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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依旧听风听雨眠--悼念趙老先生鈍翁
作者:何与怀  发布日期:2016-06-05 21:49:22  浏览次数:3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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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dun1.jpg 二零一六年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一时二十三分,赵大钝老师安详平和地寿终于悉尼西区Liverpool 医院,享年积闰一百零一岁。

赵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家、慈善家,是悉尼华文古典诗词的开拓者、弘扬者。进入古稀之年,他一直仍然行动利落,思维敏捷,心明眼亮,令人拍案称奇。悉尼北区有一间“中华文化中心”,正厅中间赫然挂着一幅对联,曰:“中华史迈五千载,文化根敷七大洲”,对联落款是“赵大钝撰并书”。其宏大气势自不消说,字也写得苍古有力,神形相辉,可谓赵老一幅珍贵的墨宝,从中也透露他的志向与期盼。

赵老出身贫寒,又经历乱世,仅得小学毕业,但自幼好学,聪颖勤奋,又得多位名儒指点,因而修就深厚的国学功底。他于一九九七年出版的《听雨楼诗草》一书,便是明证。此年,他把一生所写、而又尚未散失的二百多首近体诗结集,由其学生集资出版。此书按时间分为三部分:“卷上”、“卷中”和“卷下”(另有“补苴编”、“词录”、“联语录”和“蝶恋花唱酬录”)。“卷上”所收之诗写于一九四三至一九七五年间,正值抗日战争末期及越南战争数十年动乱。“卷中”为一九七五至一九八三年间所写之诗。此时赵老因越南西贡易帜而投奔怒海,曾在美国、台湾、香港等地颠沛流离。“卷下”则是赵老于一九八三年八月来澳洲定居后所写之诗。全书跨度超过半个世纪,论者称之为“诗史”,信然。

听雨楼原为赵老先人遗下的一间小楼,以此名之时,赵老年方十八岁。当时及此后六七十年来,世间太多“风雨轰腾,震撼人心”,即使今日,“风雨仍然无定,晴明不知何时”。赵老叹道:“楼屡毁屡建,且曾随余流离四方,斯时楼存心中也。”由此得知,“听雨楼”的“听雨”二字,大有深意。

正因为这种背景,赵老去国怀乡之情特别强烈,充满《听雨楼诗草》全书。一九八三年他移居澳洲,在留别港中亲友一诗中感叹道:“百年残局身安托?一发中原望更遥!”在澳洲这个自由地,他常有这样的感触:“寻常一样团圆月,客里相看总惘然!”甚至:“眼底江山心底泪,无风无雨也潇潇!”一九八六年他自香港返澳洲时,机上作成一首五绝,可谓是发自心底的恳切期望。诗曰:“风雨山河泪,言归异故乡;晴明如可俟,敢怨发苍苍。”

至于《听雨楼诗草》一书所显现的国学功底,已为许多论者所肯定。香港宿儒傅静庵认为,赵诗“工于写实,不夸张,不溢美,贴切精诚,恰如其分”;更称赵老“以史笔入诗,又以诗之才调化之,使诗笔与史笔融为一体”。悉尼大学前东亚部主任刘渭平教授说,赵老的诗“殆李长吉所谓骨重神寒,意迩词远”。南澳国学耆宿徐定戡也说过,昔贤所谓不求工,工自至,赵老的诗正是“不苟作,而自然高妙”。台湾老诗人李猷则评说道:“大钝之诗秀雅如晚唐人笔墨,而感怀伤逝之作,则又近放翁遗山,盖积学气醇有以致也。”悉尼诗评家冰夫先生认为,赵老的诗,前期多悲壮雄浑、歌韵高绝之作,虽带有李贺的“骨重神寒”,但似乎更多了放翁的“激昂感慨、流丽绵密”与对白香山“感伤、讽喻”与“闲适”的元和体的继承;到了定居澳洲之后,他的诗作在沉郁淡然中又多了几分闲适细腻、气醇声和的风骨韵致,很多地方似乎更趋近于杨万里的“雄健富丽、质朴清空”的风格。的确,如中国著名文学家兼书法家黄苗子所言,赵老不藉典故的堆砌,纯用白描去写,这种千锤百炼的浓缩文学语言,非有湛深的功底不能达致。

