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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危机600日》 第五章 操
作者:抗凝  发布日期:2015-03-04 00:24:22  浏览次数: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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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O 1)(动)抓在手里:拿:操刀

2)(动)掌握:控制:操纵、稳操胜券

3) (动)做(事):从事:操作、操劳,重操旧业

4)(动)用某种方言,语言说话:操英语,操吴语

5)(动)  操练:操演,出操

6)(名)由一系列动作编排的体育活动:体操,早操,工间操,健美操

7)(名) 品行:行为:操守,操行

8)(名) CAO (名)姓       

9月17日,星期三

醒来已经是早晨。朝阳似火。我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沙发上,依然浑身是汗。窗外的天堂鸟灿烂地盛开。股市重创三百多亿,太阳照样如常升起。眼前的一切看得见, 摸得着, 我至少知道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正是因为这百分之五十, 毫无依傍的心突然感觉到少许踏实。  

我在公寓的游泳池里泡了十分钟就上了水,水那天很冷。下水的那当儿浑身打了个颤, 不由得刹那间想起昨天银行自动斩仓的那个电话。道琼斯昨日升141.50点, 道指在前日狂跌500点之后,昨天才微弱反弹141点,我想今天如无意外,道指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在水里拚命划, 一是由于冷, 二是不愿去想银行的事。上水的时候, 走几步,感觉飘,飘飘欲仙。我有点沮丧, 十八般武艺,已经慌慌使尽,我知道我最终躲不过银行。  

九点,我如约去见律师马克,马克是一名从事破产业务的律师,曾是空军飞行员,留平头,精瘦,目光清澈。他的办公室设在高楼林立的35层内,从办公室往外看,可以看到一望无际蔚蓝的天空,和天空下面受伤的世界。  

马克的客户涵盖了从穷得根本不该买房的人到那些刚刚从管理层职位上被解雇的人。根据马克对目前经济形势的分析,他的结论是: 游戏规则乱码了,哪怕是最微小的失误或者环境的变化都可能把另一个客户送到他门前。

昨天他的一个客户,退休金每年付给他税前5万多美元,他要从这笔钱中每月拿出800美元支付医疗保险。每个月只剩下税后2400美元左右用于还贷款和其他开支。他有1.5万美元尚未支付的医疗费账单和1.5万美元拖欠银行的还贷月供。他没什么有价值的资产,他的房产价格在下跌。比他位置更好的房子,现在的销售价格都低于他欠银行的钱。

马克说,任何一个有美国身份证和脉搏的人, 都能成功向银行借到房价110%的钱,当月入只有2000美元的家庭,买了40万 美元 的房子,整条食物链的人包括借钱买房的,盖房子的,银行,地产经纪,所有人都相信明年这房子会涨到50万,于是保险公司担保抵押贷款,对冲基金负责卖空抵押证桊给投资者,评级机构把垃圾债桊评为AAA。你想想,这能不出大事吗?

10年前,全美范围内只有40万例银行收楼案例,那就算是忙碌的一年了。而今天,可能会出现250万这样的案例。美国现在大约有7500万人拥有住宅。最悲观的估计是,将会有640万以上的住宅在2012年底前陷入被银行收楼的危险。我们进入了一个不堪一击的时代。  

马克那天有点激动,面额通红。我坐在马克面前,听着他慷慨陈词,慢慢我开始走神,满脑子都是银行的事。突然,马克问,你找我有事?

我点点头,问马克:如果寻求破产保护,在法律上,一般有哪几种选择?

马克说,没有多少,重要的是银行,如果你无法说服银行,剩下的只能是以今天的市场价格来清算你的资产。

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银行?

马克坐在真皮转椅上,眯着眼看着我。马克长得不算太坏,四方下颚,四方鼻,符合中国人“吃四方”的相貌。马克看了我一会儿,笑着对我说: 这是你的问题。

操,我当然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没有问题来找你干什么。我看着马克的四方脸,笑着朝马克点点头。

基本没有。马克看我没接话接着说:除非你有抵押。即使有抵押也要看你的信用历史。如果你有信用污点,哪怕只是一次,那你基本上就不可能有两次机会。

如果我临时借用信托基金的钱会怎么样?

