进来干什么。沪生反问你们乱挖点啥。工人骂关侬屁事。沪生说自己是红永斗司令部的。工人问他怎么不戴袖章。小毛说因为司令部新印阔幅袖章,夜里就发。工人要他们走开。沪生说我们有任务来的。工人表示此地是他们接管。小毛开骂,与工人差些吵起来。沪生急拉小毛下楼。姝华说与男孩子出门,就是会吵架。

   三人坐在小花园鱼池边,水里没见一条金鱼,扔有一只破凳子,一只痰盂。

姝华说了一句:“善良愿望,经常直通地狱。”

此句可解释为:根据一些崇高的理想来缔造的未来,其实是创造出了一种截然相反的结果。

沪生不响。姝华说,庸僧谈禅,窗下狗斗。沪生不解。此语出自明代文学家袁宏道的《瓶史》作者自己有一段评述谓:“宴俗尤竞玩赏,每一花开,绯幕云集,以余观之,辱花者多,悦花者少。

因此姝华接着说:“我现在,只想钻进阁楼里,关紧门窗去做梦。”

小毛说,阁楼关了窗,太阳一晒,要闷昏的。

姝华知道刚才的话,对他俩来说,是对牛弹琴了。回了句听不懂就算了。

沪生拉小毛说走吧。小毛立起来说,现在去“大串联”的人不少,我也想出去散散心。

 以前读《美丽新世界》时,发现比起《一九八四》,确实前者美丽多了。

因为在这里只有快乐,感官的快乐,不假思索的快乐。世界的一切,都被基因控制,低等人的脑子里是没有思考观念的,只是如同机器人一样工作消费,而能够思考的人群中,动荡的因素也都已经被迅速扼杀,失去了大量能够反抗的群众,然后整个社会就既安全且平静。

停课闹革命,沪生的父母,热衷于空军院校师生造反,一起去了北京没有回来。姝华父母是区干部,已经“靠边站”,早出夜归。沪生没有参加任何组织,属于“逍遥派”,有时跟了姝华,出门乱走走。

 瑞金路长乐路转角的一所天主堂,拆平的当天,姝华与沪生正好在场。

  一日,两人再次经过,见这块空地搭起一座四层楼高的大棚,据说,是油画雕塑室的工棚。两人走进满地狼藉的长乐中学,爬上四楼房顶,朝隔壁这座大棚张望,工棚里相当整洁,竖了一座八九米高的领袖造像,通体雪白,工作人员爬上毛竹架子,忙忙碌碌,像火箭发射场的情景。沪生说是因为清华大学造了领袖像,上海各大学全部响应。

姝华不响。沪生问姝华,《东方红报》看了吧。姝华听不懂。

沪生解释,复旦独创“三数”标准,“五·一六通知”,石像基础就高5米16,“七·一”党生日,石像就高7米1,两数加起来,正好领袖生日,12月26,太赞了。

姝华说:“听人讲过,伟大不等于巨大,巨大未必伟大。”

沪生讲姝华反动透顶。姝华回答:我看报的,同济造像,用晚霞色花岗岩,复旦造像是蔡祖泉领头,这些人根本不懂雕塑。

姝华说记得这个君王堂,有两排圣徒彩塑,都是身披厚缎绣袍的,敲了实在可惜。

沪生有不同看法,认为拆平天主堂,等于是当年“红灯照”,义和团造反,我是拍双手拥护的。

姝华冷淡说了句:“敲光了两排,再做一尊。”

沪生被姝华的话吓一跳。轻声关照姝华,说这是两桩事体,并告诉她,即使有想法,你也不可以出口的。姝华反问沪生一句,我讲过啥了?沪生不敢回答。两个人闷声下楼踱出校门。

姝华告诉沪生,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长乐中学大门,路对面是向明中学校门,中间为瑞金路。沪生刚想开口,一部41路公共汽车开过来,路边一个中年男人,忽然扑向车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车子急停,血溅五步,周围立刻看客鲤集,人声鼎沸。

马路上大家纷纷议论,说寻死的男人,好像是向明或者长乐老师的老师。姝华目不斜视,拉了沪生就朝南走。

两人刚走几步,沪生忽然说,这是啥。姝华停下来。沪生发现在路边阴沟盖上,漏空铁栅之间,有一颗滚圆红湿小球,仔细再看,是一只孤零零的人眼睛,黑白相间,一颗眼球,连了紫血筋络,白浆,滴滴血水。

姝华跌冲几步,一下子蹲到梧桐树下,一阵干呕。

沪生也是一惊,过去忙搀起姝华。姝华仍在微微发抖,勉强起身,慢慢走到淮海路口,靠了墙,安定几分钟。

两人遭此一事,俱垂头丧气,往东漫走,转到思南路。这一带树木茂盛,相对人少,满地梧桐落叶,沿路无数洋房,经过阿宝祖父的房子。此刻已不见门外红旗飘飘,也听不到锣鼓响声,沸腾的抄家阶段已经过去了。路旁一幢洋房,估计搬进了五六户陌生人,每个窗口都撑出晾衣竹竿。

