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中华文化忧思录”是我应《同路人》杂志之约为他们写的系列文化杂文,从今年7月份起一直连载至今。这里面都是我对中国文化面临严重问题的思考,其中不乏从我个人生活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从我个人而言,我其实并不希望写这样的文章,为什么?它多少都带有些负面。况且我还知道大陆的某些人对这一类的文章是很讨厌的。举一个例子,巴金生前写的《随想录》尽管被评论界普遍认为是“二十世纪中国的良心之作”,但也很遭某些人的嫉恨,当时上海的宣传部长陈沂就准备组织人批判,以致到巴金逝世时,出于他的政协副主席的身份,正主席贾庆林不得不到场应应场面,其他的领导人即使当时近在咫尺的无锡,也不愿意去一趟上海。我为什么提到这件事,因为我认为,这跟最近国内曝出的两岁孩子小悦悦反复遭车碾轧的惨剧有内在联系。中国人的良心为什么丧失殆尽?这跟大陆执政者长期压制有良心的人“说真话”“做真事"有直接的关系。我常常大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毛泽东亲自总结的“三大法宝”之一就是“批评和自我批评”,凭什么到他自己身上就不允许别人批评?凭什么?中国的领导人凭什么就不容许别人批评?美国的华盛顿当了总统后也骄傲过,被另一位政治家杰佛逊指着鼻子骂,当场就低头认错。中国的政治家为什么不学学华盛顿?小悦悦事件令我震惊、痛苦、羞愧,我决定把我原来发过的文章再发一遍,希望能够唤醒某些人心里的良知,“从此认真改起”(鲁迅语)
系列文化杂文
一、 苹果先从心里烂起
几年前,国内的媒体上登载了一则消息,说的是在黄河入海口,有位打工者落入河中,他快要淹死了。当时围观在岸边的人群多达数千,竟没有一个伸出援手。这时警察赶来了,他不会水,叫一位船工去救。船工说,必须给他四千元钱他才肯干。警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只有干着急。这时总算有一位青年跳进河里,向溺水者游去,可惜的是,他的水性并不好,救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救起,自己反而也筋疲力尽,慢慢沉没。此时岸边的人群发出阵阵嘲笑,就在这一片笑声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青年沉没水底……
配合这篇文字的还有记者当时拍下的几张照片,看上去,的确是观者如堵,神情就像是在观看一出大戏。
其时我正从南京大学退休下来被澳门科技大学聘去教授“中国文化通论”。我把这些照片跟鲁迅《阿Q正传》中阿Q赴刑场时围观群众冷漠眼神的影视镜头相对照,对同学们说,“从文化学的角度看,民众的冷漠,往往是专制型文化的典型症候,因为专制统治是以民众的道德低下做补偿的:专制统治越严酷,每个人心中的良知就必须泯灭得越彻底,这两者是成正比例的线性关系,所以鲁迅才会说,‘专制使人变成死相’。中国人国民性中的诸多缺点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几千年封建专制统治的结果.”
以后,这一类的报道愈来愈多,愈来愈频繁,情节也愈来愈丑恶离奇荒唐,以致今天在大陆即便哪一天媒体爆出某某贪官贪污了月亮、二月十九的庙会上一群恶少轮奸了观世音菩萨等等的天大奇闻,我想大陆民众也会以冷漠对待了。
我这样说绝没有想抹杀大陆改革开放之后取得的成就及其社会进步的意思,但我们不能讳言的一点就是,“建国”后前三十年封建专制主义大行其道的癌细胞如今已全身扩散,再和改革开放后某些领导人疏于防范其中甚或有人“心有灵犀”地有意促成权力资本的迅速积累,在这两股浊流的汇聚冲击下,中华文化的根基已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中华文化岌岌可危矣!
有人会反驳说,今天的中国已是到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经济总量高居全球老二,这难道不是文化蒸蒸日上的标志吗?我不这样看,因为历史有一个基本规律,那就是技术发展与文明进展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相互关系.苹果光鲜的表面上,只要显出一点烂痕,心子里就已经黑透了。如今中国大地上到处可见的豆腐渣工程,任何豆腐渣工程的背后一提留就是一大串贪官的姓名,就是这只光鲜苹果表面上的腐烂的疤痕,而全民道德感的彻底丧失,才是中华文化濒临毁灭的铁证。
在黄河口发生的这一幕我以为是一个意味深长的象征性的符号: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五千年的古国文化,从你这儿发源,多少英雄的故事,在你的周遭扮演”,而黄河的入海口正是伟大中华文明走向世界文明的交汇处,这里理应演绎我们民族伟大复兴的壮剧,然而现今的这一幕,却顿时令大禹治水胼手胝足的不朽足迹、燕赵志士气贯长虹的慷慨悲歌,化作无形,蒙上永恒的耻辱,原先孕育着孔孟圣贤的强悍敦厚的民风蜕变成如此之麻木,不正预示着专制文化应该已走到了尽头吗?
记得上世纪初,《新青年》杂志上曾登过一篇文章,文中描绘了一幅中华文化的发展兴衰图,图中标示着汉唐时期中华民族的文化高峰,也指出当时的中国正处在中华民族文化的低谷。这幅图表当时震惊了多少爱国的仁人志士,从此走上救国图存的道路。但是现在看来,这幅图是不准确的,真正的低谷是在今天的中国大陆,因为那时我们民族还能产生勇于为民族背负十字架的英雄如秋瑾、鲁迅等等……,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了……
面对中华文化的空前危机,每一位她的子民,是否应该想想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呢?
原载《同路人》杂志第24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