谁的信托基金?

客户。

…… 马克瞪大眼看着我:这有点棘手。

怎么棘手?

你临时借用的不是一把椅子。如果给逮住了,可大可小。

大是多少?

那要看你动用了多少,如果超过100万,最高十年。

……

不过十年也很快。马克朝我笑笑。

十年是我的时间,我操,不是你的时间。我盯着马克:直说吧,我有多少机会能嬴?

你说短期借用客户信托基金被逮住?

我点点头。

10%。还要看短期有多短。马克说。

……

那就是说,我不可能嬴。如果一只股票只有50%的机会能嬴,我都不会去买,何况只有10%。  

马克看我不吭声,继续说:在美国,大多数官司都是五五波,什么好事坏事都有两个版本,所以才有陪审团和“合理怀疑”。比如吸毒过去是罪,现在是病;未满16岁喝酒是罪,可有谁过了16岁才开始尝第一口酒;随地大小便是罪,可你真的拉了撒了,说你憋不住了,他们也拿你没办法。美国法律有很多漏洞,谁能拿出证据证明你是真憋不住还是假憋不住?如果把妨碍司法公正改成是撒谎,量刑就大不一样。如果你的辩护律师跟法官是朋友,那结果就更是天壤之别。状纸怎么写,就凭法官心情了。强奸定义为“未经许可进入”,状纸可以写成“进入缺乏绅士风度”。如果你做污点证人,法律条文上的量刑标准就完全不起作用。法官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他们可以判你十年,也可以判你一年,在理论上,他们可以把量刑条例扔给你,由你自己定,法官明白合作的重要。还有,你有没有罪不重要,重要的是控方能证明你有罪,即使控方证明你有罪,你还可以对他们的证明提出疑议,他们还必须要证明你的疑议不合理。他们说你有罪,你说你无罪,如果他们不能证明你有罪,你就是无罪。

马克跟我说话像是谈判专家跟站在一百层高楼上准备抱着人质同归于尽的人说话一样。

我突然想起Tim曾跟我说的:没事千万不要去碰那些律师,他们会搬出一大套不知是真是假的法律条文,说你可能有罪;如果你想无罪,你得让他们帮你辩护,费用是拿去你一半或者全部家产,这还不一定保证能让你无罪,你只是用你的家产去博一下,当然你也可以不博;博,你会失去你部分或者全部所有,但可能不用坐牢;不博,你会去坐牢,还会失去全部所有。  

…… 你好吗?马克突然停下来,看着我。

我好吗?我一时不清楚这个极端聪明的人真正想问什么。

我点点头。已经很久没人问过我这句最日常不过的话了。

事情会变好的,但需要时间,满身都是屎的人我见多了……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马克朝我笑笑,一口参差不齐的牙很白。

……

什么问题?我好吗?…… 我不好,我资不抵债,面临清盘;我有可能涉连内幕交易,面临监牢之灾,我随时会被人出卖,阉掉,变成一条他妈的死鱼 ……

你看上去不像是个惹大麻烦的人。马克看我不吭声,又说。

我朝马克点点头:谢谢。

临走的时候,马克看上去有点扫兴,因为直到走,我还是没有答马克我好还是不好。

告别马克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我不想回公司,也不想回家。我不知道我想去哪。我知道我没时间了,可我需要时间静下来再想想。车经过鲍林格林公园,那只华尔街铜牛摆着一副不可一世的姿势,旁边围着一群表情敬畏的游客。公园里有几个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还有几个同样无忧无虑看着孩子玩耍的大人。我不能把车停在鲍林格林公园,无忧无虑不适合调整思绪。车上的卫星导航不断提示往回走,我知道往回走便是家。  