两人坐到路边,一声不响。

姝华问沪生说人与人的区别,是否大于人与猿的区别?沪生没有回答。

姝华又说,罗兰夫人临死前讲“自由有多少罪恶,假尔之名实现”。罗兰夫人是法国大革命时期著名的政治人物。这句名言是她生前最后的遗言。

 但是沪生似乎不太喜欢姝华的这句话。

不禁又来了一句大字报腔的话:“我不禁要问了,姝华你一直喜欢背书,背这种内容,有意思吧。”

姝华沉浸在她的世界里:“秋天到了,人就像树叶一样,飘走了。”

沪生转移话题说,这里的法国梧桐,是远东最大悬铃木。姝华不答。

沪生又说,中山公园西面,也有又粗又高的法国梧桐,也是意大利品种。

姝华仍不答。

沪生说租界时期,这条路叫马思南路,知道原因吗。姝华答,据说是纪念儒勒·马思南,法国作曲家。沪生说,我只晓得儒勒·凡尔纳,《海底两万里》。        

姝华又说,马思南的曲子,悲伤当娱乐,全部是绝望。

沪生讲姝华不可以这么绝望。

姝华说,前面的皋兰路,也是租界名字,高乃依路,高这个人,一生懂平衡,写喜剧悲剧,数量一样,就像现在,一半人开心,一半人吃苦。

再前面是香山路,旧名莫里哀路,与高乃依路紧邻,当年莫里哀与高乃依,真也是朋友,但莫里哀只写喜剧,轻佻欢畅,想想也对,一百年后,法国皇帝上断头台,人人开心欢畅,就像此地不远,文化广场,人山人海,开会宣判,五花大绑,标准喜剧。

沪生让姝华真的都不要再讲这些了。并说现在的路名就很好,比如北京路,南京路,山东路,山西路。

姝华说,是呀,前阶段还吵得要改路名吗,什么“红卫路”,“反帝路”,“文革路”,“要武路”。你认为好听吗!

姝华说,之前此地廿多条路名,是以法国阵亡军人命名的,有“格罗西,纹林,霞飞,蒲石,西爱咸思,福履理,白仲赛”等等。

沪生说,这些还不如小毛抄的词牌。姝华不解。沪生说,清平樂,蝶戀花。姝华不语。

沪生低声说:“小毛认得姝华之后,暗地抄了不少相思词牌,浮词浪语,比如,倦寻芳,恋绣衾,琴調相思引,双双燕。”

姝华面孔一红,起身说,我回去了。沪生说,好好好,我不讲了,不讲了。姝华跟了沪生,闷头朝前走。

姝华是读了很多书,但姝华不会明白所有的知识都在消失,过去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在被消灭。什么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拜伦等的作品。

“自由即奴役”。不去想,不需要去想,无意识才是最大的意识。

两个人转进了皋兰路,见阿宝家门口,停了一部卡车。沪生说,会不会是阿宝又搬回来了。姝华答,也许是蓓蒂要搬场了。

其实这是一辆准备来抢,蓓蒂家房子的卡车。

阿婆与蓓蒂站立于壁角,一声不响。房管所干部在与司机交涉。要抢房户拿出凭房屋调配单。

司机说最高指示,就是抢房子。干部说这样的话,毛主席没有讲过。司机说现在外区,新旧房子已经全部抢光。此刻另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压低声音对干部讲,这是真的,在沪西公交三场附近,一排新造六层楼公房,五六个门牌,全部被敲开房门抢光。

 但干部仍强作镇静说,此地是市中心,不是外区,并表示,我也可以马上调两卡车人马过来,我也是造反队,我可以造反,随即拖来一只靠背椅,坐到卡车前面。

大门旁的阿婆,面有菜色,蓓蒂头发蓬乱,一声不响,几次想奔到姝华身边来,阿婆拖紧不放。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司机转来转去,与车厢下来的几个男人聚拢,低声商议。沪生担心,随时随地,这个卡车的厢板一落,这批男女会直接朝房子里冲。

后来卡车发动了。干部起身移开椅子。司机跳上车,骂了一句,下趟再算账,房子有的是。车上一个女人骂瘟生,臭瘪三,多管闲事多吃屁。

卡车出了马路,绝尘而去。

沪生松一口气,上去与阿婆,蓓蒂打招呼。

姝华也说,还好还好。

干部说,好啥,做好思想准备,现在抢房子最多了。

沪生看看蓓蒂。姝华问蓓蒂好吧。阿婆要蓓蒂自家讲。蓓蒂不响。

四个人走进房间,满地垃圾。

阿婆说,我带了蓓蒂,参加了“大串联”,刚刚回来。

沪生笑说,一个小学生,跟一个小脚老太去串联。蓓蒂说,来回坐火车不用买票。

阿婆说等于是逃难。蓓蒂说,我到哪里,阿婆就跟到哪里,讨厌吧。

阿婆表示我是为东家负责,那个叫马头的小赤佬,一直想搭讪蓓蒂,这天马头跟几个中学生,想拐带蓓蒂去北京,蓓蒂还是小朋友,我根本不答应,蓓蒂就吵,奔进北火车站,我就一路跟,北火车站人山人海,人人像逃难,蓓蒂没有寻得到马头。

