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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惊天羊洲》1—011
作者:吕万林  发布日期:2011-04-25 02:00:00  浏览次数: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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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洲村五组的吕天葵,是吕天模唯一的姐姐。她今年46岁了。
    吕天葵虽比她的哥哥吕天榜小13岁,她却还是老二,因在她之前的三个姐姐都没“捡起来”,即接生婆捡的是生后即死的新生儿。小弟吕天模比她小16岁,中间有两个弟弟:吕天尚比她小2岁,吕天有比她小6岁。那时,她们家是典型的儿多母苦户,天尚、天有、天模都是她带大的,父母亲根本就管不到他们几个小家伙的名下来。

    吕天葵出嫁就在村内,由三组嫁到了五组的黄家。
    她的丈夫叫黄达富,也是劳苦的种田人出身。黄达富年轻时,在生产队里是把干活的好手,耕田耙地,堆垛扬锨,撒种割麦,挑担赶车,样样在行,又肯卖力,为人也挺忠厚老实,常常拿一级工分。
    等到娶了媳妇,又逢分田到户,甩开膀子大干,日子眼看就要红火起来。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几年后,他不明不白地患上一种类似于软骨病的怪病。浑身既不疼又不痒,既不红又不肿,就是干活没力气,四肢软沓沓地,力气使大了便冒虚汗。起初尚能吃、能走动,还先后生养了儿子黄牛娃和女儿黄牛梅。后来实在不行了,被吕天葵用板板车拉到玄洲卫生院,还请来县医院专家会诊,也未发现究属何病。住了一段时日,未见好转,遂一板板车拉回。
    黄达富40岁那年,无可奈何地撒手人寰,去世那天离40岁还差14天。当时,一对儿女,小的还不到上学年龄,大的也不到10岁,都扑到爸爸身上恸放悲声。还有黄达富的单身老弟黄达善,竟哭得死去活来险些昏迷。吕天葵却异常坚强,未哭一声,但三天三夜未合眼,粒米未沾。丧事办完,她却一病不起,半个月后,邻居方才见几乎脱了形的她下地干活。
    人常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天老爷没长眼,怎恰恰“祸”到了吕天葵家!吕天葵唯一的小叔子黄达善,因貌丑,纤眼皮、遢鼻子,始终未能弄到媳妇子。所以一直随黄达富生活。黄达富病故后,吕天葵承担了他的吃穿供养。1998年夏天,玄洲抗击百年一遇的大洪水,这个快40岁的老实人,在堵一个“管涌”时,他正扛着沙包往旋涡处投,未料到脚下的河坎“哗啦啦”陡地崩坍,浑黄的旋涡一呼啦便把他“喝”了进去!几条壮汉立马入江,在旋涡四周摸捞,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一条虽丑却忠且正当年的硬汉,尚未来得及品尝托人生、作男人的美酒,倏忽间被洪魔吞噬。呜呼哀哉老“化身者儿”!
    洪水一过,市民政局和镇政府便给吕天葵家送来1.5万元补偿费和抚恤金。
    吕天葵把这叠钱用件旧衣服包了一层又一层,珍藏在自己的出嫁箱子箱底里。把它作为对可怜的小叔子的一种纪念,也是对子女乃至将来的孙子的一个教育。
    当年九月,黄牛娃如愿以偿考取了大学,上学去最需要花钱,吕天葵都未舍得打开那个旧衣服包包。
    第二年秋,村里的上交任务完不成,镇政府官员为不拖全市后腿,在各村书记村长参加的大会上,作出被逼无奈而破釜沉舟的动员:“我就一句话,你们就是想天方设地法,也得给我收上来,交足够!只要不违法乱搞,便是借高利贷也得给我灌齐!”