我最后把车开回家。

关掉引擎,车灯骤然熄灭,车库门徐徐落下,车库漆黑而又寂静,把马克和银行关在门外。我把车座的靠背往后调到尽头,躺在车座上:其实我知道我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我前面只有一种选择:斩仓。我早就知道我是干这种蠢事的傻瓜,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那个百年老问:哪里是股市的底部?我想这就是底部了,连华尔街的百年老店雷曼都倒了,这不是底部是什么?我们盼望底部,希望能在底部抄底反攻,但到了底部又能怎么样?我们在底部弹尽粮绝。当所有人都弹尽粮绝,力不从心,不能有所作为的时候,那就是底部。  

电话响了,手机显示是罗森,我没有去接:一定又是笨多多那些烂事。

罗森终于直接告诉我,笨多多在证监会调查之列,间接告诉我,他恐怕也有麻烦。我昨天没跟罗森说实话,罗森也知道我没说实话。罗森,委福简和Tim去匹兹堡谈融资价格,他们从匹兹堡回来,只带回来一个最后的价格。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最后价格之前做了什么手脚,否则委福简怎么会有操控股价的嫌疑。罗森,委福简和Tim之间,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在证监会面前,Tim忧虑那10%笨多多,罗森忧虑匹兹堡之行,我忧虑与罗森一起约见过机关枪CEO奇森,兵临城下不知道谁能救谁?  

电话又响,这次是彼得。彼得在电话那边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还在纽约吗?

我不在纽约我在哪?

哦 …… 你还回来吗?

……

我知道彼得担心我会像白地一样,和自己较上劲。十年前白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扔下美貌的妻子和一对年幼的双胞胎跳进冰冷的密西西比河,为钱所累?为情所累?世界来来去去就这几样东西。  

电话再次响起,是银行。我的心开始下沉,我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受键:Hello ……我的心沉到了历史最低点。  

回到公司已经十二点。开市差不多三小时。货币市场的吃紧状况未见改善,人气仍然是“走为上计”,危机恶化的恐慌情绪继续加剧。

金融股普遍受到卖盘的沉重打压,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当日分别重挫14%和24%,遭遇其史上最大单日跌幅。标普500 [1] 金融板块暴跌8.9%,三大股指均暴跌4%以上,至近三年新低。亚太股市在雷曼冲击波之后也连续第四天下挫: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等股市跌幅普遍超过2%,至三年新低。俄罗斯向金融市场注资已提升到11266亿卢布,由于股市遭遇重创,俄罗斯联邦金融市场局9月17日下令停止所有交易所交易。

美国财经频道感叹:直到今天才是市场真正的恐慌。当天道琼斯下跌449点。

我打开邮箱, 银行平仓清算的确认邮件已经摆在那了。

大势已去,我把手上放在个人名下的全部笨多多以市场价放掉。笨多多股价倾刻间下跌10美分。这时罗森和彼得同时抬起头看着我。

我朝他们摇摇头。我能对他们说什么?说我守了, 可守不住?

交易大厅乱成一团,所有的交易员都在忙着和客户沟通,所有的指令都是卖出。整个市场都在担心华尔街最后两家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和高盛是否会破产,在看空情绪主导市场的情况下,一切都有可能。  

Tim打电话给罗森, 我想他一定是问谁在出货, 我不知道罗森跟他讲了些什么, 只看见罗森嘴皮动了两下, 就放了电话。

这时彼得开始出货, 接着是WJ经纪行。罗森仍然守在那里, 我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下午,笨多多的盈利财务报告如罗森所说如期出台,笨多多的股价在反弹10美分之后就一路下跌,换手率达到25%,资金大手笔出逃迹象明显,不是降低仓位,而是清仓。此后,笨多多一路阴跌, 至收市前半小时, 跌破发行价的30%, 成了当日跌幅最大的股票之一。买股票是买人气,人气很多时候跟公司的经营毫无关系。