蓓蒂说是人太多了,阿婆还想拉我,人群就像潮水一样推上来了,火车开了门,我与阿婆就跌进车厢。人轧人,蓓蒂想小便,都寻不到地方。

蓓蒂白了阿婆一眼。

阿婆:“半夜里,火车开了,第二天就开到南京浦口,我又想到了我外婆,眼泪就落下来。火车要开进长江摆渡轮船,一次几节车厢,过长江要等半天,我肚皮太饿了,拖了蓓蒂下来,搭车进了南京城。蓓蒂一路上跟我穷吵,想去“红卫兵接待站”,以为能碰得到马头。据马头讲,进了接待站,就可以免费吃饭。我们俩看到一扇大门,上面写着本区支持大串联办公室,我就拖了蓓蒂进去,十多个小青年,都戴了红卫兵袖章,一个写条子的干部,小青年讲已经饿了一天了。另一个讲,也饿了两天了。干部就问他们住南京啥地方,然后干部两眼朝天,落手写几个字讲,讲凭这张白条子,可以到接待站西面,小巷子隔壁,有一家“奋斗”饮食店,凭条子领六只黄桥烧饼,两碗面,以后问题,接待站逐步会解决。小青年就欢天喜地,拿了条子轧出来。

我一看急了,拖了蓓蒂就朝里钻,朝里轧,口中叫“同志,同志呀,干部同志呀,此地还有饿肚皮的红卫兵,一老一小,上海来的,要领烧饼,领两碗面,我可以节省一点,菜汤面,素浇面就可以了,帮我写,帮我写条子呀,批一张条子呀。想不到,周围小青年,是一批坏学生,立刻骂我,死老太婆,老神经病,年纪这样大,好意思骗吃骗喝,马上轰我出来,蓓蒂当场就哭了,两个人出来,路上乱走,幸亏蓓蒂捏有四斤全国粮票,买了一对黄桥烧饼,我让蓓蒂吃糖藕粥,两人分一碗鱼汤小刀面,唉,看见南京城,我落了眼泪,准备去天王府里拜一拜,蓓蒂胆子不小,还想去北京,去寻马头。我讲,敢。眼睛不识宝,灵芝当蓬蒿,南京天王府,哪里比北京差呢,以前此地,名叫太阳城,天安门有多少黄金,我不明白,南京天王府里,现成的金龙城,一样是金天金地金世界。”

沪生说:“广西打到南京,禁止人民姓王,书上有王,就加反犬旁,一路抢杀,金子堆成山。”

阿婆:“结果又听讲,天王府,早已经烧光了,造了一间总统府,啊呀呀呀,作孽呀,我头昏了,真是乱世了,以前南京太阳城,就有天朝门呀,高十几丈,城墙高三丈,金龙城里,黄金做的圣天门,黄金宝殿,看见了洪大天王爷爷金龙宝座,我一定要磕头的。”

蓓蒂:“好,不要讲了。”

姝华证明讲这是真的。

阿婆:“大天王爷爷宝殿旁边,蹲有黄金大龙,黄金大老虎,黄金狮,黄金狗。

蓓蒂讲阿婆是金迷。

阿婆讲喜欢黄金是天经地义,虽有神仙,不如少年,虽有珠玉,不如黄金。

蓓蒂捂紧耳朵:“好了,不要讲了。”

阿婆继续:“接待站,不发一钱一厘金子银子,一只铜板,一只羌饼也拿不到,还要赶我出门,真是恨呀,如果我身上有黄金,就算是逃难也不慌了。”沪生插进来说:“拿出金银去买饭,肯定要吃官司。

姝华:“阿婆,不要再讲了,遇到陌生人,千千万万,不可以再讲磕头,不可以再讲南京北京黄金,圣天门,天安门,要出事体的。”

阿婆:“我还有几年活头呢,是担心蓓蒂呀。”

大家不响。

阿婆:“马头讲过,可以保牢蓓蒂的钢琴,这是瞎话。”

蓓蒂“,我答应马头,钢琴可以寄放到杨树浦,工人阶级高郎桥。阿婆死也不肯,怪吧。”

姝华:“这是做梦,现在太乱了,随便几个人,就可以来搬来夺。”

阿婆不响。

姝华叹息说:这副样子,确实是悲伤当娱乐,一半喜剧,一半悲剧。

沪生不响。

人生也许不存在任何的意义,人生也许就是一场充满虚无的苦难。

但是我们的生命,既然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也是需要从外界攫取,并转成自己的一部分,使自己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下去。尽管我们也不是活成想象中的那般光鲜艳丽。但 作为每一个个体的自己,我们拥有为自己构建一个港湾的权利,这种港湾是物质的富足和保障,更是精神的保护壳,及一座能让自己心灵有寄托的秘密花园。

资源的富足肯定会让你生活得舒适,长远而言,也会让你益发聪明。因此权利知道,要让等级社会永远强大,只有将每个个体建在贫穷和无知的基础上,它们才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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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 Li 2024-02-29发表
很值得一看的史诗般的文学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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