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陈村也算是中国著名作家了。
我开始写作时是1983年,大学刚毕业,雄心勃勃又不知该干点什么,就写起了小说。记得那时读过一篇陈村的小说,叫做《琥珀》,写的是一只苍蝇,被一滴松油滴住,几千年后,这只被松油滴住的苍蝇成了一枚名贵的琥珀。读后很受启发,遂写一篇《壁画》。我的《壁画》后来也颇受好评。
当然那时,我是没见过陈村的。
但由《琥珀》而来的《壁画》,却使我不能忘记陈村。这个不能忘记一晃就是十几年。
终于,十几年后,陈村随上海作家代表团来悉尼访问,我有了机会与陈村小聚。
第一眼见陈村吓了我一跳,他是坐在轮椅上的!我只知道中国有个作家叫做史铁生的坐轮椅,怎么陈村也是坐轮椅的?陈村坐了轮椅不算,身子还僵僵地弯在那里,连脖子也不肯随便拧动一下。只见他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目标不放,即使是和他说话,他也还是盯着那个目标不放。再看他的脸,阴森森地。也许是刚下飞机的缘故,他话也懒得说一句。
有人介绍说,田地是沈阳来的,在国内得过小说奖。陈村听后眼睛亮了一下,很艰难地把头转过来一点点,用眼睛的余光望着我,说,沈阳有个马原,我们是朋友。我说我认识马原的,不过他那时常在西藏,见面机会也不多。陈村又说,马原现在去了上海,在同济大学做教授。我说我知道。
第二天,在文学讲座上,陈村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坐在轮椅上,可他侃侃而谈,妙语连珠。他说昨晚去艾士菲吃饭,看到上海老饭店、梅龙镇酒楼,以为自己身在上海。所以他说再过几年,上海人一定会把艾士菲变成上海的殖民地。上海一向被人殖民,如今也殖民别国过过瘾。接着他又调侃朱大可,说他身在南半球,却把头伸过赤道,去管中国的事(指他与大陆几人合作写《十作家批判书》),真是叫他想不明白。
再后来,陈村是一天比一天有精神,一天比一天来情绪。领馆请吃饭时,我坐王安忆身边,面对似乎有那么点少言寡语的王安忆,我真的不知道该讲点哪方面的话题才好,于是场面就有些尴尬。陈村这时隔着桌子举起杯,说,来,田地,喝酒!这时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陈村仍然是坐轮椅的!
参观艺术馆时,电梯偏偏坏了,陈村乘滚梯上上下下地,好象他从不曾坐过轮椅似的。我终于问他,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要坐轮椅?他说不过是关节炎,但是是很严重的关节炎,一走路腿就痛。有人接过话来说澳洲的轮椅好。我于是讲到国外想买什么有什么。话题一转就转到小孩推车,我说双胞胎有双胞胎的车,三胞胎有三胞胎的车。于是一位上海作家感慨地说,看看人家外国,这服务……陈村笑了笑说,就是说,无论怎样,都能叫你把钱花出去。瞧,这就是陈村,他总是一针见血。
计划去海滨的那天偏偏下了雨,我问他们还去海滨吗?陈村笑曰,下雨漂亮姑娘不会出来的,我们看个什么劲?话是这么说,还是去了海滨。来悉尼不去几个海滨怎么回去交差?
到上海作家要离开悉尼的时候,我和陈村已经成了好朋友。他看问题总是那么深刻,那么一针见血,常令人忘记他是坐在轮椅上的。你所见的,他是一位作家,一位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是将来,都是出色的作家。
陈村,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你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