最令人难忘的是,《听雨楼诗草》于一九九七年出版时,曾成为悉尼乃至澳州华人文坛一时之盛事。

当时居住布里斯班的中国著名画家郁风为封面作“听雨楼图”,其夫婿黄苗子调寄点绛唇,题曰:“浙沥添寒,凭伊隔个窗儿诉,淋铃羁旅,旧日天涯路;湿到梨花,帘卷西山暮,花约住,春知何处,深巷明朝去。”

徐定戡和黄苗子原调原韵一阕:“剩水残山,黍离麦秀凭谁诉,图南羁旅,目断乡关路;问到归期,风雨重帘暮,春且住,相依同处,莫便匆匆去。”

雪梨女诗人画家高丽珍题:“小楼连夜听风雨,红杏今朝绚野林,安得先生春睡稳,卖花声里闭门深。”

墨尔本诗词家廖蕴山题:“一廛堪借老南瀛,到处随缘听雨声,不管高楼与茅屋,滂沱浙沥总关情。”

著名武侠小说家梁羽生题:“一楼镫火溯洄深,头白江湖喜素心,莫讶骚翁不高卧,潇潇风雨作龙吟。”

博学多才的刘渭平教授则题:“瘦菊疏篁又再生,小楼栖隐晚方晴,知翁得失浑无与,祗有关心风雨声。”

这些绝妙诗词写出了《听雨楼诗草》一书的主旨,也勾画出赵大钝老师的品性神态。正如赵老自题所云:“风雨山河六十年,尽多危苦却安然,垂垂老矣吾楼在,依旧听风听雨眠。”

的确,赵老诗如其人,人如其诗。如果说,气醇声和、从容婉曲可为赵老诗风一大特点,从容婉曲、气定神闲也是赵老为人处世的应对之道。例如他这首七律:“花枝婀娜月光明,春色纷从眼底生。高阁杯盘行乐地,万家灯火戒严城。乡醪未饮心先醉,戍鼓频传梦不惊。笑口逢辰艰一聚,漫教尘鞅负鸥盟!”此诗为西贡岭南酒楼宴集而作,时值一九六五年元宵。当晚这个南越首都全城戒严,城外炮声彻夜,而城内家家门前悬镫,此一奇景奇事,诗中描画得何其传神,而其中所透露的诗人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心境,又是多么令人叹服!

“扶危拯溺济痴聋,儒佛耶回道大同。安得仁心长在抱,人间无日不春风。”此诗应是赵老言志之作。他人品高尚,胸怀博大,安贫乐道,宠辱不惊,刚直持躬,素以“诚、慎、勤、慈”诲人律己,深为朋好学生崇敬。赵老行中庸之道,以为万事不可绝对。他家庭的宗教信仰,就极具象征意义:其父生前信奉高台教(越南一种拜祭先哲圣贤的多神教);赵老和太太原先是佛教徒,现在自己皈依天主教,而太太仍然坚守佛教;至于儿子,则是虔诚的基督徒。赵老家中设有研经室,各有各的经书,各有各的研究,互相尊重,其实亦为一乐也。

    赵老于一九八三年以越南难民身份定居澳洲。“既来之,则安之,最喜地容尊汉腊;为祸也,抑福也,敢忘身是避秦人。”这是赵老为悉尼西区Cabrama dadun2.jpg tta 市牌楼所作的一副著名的对联。赵老气定神闲、随遇而安,安贫乐道,又坚持操守,宠辱不惊,刚直持躬,实为我们澳洲华人的楷模。二零零八年十一月七日,澳大利亚华人文化团体联合会联合悉尼诗词协会等二十七个澳洲华人社团向赵老敬颁“澳华文化界终身成就奖”。

hd.jpg 六月三日星期五晚上,赵老遗体告别仪式在Fairfield市中华殡仪馆举行,是夜一夜豪雨,第二天出殡,更是整天风雨交加,为悉尼三十年来所罕见。我不禁又一次想到赵老《听雨楼诗草》中这首名诗:“风雨山河六十年,尽多危苦却安然,垂垂老矣吾楼在,依旧听风听雨眠。”赵老虽然离开我们,但他的成就与精神将永留人间!

(2016年6月4日于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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