    很快,村干部找上门,打起她那笔钱的主意。开始一天来一次,慢慢地,涨到两次、三次。
    最后一天,鲍镇长都跟来了。他们一大伙人,求爹爹告奶奶,好话说了一大堆。见吕天葵还不松口,杨正夫把胸拍得“潽潽”响:“只要帮我们村解了这个燃眉之急,一开过年,您随时要,我们随时还,要多少还多少,并给足利息,按年利率百分之二十给!”
    话已说到这一步,加上这钱反正也是国家给的,放在家里也是闲着,借给村里,一是可为村里救急,二是又可生出这么高的息,三是村子这么大的家当,还怕它还不起呀。想至此,自作结语:“把钱用在当用之处”,便爽快地答应了。
    吕天葵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爽快送了自己的命。
    说话间,时光流到2002年的夏天。
    黄牛娃大学即将毕业,已在家里待着,等钱去城里“活动”,好找一个像样的单位,挣一份养家糊口、立身兴业的工作。
    黄牛梅在县城里读高中,学杂费、住宿费、生活费再少也得交千把块,急等着要。
    担心“自己走得太早,儿女没着落”,吕天葵前年起为一双儿女各买了一份保险。今年交保费的最后期限就在这几天,也急着要钱。
    吕天葵“墩墩墩”地四处跑起来。
    跑杨正夫家。
    跑村财经主任、会计吕华祥家。
    跑村民调、治保主任吕华明家。
    好在隔不多远,又不花路费,已跑近百次了。
    吕天模得讯后,专找杨正夫,几乎每天夜晚都要去“拜访”一回。结果杨正夫也学吕天模当起了“癞皮狗”,两手一摊:“我又生不出来钱,你老是逼我有什么用?”
    眼看这么白跑不是事,吕天模又打电话催问鲍镇长。电话打了上十次,放了上十次“春风”,也没收到一滴儿“夜雨”。
    这下,才把吕天葵惹烦,她再也忍不住了!面对杨正夫等人,她罕见地叉起腰,怒吼道:
    “你们当初是怎么说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
    吕天葵气得两眼冒火,七窍生烟:
    “说话不算数还叫人吗?!”
    “当时说的话又没想不算数,只是如今情况起了大变化呀。”杨正夫低声分辨道。
    “情况再变化,借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村里没了流动资金,分文都没有。你逼我去偷去抢呀。”杨正夫已没了耐性,心想又不是我私人借你的,公家借的,实在无钱还,叫我也没办法。
    “你倒比我还狠些了?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
    “欠债的也是人啦,是人总该有点面子吧,何况又不是我私人欠你的!”
    “啊?不是你私人欠我的?难道我是看村委会的面子?村委会有这么大的面子吗?把一个可怜人用命换来的钱哄去的面子?没有你杨书记,没有他堂堂鲍镇长,我能把钱掏给村里的这个无底洞?”
    听了吕天葵的这几句话,杨正夫的心软了下来。吕天葵的话句句属实,杨正夫的良心受到自我谴责。与此同时,又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哪个不想还你的债呢,我个人也好,其他村干部也好,鲍镇长也好,包括‘无底洞’村委会,都想‘擤了鼻涕脑壳清’,谁愿意赖账?问题是,村里目前确实拿不出来钱!我们欠你的,但还有好多村民欠我们村的,欠下一大坨!并且,村里每年还要帮这些户倒贴利息好几万哪!”
    天啊,如此说来,我的钱不……?吕天葵心里又有火上窜,可看到杨正夫的这副痛心嫉首的样子,她于心不忍,遂压住火气:
    “那,那,那我的钱没指望了?”
    “不不不,我们还在继续想办法,你知道的,找欠款户去收,比‘逼牯牛下儿’*还难啊!”
