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散文随笔

散文随笔

好在重逢
作者:林别卓  发布日期:2011-09-23 02:00:00  浏览次数:2214
分享到:
        自1987年移民澳洲以来,我回国旅游探亲已有两次,第一次是2002年六月,第二次是今年三月,相隔了九年。九年前我还没遇到同学聚会,今年遇到了,也许是由于九年前我们这代人还在工作,而如今退了休就有了休闲时间来聚会的缘故吧;但并不尽然,那四十多年前的文革历史渐行渐远,同学之间隔阂和伤痕的往事如烟,恐怕也是原因。
       大学同学聚会由P同学召集,他决定为欢迎我的归来而举行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我很感激他给我这么难得的机会,但又非常盼望女同学N也能来,若见不到她,我心中难安。
        回想当年,她个子不高,肤色白皙,丰满可爱,举止端庄,性格上有点“巾帼不让须眉”。有一次她和我辩论,我说“妻子就是妻子,不可以称作妻子同志”,她则针锋相对地说“完全可以,我看过书上就是这样说的”,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孤陋寡闻,而她是对的。
        1965年,我和她被学校抽调去搞海瑞调查(海瑞是海南人,明代高官,该调查为批判历史剧<海瑞罢官>之用),两个人因此而曾经走得很近,但是彼此都因文化大革命暴风雨的来临而变得无缘和绝缘了。我和她分属于两个对立的派别,分道扬镳已是命中注定。她口齿厉害、锋芒毕露,为对立派的人所忌恨,不幸而惹来了麻烦。
        那是1967年下半年,我这派人对她那派人进行了报复,她就是被殴打的其中之一。那一天,我看见她昏倒在课室的地板上,但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一个山西籍的同学在我跟前说:“他妈的我真想强奸了她。”我阻止了他说:“使不得。”所幸此人并没有动真格。我还是担心万一会有什么闪失,就一直守护在她身旁,却又不敢贴近地去呼唤和安慰她,怕别人看见了会说自己与她没有划清界限。过了一会儿,她和几个挨了打的人被本派人用汽车送去市里的警备司令部,我眼巴巴地看着她几乎是被扔上车的,竟然若无其事,一声不吭。
       多年来,我常常扪心自问:那时刻自己的良心哪里去了?而在她的眼中我到底是保护者还是帮凶?为此事我将悔恨终生,有朝一日我必须求得她的原谅。
       我试着拨通了她的电话,用几近颤抖的声音向她问候和说明来意。她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解释说是从P同学那里得到的。我还得知她的先生因病去世已有好几年了,便向她表示慰问,祝愿她节哀顺便。等到她那震惊的情绪平缓下来时,我直奔了主题:“N,我是向你道歉来的。”她沉默良久。我又请求她到茶馆来会面,她不置可否。两天后当我再次请求时,她终于答应了。 
       那晚上,在茶馆,她来了。我们俩都是老远就认出了对方。几十年过去了,她没怎么变,只是红润的脸上有些沧桑的皱纹,乌黑的头发上有些稀疏的银丝,整齐的玉牙缺席了一枚,看上去还很健康,风韵犹存。在聊天中她告诉我她的丈夫是患前列腺癌死的,并当作教训提醒我们男的平时要注意的一些保健问题;她有两个孩子,一女一男,都已长大成人和有事业,正在北京、上海的政界和商界有所发展;她也有了两个宝贝第三代;她已习惯于独身生活,酷爱读书、跳舞和旅游,常常天马行空地往返于北京、上海和海南的航线上,有时也随团周游世界各地。我羡慕地说:“你太幸福了,我可比不上了。”她开心地笑了。
       我们也谈到伤心的往事,她哭了,哭得很凄惨。她责问我:“那一天我被人用麻袋套着头来打,你知道不知道?”这事她不说我真的不知道,然而这不知道本身也是我的错。我连声说“对不起”,并且我觉得她的哭倒使我感到好受些,甚至甘愿她揍我几巴掌。
       第二天上午八时,一个小型的同学聚会在华侨大厦开始了,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都已过“耳顺之年”的老同学欢聚一堂,其乐融融。N同学来晚了一些,但她满面春风,毫无愁云惨雾,一到就坐在我的身旁,令我心中欢喜异常。大家边用餐边畅谈,轮至我发言了:“此次回国亲眼所见祖国和家乡天翻地覆的巨变,深感自豪。今天又受到同学们如此盛情的欢迎,无比感动,衷心感谢。我们都是文化大革命的过来人,我们之间分裂过,有过伤痕和痛苦,尤其是N同学,她遭受到了不应有的羞辱和伤害,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时我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说:“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N同学也站了起来,有点羞涩地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同学聚会曲终人散时,我按照澳大利亚的习惯拥抱了每一位同学,依依惜别。同学们,后会有期。
 
2011920日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