这时,罗森站起来, 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看来,那些电脑股票操作软件真是一个败笔:他们把那些图表, 虚实K线分析得如此透彻, 但却无法把握一个最要命的因素: 时间。  

道琼斯在短短的三个交易日里史无前例蒸发了1000点,我知道明天很可能和今天一样。也许股票种类不同,但是下跌的趋势是一样的,我们不可能在短期内看到大环境利好的消息。在形势没有好转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人投资股票。  

当日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宣布,为了遏制金融股狂泻和金融公司接连倒闭的势头,将从18日起下令停止799家金融公司进行卖空操作。当日美国三月期国债收益率跌至1941年1月伦敦遭到大规模空袭时0.03%的低点。  

一收市,我对彼得说, 我想休假几天, 这里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

什么时候去?

没定。

你不会不回来吧?彼得惊恐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不会。

你肯定?

我点点头。  

我把事情交托给彼得后, 躁动了一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像芹芹说的,不就是钱吗。一旦你能接受眼前输钱的事实,低谷就过去了。  

收市后半个小时, 我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南希,告诉她,把压在股市的钱转去还贷款,先保住房子。

打这个电话我犹豫了很久,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 再捅罗森一刀,可不打这电话, 我实在对不起南希, 股市压了她很大一部分的积蓄。

南希两年半前买了一套自住房,付了首付,每个月极为负责地还款。在她最好的岁月,她年收入4.5万美元,接近美国平均年收入。两年里,南希重新贷了一次款,这在美国十分平常,但她重新贷款接近房地产泡沫的顶峰。两年前,她350平米的房子估价为19.5万美元。在这次重新贷款后,她欠的贷款是16.8万美元。房地产中介告诉她,她现在无法以高于14.5万美元的价格卖掉她的房子。房产价格下跌幅度太大,即使你付了20%的首期,剩下的80%贷款仍然可能比你目前房子的价值要高得多。

南希上个星期告诉我,她收到了银行律师的信,信中说如果她希望保住这个房产,必须立即偿还拖欠的月供再加上利息。否则按照法院的程序,她的房子将在一个月内被出售。南希上周问我,如果笨多多平仓,亏多少?我说,30%。如果不平,可能20%,30%,或者50%,不知道。南希告诉我,她打算租一个10平米的地下室,这样她的东西就不至于被扔到街上。如果银行收楼,她不得不离开的话,她希望能带着尊严离开。南希担忧得更多是关于尊严,而非栖身之地。我对未能为南希守住她这点家当心感内疚。  

第二个电话打给YY, 跟她说, 我想去一趟澳洲, 能不能陪我去?

YY在电话里问: 你现在能走吗?你那些股票怎么办?  

第三个电话打给罗森:你现在在哪?

那天晚上我陪罗森在城外一个僻静的小酒吧喝酒。酒吧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和罗森。酒吧老板坐在吧台后面看报纸。  

那晚罗森喝了很多酒。下午证监会再次约见罗森,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YY早上打过电话来,告诉我,证监会开始查笨多多董事局有没有操控价格。YY的电话证实了罗森昨天对我说的话。我庆幸我当初没有接手那10%而使自己自动成为笨多多董事局成员,那10%,于我,无疑是请君入瓮。  

一个晚上, 罗森都心不在焉, 问非所答,有时甚至自言自语。

罗森问,你做梦吗?

我一头雾水,朝罗森点点头。

你知道我的梦想吗?

我摇摇头。

我梦想哪一天,我不再需要钱,整天坐在纽约城市的最顶部,看谁嬴,看谁不赢。

我对罗森说:罗森,你和我押了自己的全部长线,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能嬴。笨多多套完了我们手上的全部现金,我们犯了操盘大忌,持仓太重。崩盘打乱了我们的现金持仓。坚守需要很多的筹码,我们离场吧。

罗森瞪大眼ly: 瀹嬩綋, SimSun; text-indent: 2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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