    吕天葵急着用钱,自己先就想了不少办法,可均难奏效。自己的几个舅舅,一个比一个穷。大舅吕天榜,奔六十的人了,本来就作不了儿女们的主,加上儿女们大多也穷得叮噹响。二舅吕天尚、三舅吕天有稍强一点,可也仅停留在“自家地里种的,够自家大小吃”的水平。小舅吕天模倒是聪明些、会搞些,可“运脚”*不好,栽在了承包上,其实是天旱害了他,连老婆都不要他了。还亏他回来了哟,不然,八十岁的老娘还得我们老姐姐老哥哥操心劳神。有一户人家有钱,也是他的至亲——胡万合,姨老表,亲表哥,可吕天葵怎么也不会再去向人家开口了。上次为小弟天模“饭碗”的事,她已出乎意外的“掉了一回底子”,再去,就得“掉帮子”啦。而且也没起到一丁点儿作用。她见不得人家那张对她鄙夷不屑、不理不睬的脸。吕天葵穷是穷,可她还嗇不起那个人。
    对,去找鲍镇长。一来他是玄洲这么大个镇的副镇长,好想办法;二来当年他在羊洲村包村,是他与杨正夫等村干部一起找我借的;三来他们借我的钱,是用来给镇政府上交了税费,帮镇里完成了任务的。镇政府有责任帮村里还我钱。
    玄洲镇政府离羊洲村约四十里路,有小巴士跑这条线。但吕天葵没钱坐这个车。靠两条腿步行去,往返可节省10块钱。穷啊,就节省一个算一个。
    6月5日,天气不怎么好,感觉有太阳的威力,但太阳躲在灰云里,未露脸。不过,也看不出什么要下雨的迹象。
    她家去年梨子减产,但卖梨的钱还是还清了儿女上学期的学费;一厢棉田的花没舍得卖,因价太低。今年果然等来了涨价,贩子上门来出三块钱一斤的价收走了。棉花钱620元带到县城,给女儿交清了其它费用。真不好意思,拖了别人一个学期了。还有生活费尚无着落,女儿已找同学借了不少了。儿子见状,在家再也待不住,进城“自谋职业”去了。
    吕天葵天没亮就起床,舀了一碗今年的小麦面,用水搅匀,煎了几个粑粑。取一块干净蓝布包着,找出儿子的旧书包,把粑粑装进包里。这一切做完,天便亮有个把时辰了。
    于是,吕天葵收拾好猪、鸡,锁上大门,挟起旧书包,出发了。
    吕天葵是上午11点多钟走进镇政府的。找门房一打听,原来鲍镇长下村了,晚上才得回。吕天葵昨天给鲍镇长打过电话,鲍镇长没说今日下村啊。也许是临时的安排也未可知?
    一个农村妇女,吕天葵不会在街上闲逛。不过,对进商店,她还是有兴趣的,她一直想给女儿买套春秋装,老让她“捡旧”,觉得愧对了女儿。如今的女儿们金贵,哪个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像我们牛梅呀……还想给儿子买双皮鞋,人家的儿子只要不下地干活,多是穿的晶晶亮的皮鞋。我们的儿子老是三五块钱一双的布鞋、解放鞋,皮鞋还未上过他的脚……然而,她眼下没有这几个钱呀。而只逛不买,又怕别个做生意的瞧不起。算了,算了,找个最便宜的旅社,就在旅社里落脚,等吧。她暗下决心,这回就是等它个三、五天以至十天半月,也得把他鲍镇长等到!不然,一双儿女的学业、工作没了指望,我这个做妈兼做爹的还怎么过得出来生活、做得出来人?!
    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啃了两个粑粑的吕天葵,又来到镇政府门口。一问,鲍镇长还未回来。她只得找门卫老头借了个小凳子,搬到门房门口坐着,两眼紧盯着进入镇政府大门的行人和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
    天黑了,没见着鲍镇长。
    吃晚饭的时间都过了,还是没见着鲍镇长。
 
    * “化身者儿”:羊洲俗语,指化身来阳间害人的短命鬼,活不到成婚即夭。洲人借此说法与观念,来化解失去子女及亲人的悲痛。
    * “逼牯牛下儿”:羊洲土话,以公牛下儿喻指绝对办不成的事。
    * “运脚”:羊洲俗语,喻指某人的命运、机遇,颇有点宿命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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