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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肩膀上的春天”重新出发——唐成茂诗歌阅读印象
作者:庄伟杰  发布日期:2017-06-28 20:34:23  浏览次数:2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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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笔者曾多次表达过,评诗论诗是一种极其冒险的精神“旅行”。因为面对着诗歌文本呈现的风景,要尽如人意、恰到妙处地加以解说并非易事,好在这冒险本身其实也是一次有趣的体验和经历。当唐成茂诗歌以其摇曳多姿、腾挪跌宕的气象或画面映入我的眼帘,蓦然感觉,长袖善舞的不仅是他笔下的“九月”,而恰恰是诗人自己。就此而言,最理想的诗歌鉴赏者也应当是诗人自己。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向他走近。尽管走在路上的唐成茂,依然处在不断攀援的“现在进行时态”中,但其诗歌创作的优势和特色已相当明显。即便日趋边缘化的诗歌世界形同“一个行将没落的帝国”,诗人依然不改初衷,企冀“飞得最高走得最远把守得最严”。也许,这就是诗人自身最生动的写照和选择。

我在何处?我往哪里走?在高度物化的浮躁时代,当下诗人们的原点选择出现了两个明显的改变,一是结构性阵营变化,一是观念性精神变异。面对这种境遇,如何找准自己的角色定位、调整自己的身份坐标,如何确立主体的承担感来强筋健骨,以重建诗歌自信,让自出机杼的诗歌不仅指向个人心灵,而且在自觉的担当意识中重新出发呢?当我们走进唐成茂,走进他怀抱的诗歌世界,我们发现,他拥有充分的自信:“也会以长袖装下世界的气势重新崛起”。倾听着他在通往诗意的路上和盘托出的系列组诗《肩膀上的春天》等代表性作品,隐约可见诗人正睁开着探询的目光催醒万物,以独特的想象方式运载着幸福与忧郁、光荣与梦想、真与善、爱与美,在律动的符码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支点和生命尊严,去迎接那萌生着希望又催人迷醉的诗歌春天。“我在那个季节播洒的种子∕在另一个季节发芽”(《心跳的夜晚》)。

印象之一,突显探索意识:诗意飞溅与姿态绽放。唐成茂诗歌有着丰富的意象群和强烈的官能感受,既有声光与色影、冷暖与苦乐的交错呼应,也有幽深别致的心灵折射和知觉诗化,呈现出带有生活质感之美所凝聚的诗性力量。他不愿随波逐流,自觉排遣无聊而眩人耳目的虚幻乐章,也不作发泄私愤及兜售隐私的文字游戏,那部命名为《肩膀上的春天》的诗歌结集,以其特有的风采和气味打上了作者艺术个性的印记,诗人让自我体察到的悲欢沉浮、人事沧桑化作笔底的波澜,经过幻化或内化,吸取了丰富的现代意识与表现技巧,烙印着主体思想光芒所穿透的一种沉着、从容、旷达与悠远,一种承接着传统诗歌语言又自觉建构多维诗歌语言而显露出来的艺术才情和智光。缤纷而神秘的大千世界与季节轮回,繁复的社会与人生,乡土记忆与城市体验,人情世态与日常生活,透过悠长的生存意识和生命情调,进入了唐成茂诗歌的辽阔视域。往事与怀想互映,温情与冷峻参半,理想与现实交融,略带几许的感伤与忧思,还有侠骨与柔肠。不管是深浅厚薄、还是高低起伏,都散发出诗人自身特有的、有别于他人的气息,突显出诗意飞溅与姿态绽放的探索意识。

正是这种精神生态和审美眼光,驱使诗人建立在对生活深入透彻的理解与对语言鲜活灵动的把握能力之上,彰显出执拗的主体意识和盎然的话语修辞。“纸面上行走的文字/鱼背上贴着的花纹/挂钟里奔跑的盛世/都是我站在低处看到的风景”。于是,诗人把写诗交给心情,去获取探访内心的通行证,并在灵魂深处始终眷恋渐行渐远的故乡和往事。在《江中表妹》一诗里,诗人发出深情的慨叹:“家乡的桥墩断裂我可以用诗歌去修补∕感情的断裂和人格伤残暂时没有找到修补它的红唇”。已经仙逝的表妹肯定无法回到爱情中,连同已然失却和错过季节的斑斓色彩,的确令人悲恸,引人沉思。诗中蕴含着诗人对人的现实“存在”的思考,对人的价值和生存意义的体悟,对人类命运与归宿、痛苦与解脱、幸福与追求的慈悲与省思。《棒棒本身是一棵小树》极写“日子整天闪闪悠悠”,一棵小树象征着女性生命,“肩膀上的年轻说枯萎就会枯萎”,即便横刀立马,“也拦不住命运∕又怎么救得活爱情”。全诗怅然悲郁而不失优雅,真情动人却“没有悬空”,如此真实似“晃悠悠的双脚贴着地表”。《这个季节意味深长》或虚或实,或真或幻,或动或静,“季节头颅重重垂下的葬礼上滚滚的洪流以交响乐的方式∕表达爱意”,时而不动声息,时而情思翻涌,营造出一种富有诗意的情调和语境。向纵深处弯曲的《心跳的夜晚》,一把隔断青春的锁却把幸福放逐,一种失落感让诗人陷入深深的无奈与困挠:“有些感觉似是而非,有些往事欲说还休”,诗人以自我情感化的话语来阐释世事人生,着实耐人寻味。

