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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分居
作者:秦景棉  发布日期:2015-11-15 20:21:55  浏览次数:2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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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军前脚进屋,顺子就像一个急着吃奶的孩子,麻利儿跟了进去。子军刚从纸包抽出尿不湿,就被他冷不丁拦腰紧紧抱住了。

  子军的身子一阵酥麻,随即意识到儿子儿媳就在外面的客厅里,心里便慌慌的:别介,让孩子看见不好。

  顺子不吝,甚至有点死乞白咧,他贴住子军的耳后,呼吸瞬间变粗了:一年多了,我都快憋疯了。

  不行!这是在儿子房间。

  那,去我住的屋。

  也不行!大白天的。子军语气硬,心里却绸布一样柔软。

  你以为我乐意大白天?咱不是没有黑夜吗。

  子军不吭声了,她理解丈夫,顺从地享受着拥抱。片刻,她果断地推开他,去为孩子更换尿不湿。

  子军和亲家母在加拿大女儿家交接班后,便飞往美国儿子家,和顺子交接班。顺子在美国的半年时间里,天天念叨着,想喝北京的豆汁儿,想吃北京的驴打滚,想……兴许儿子惦着尽快让老爸回京解馋,机票订在子军到美国的当天下午。也就是说,子军和顺子分别一年多,见面的时间只有仨钟头。

  碍于面子,子军没有答应顺子,晚上的事儿愣要挪到白天做,她不习惯。再者说了,孩子一会儿吃喝,一会儿拉屎撒尿的,哪有二人独处的时间啊。

  子军抱着孙子在草坪上玩耍,顺子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子军柔情的眼神一下子拽住了他,那里面,有太多想说的话,有太多要表达的情感。顺子回应的,自然是强烈的依恋和不舍。两人的眼神儿紧紧缠绕在一起,似乎能听到火花迸溅的噼啪声。顺子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缠绕中撕扯开,心里好大的不情愿。

  汽车开出大门,子军抱着孩子热眼巴巴地追出去,一直把那辆宝马越野车看小,看没了……半天,才呆呆地,失望地回过神来。

  去机场的路上,儿子专注地开车,时不时流露出不舍的意思。顺子不吱声,瞅着儿子的后脑勺生闷气,心里一个劲儿埋怨:臭小子,办事忒不着调了,连一天独处的时间都不给老子留。我再想北京的小吃,也不差这一两天的功夫。

  顺子在天上飞了十多个小时,越想越撮火。回到北京,几个哥们在饭馆为他接风,他的火气多少有了点缓解。有人提议,为顺子的归来,干一杯!他站起来,举起斟满的酒杯,同大家叮咚碰响,一饮而尽。酒精下肚,哥几个你言,我语,同唱一个调儿,那就是,为顺子高兴,羡慕嫉妒爱的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

  顺子有些喝高了,舌头在嘴里拌蒜:甭起哄架秧子,专……捡……好听的说,其实,哥们这心……里头,苦着呢。

  有人接茬了,酒后的话,透着粗糙:我操,你要是苦,我们就,甭他妈活了。另一个说:没错,哥几个,你最拔份儿,闺女家的游泳池,比我们整个院子大,儿子家的草坪,赛过街心花园了。你是加拿大、美国轮流住,烧包的不轻。

  顺子和哥们所指,压根儿就不是一回事,猴吃麻花,满拧。

  吃饱了,侃够了,酒也喝到位了,哥几个脚下轻飘飘,踩着棉,驾着云,各自回家了。顺子没有回家,在小区花园的长条凳上坐下来,点燃一颗烟。

  花园里隐隐传来一首乐曲,是顺子熟悉的《再唱浏阳河》,以前在家,他常听妻子哼唱。他的目光顺着音乐搜寻,假山前面的空场地儿,灯光朦胧中,有一位女子,手持红绸扇,正在翩翩起舞。只见她,双足交替,飞速滚动,圆场步敏捷灵动,如同脚生莲花。花帮步,轻盈美妙,似小溪流水,不时溅起欢快的浪花。再看那修长的双臂,伸曲柔韧,舒展优美,长绸扇上下翻飞,舞动出一片绽放的烟花,绚丽、洒脱、飘逸。那婀娜的身材,曼妙的舞姿,优雅的神韵,像极了年轻时的妻子。

  顺子看呆了,眼前的女子渐渐幻化成妻子。他在草坪上和妻子说再见的一幕,又呈现在眼前。他已经“饿”了太久了,热血潮水般涌上来,躁动的情绪难以控制,指关节被他按出“叭叭”的声响。一个饥饿的人,见到食物和见不到食物,都是饿,但感觉是不一样的。顺子此时此刻的欲望,比干活儿,比吃饭,比睡觉,比喝酒,比抽烟的欲望都更强烈。他又一次在心里狠狠地骂儿子“臭小子!”不料,声音从喉咙滑出,闷闷的,好似来自天边。

  一阵风儿吹过,顺子清醒了许多,“臭小子”三个字,让他一下子想起当年父亲帮自己看孩子的情景。那个时候,十二平米的一居室,立柜、饭桌、火炉子,占去一半,双人床、单人床占去另一半。晚上,两床之间拉上布帘,就形成了两个空间。夜里,双胞胎姐弟俩熟睡了,顺子一激动,便忘乎所以,弄出大的动静。妻子伸手,朝着他的屁股猛掐一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嘎然而止。屋子太小了,夜幕下的小屋太安静了。静,就像一台无形的放大器,把任何响动都变得夸张刺耳。妻子咬住他的耳垂儿低语:爸还没睡着。示意他下去。顺子不肯,固执而又任性,坚持把功课做完了。他倒头欲睡的时候,听到布帘那边的父亲,翻一下身子,闷闷地说了声“臭小子。”那声音像是从被窝深处传出的,也许父亲认为,蒙住了脑袋,就蒙住了一切。然而,布帘那边的声音,依然听的真切,被窝里他那近乎自言自语的沉闷声,也同样被顺子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不久,厂里有车到老家那边办事,父亲同顺子商量:我想跟车回去一趟,也就三两天的功夫。顺子说:你走了,俩孩子谁看?厂子任务急,领导不许请假。等孩子再大点,送幼儿园了,再说吧。

  那一年,顺子29岁,父亲50拐弯。如今的顺子,比当年的父亲还要年长几岁。

  顺子从长条椅上站起身,又狠狠骂了一句“臭小子!”这一次,连他自己也一起骂了。“臭小子”臭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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