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21年,也即金宣宗兴定五年,金帝国汴京城内(今河南省开封市),金代文学巨擎元好问已登进士第,他正与京中文艺界人士交游酬唱。
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其家乡有一处千古名胜,名曰系舟山。画家李平甫乘兴为遗山挥毫泼墨,点染一幅系舟山图。彼时的金王朝文坛盟主赵秉文、遗山好友刘昂霄各题诗于图上。元好问亦作《家山归梦图三首》题于画作之上。
别却并州已六年,眼中归路直于弦。春晴门巷桑榆绿,犹记骑驴掠社钱。
系舟南北暮云平,落日滹河一线明。万里秋风吹布袖,清晖亭上倚新晴。
游骑北来尘满城,月明空照汉家营。卷中正有家山在,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三首诗中,蕴含了非常丰富的历史信息,本文择其要者一一剖析。
游骑北来尘满城,月明空照汉家营。
游骑乃指来自北方大漠的蒙元骑兵,他们于金王朝末季之时,寇犯雁门之南,攻陷秀容城。蒙元骑兵铁蹄所到之处,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实施大肆屠戮劫掠之兽行。元好问的胞兄元好古亦于其时遇难,因而这“游骑”是愚昧与野蛮的象征。
最值得人玩味的是这里的“汉家营”。翻阅中国历史著作,就会发现,从西晋末年起,中国历史就是一部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南侵、又不断被汉化的历史。其中,我们可以看到,中原地区贫苦百姓被胡人铁骑蹂躏时,满脸淌着血泪,在痛不欲生地呻吟。但我们也会发现,那些野蛮的民族,更多是带着对中原文化无限憧憬、甚至是膜拜的心情而来的。
唐末时,契丹崛起,经过数代征战,他们建立了强大的辽帝国,但辽王朝的统治者却显然醉心于汉文化。辽太祖于上京建国子监,并设府、州、县学,以传授儒家学说;辽圣宗喜读《贞观政要》;辽道宗爱看《论语》,且自谓“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其统治期间,契丹以“诸夏”自称。
与辽王朝相比,紧随其后的金王朝在汉化的路上走得更是决然。金代中期以降,女真贵族热衷于改汉姓、著汉服,就连朝廷也对女真汉化的趋势无能为力。元好问的家族则源于北魏鲜卑拓跋氏,其汉化之路走得更早(490年,魏孝文帝迁都,并开始实行汉化政策)。因而,到金末之时,金国臣民以汉人自居也就不足为怪了。
对此现象可征为旁证的就是元代的民族等级制度。元代统治者在全国实行臭名昭著的民族等级制度,也即将治下的人民划分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等。其中汉人主要指原金朝境内的汉族和契丹﹑女真等族,而原南宋境内的汉人则被称为南人。
值得一提的是,有的学者在解释此中“汉家营”一词时,总是旁顾而言他。大局意识有了,史家言实的姿态没了,留给青年人的是无头绪的错愕。
系舟南北暮云平,落日滹河一线明。
今忻州市东南,有一座系舟山,山上有禹王洞。山之所以得名“系舟”,是因为传说大禹治水时,曾在此山之巅放缆系舟。曾经山上有崖若环轴,名系舟嵬。后来,心理阴暗、狭隘的宋太宗赵光义,派遣军士将系舟山山头削平,为的是拔去龙角。
系舟山的传说,有力地证明了夏王朝发源于今山西中部地区。《吕氏春秋》中《慎大览》篇记载,夏桀与商汤交锋失利,被逐至“大沙”。研究夏王朝遗民去向的历史学者们,对“大沙”所指争议颇多。不过,今隶属忻州市的繁峙县境内有沙河镇,这或许可以提供一条不错的线索。
值得一提的是,这系舟山又名读书山。此名得源于元好问的父亲元德明,他曾经隐读于山之西麓薛云谷,至今遗址犹存。赵秉文在本文提到的系舟山图上所题之诗即为:“山头佛屋五三间,山势相连石岭关。名字不经从我改,便称元子读书山。”
春晴门巷桑榆绿,犹记骑驴掠社钱。
古代的中国人就有很强烈的环保意识,他们在自己的庭院中,在村寨周围种植树木,美化家园。而且中国人的这种优良传统,一直保持到了近代。记得幼时,家乡虽然位于塞外苦寒之地,但每到夏天犹有“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旖旎景观。
由山西大学文学院李正民教授等学者解评的《元好问集》(三晋出版社出版)一书中,对此句元诗有如下解释:“古人常将桑树和榆树植于院中,因此桑榆便成了故国家园的象征。”读来不禁让人发出感同身受的慨叹。
而且该书进一步提到“掠社钱”的来历。原来,古人要在立春时举办祭祀土地神的仪式。“当祭司在密集的鼓点声中将铜钱洒落的时候,孩子们便争先恐后地抢拾”。
如前所述,元好问的家族是已经深度汉化了的鲜卑人,他们在社会风俗上,在文化心理上都已经自认是不折不扣地汉人了。当然鲜卑文化的残留还是有 的。元好问的墓葬采取圆庐穹顶样式,远望形同游牧民族的毡房。而且这种墓葬风格在今天的忻州地区仍然较普遍,非常迥异于其他地方。
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曾在遗山(今山西定襄县城东北)读过书,因此自号遗山,金朝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出身于一个官宦家庭,祖系出自北魏拓跋氏。他自幼聪明过人,四岁读书,八岁就能作诗,十四岁拜陵川名儒郝天挺为师。潜心学习六年,研究古代典籍,数年间精通百家,并具备了较高的文学修养。元好问一生写了5000多首诗,今存1388首,词今存384首。作有《遗山集》又名《遗山先生文集》,编有《中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