印象之二,凝聚生命色彩:理性审视与情感体验。读唐成茂诗歌,同样可以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其诗在抒写个人的情感体验和生活感悟的同时,还包含着诗人作为在场者对于现实世界和自我人生的理性审视,仿佛弥漫着一层或浓或淡的生命色彩,从中析出诗人深沉而强烈的悲悯情怀。“水做的美丽/力拔山兮盖世的英雄在山水沉浮/河流挑选曲折的驿站约会未来/一滴水夭折于包容的天空仍追求洪流”。沉浮也好,沉默也罢,诗人的生命意识与悲悯意识,总是融汇于其诗的题材选取、审美意蕴和诗风特色。难得的是,他从不跟风或赶时髦,而是服膺于内心的召唤,有感则发而为诗。他笔下流曳的诗性文字,让我们看到了诗意的世界是心灵永远的领地。

如果说,诗人是人生“剪不断,理还乱”的撕缠不休的情人,难免有孤独、有失意、有惆怅,有人生的磨合相伴相随,这是难以回避的,也无须回避。那么,经受住时间的沉浮或淘洗之后,更能显示出自我的内在神韵和作为曾经的受难者跳荡的精神脉动,从而激发出一股动人的活力。于是,面对《人生在河流里沉浮》,诗人内化出万千感慨:

时间绷紧了河面    往事有不少皱褶  

我皱巴巴的人生

在河流里沉浮

连风都穿透了一叶扁舟   可能找不到归于平静的理由

美梦会沿着波纹铺展

爆发时才认识了沉默    河流把未来还给未来

当我们以更深的理解凝视以河流般的方式铺展的人生,同样会从诗中唤起类似心境的体验。我们发现,诗人孤独的身影连同一座城市的表情写满沧桑和苍茫,“有些东西镀了金也会被命运洗白”。低缓的情绪带有悲壮的色彩,沉郁的独立循着梦想展开,但任何时候,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能放弃的,“我和河流的品格都是似水柔情∕柔水三千可以拯救英雄  河流凭胸怀装得下∕一个世界”。由是可见,唐成茂诗歌尽管常常表现人生中的某些缺憾之美,却以鲜活柔美、充盈大气的品质流露出直面现实人生的敏锐感受,在伤痛及残缺中挖掘和找寻美的真谛。而在艺术表现上则力求回避直陈,让诗意沉潜不露,在不事雕琢中突显出意象、景物和情绪的深层象征,那是来自于生命与心灵底部的传导或精神呈现。

印象之三,营造诗美意境:古典意蕴与历史风情。作为改革开放时代南下深圳的新移民,唐成茂自言“在故乡播下诗歌的种子,在深圳就会收获诗意;诗人要永远忠实于种子发芽的地方。”因而,故园与乡愁总是难以释怀,山川、河流、村庄、田野,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始终萦绕在诗人笔端。难怪乎有评论家在欣赏其作品时认为,属于典型的“底层叙事”的《山城棒棒军》是山城重庆的史书和灵魂,是《兄弟》的姊妹篇,是文字版的《望乡》,闪耀着智慧和温情的光辉。同时,作为一名当代汉语诗人,唐成茂始终涵泳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滋养,并在借鉴之中,灵活运用语言、意象和意境来经营诗艺,呈现出古典与现代的交融美。2013年中国诗歌学会颁发给他“最佳诗人奖”时,在颁奖词中指出:“他的诗歌风貌细腻、深情、内敛、舒张有驰,节奏有度,是传统古典意蕴的现代性续写”。的确,在其诗艺中,明显的吸收了古典诗词的长处,尤其是对意境营造的现代转化,更能体现出一位当代新诗人的智慧和才能。那首题为《一枝花亡命天涯》的诗作,诗人是这样咏叹的:

暴雨中的落红/还有薄荷的清凉/还有女人的妩媚/还有贵妃的丰满/还有诗词的况味/那命悬一线扯着天空要断不断/的生命/吊死一个朝代

 花朵上匍匐着的蝴蝶/穿前朝遗老的布衣/解不开跨朝跨代的胭脂扣/心已旧  人空瘦/就是有再多成年的眼泪/也哭不回故园/逝去的温柔/只有回眸一笑的故事/将弯曲而锈蚀的坚持/挂上枯枝

 一枝花朵亡命天涯  天子一命呜呼/那河山断裂的声音  轻轻敲打后庭/宫女还很轻很薄很嫩/唱出的落红之歌/还很浅很白很瘦弱

全诗开篇紧紧抓住暴雨中的“落红”这个意象生发开去,在自然转折中直接触及女人、贵妃乃至诗词的况味,是如何扯着天空要断不断的生命,去“吊死一个朝代”,导致了“一枝花亡命天涯”以及一朝“天子一命呜呼”,而唱出一首“还很浅很白很瘦弱”的“落红之歌”。诗人巧妙地借怀古诗来对历史悲剧进行深刻思考与审美观照,而在架构全诗过程中,通过凄婉的意象美与简洁的文字美,凝炼出一种带有古典气韵的诗语,去营造诗美的意境。在凄美的意象和文字背后,有着含蓄而有张力的丰富意味,既颇具艺术感染力,又能引人生发与联想。该诗结构紧凑,且富有内在节奏,借传统意境抒发今人之情怀,使其诗呈现出一种硬朗的诗风,有对历史风情的深刻洞穿,有对悲剧形象的深沉慨叹。因而,在看似清凉或柔媚的语调中潜藏着深意,每一句都隐含出凝重,每一节都留白出想象。

至此,本该收笔。蓦然想起法国文学大师帕斯卡尔说过:“思想形成人的伟大”。我想借此补充说明,诗人的尊严和优越同样在于思想。尽管诗歌写作需要表现自我与吐露性情,需要有灵魂的挣扎和情感的风暴,乃至有生存烦忧的纠缠与冷汗发背的体验来作为艺术凝聚的诱因,然而,诗歌要找回尊严和价值,必须拥有对人类的现状与未来深情关注的大胸怀,拥有悲天悯人、忧患苍生的大襟抱,拥有人文视野的大忧思,唯其如此,才有可能产生艺术的大手笔和传之后世的大作品。由于有思想,诗人才能囊括整个宇宙人生,让艺术之花熠熠生辉。是故,自觉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审美资源和话语方式,以深刻而独立的生命体验穿透生活斑驳陆离的表层帐幔,抵达天地同参宇宙人生的普遍哲学境界,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所不可或缺的。具有这样的思想或精神向度,就占有了内容,同时拥有了艺术形式,拥有了属于自己诗歌写作的自由的新天地。

身处于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精神浮躁的“混乱”年代,诗人何为?诗歌何为?有必要不断重提。因为无论生活在什么时代,诗人都不应该把自己等同于芸芸众生。重要的是要忠实地抒写自己的良心,或扎根大地,或仰望天空,去创造诗的艺术世界,展示人性探求,坚持独立品格,召唤自由心灵,昭示人们返回存在的家园。这是阅读唐成茂诗歌之后所带来的当代性启示和思考。

我们欣慰地看到,甘心情愿把生命交给诗歌的唐成茂,一路心随花开,偕美同行,抑或赤足伸进历史,拥抱大地的花朵,寻找词语的光芒。近年来,他持续在海内外各种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一批颇有份量的诗篇,并入选各种权威年度选本,荣获多个重要奖项。同时,他专注于新诗歌运动的推广,时常策划和主持有意义的各种诗歌活动,还担任多家刊物和诗歌选本的主编,以一种敬畏诗歌、“检阅写作”的笃实及平静心态,为诗歌奔走呼号,展现出为弘扬诗歌文化,捍卫诗歌精神的胸怀及其责任感和道义感,着实令人为之感动,为之欢欣鼓舞。

自巴山蜀道走向珠江流域,自幽闭的深山走向开阔的大海,对于走在路上的唐成茂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种重大转型,它意味着开放、灵动与新的生命洗礼。而涌动、自由畅达地涌动,乃是江海的生命最生动的展示。大地辽阔,天高水远。因诗歌而美丽的生命,总会腾欢出壮美的前景和潮声,并且总是与春天遥相呼应。如是,当唐成茂从“肩膀上的春天”重新出发,定然会在渐入佳境中抵达诗意和梦想的核心地带……

原载台湾《秋水》诗刊2017年7月第1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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