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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惊天羊洲》1—003
作者:吕万林  发布日期:2011-03-09 02:00:00  浏览次数: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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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朝稼的骨灰盒,由村委会治保委员吕华明像抱百宝箱一样地抱回了村。生前的张朝稼虽懒而无用,但并不撩人嫌,即便是多年上访,也未在上边说过哪个村干部的“不是”,当然也未得罪过一村之长,所以杨正夫还是赶在渡船靠拢村北岸前,以悲天悯人的心情和乡里的情分,去接着了“蹲在箱子里的张朝稼”。
    吕华明抱着“箱子”在前面走,杨正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赏风景”想心思。
    羊洲村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枫杨树。她的根扎入村北的大江底,树颠顶着村南小河的软腰肢。
    杨正夫高中毕业后,就在村里跟着张朝金书记鞍前马后地跑,长了不少见识。张朝金在解放前曾读过几年私塾,在“内定”杨正夫接班之前,提醒杨正夫有意识地读了不少杂书,文学方面的自然也读了不少。因此,他杨正夫虽然不像吕华乐那样会写文章,但肚子里的“文墨”还是颇有一点的。譬如把村子比作一棵树之类的“打比方”,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自北堤往南堤伸去,贯穿村落的玄羊(杨)公路*,是这棵树的粗干。“粗干”的两侧,纵横排列整齐的村居,果园,棉田,是大树的繁枝密叶。作为一家之长,杨正夫要管、要操心的,就是这“一棵树”的生长发育。
    自上世纪70年代“农业学大寨”之后,羊洲民居一改沿袭多年的台子上筑屋、随意撒落的格局,而为全村村居同一个海拔,横向一字儿排开,一重重平行等距离摆开筑屋的统一格局。
    村居大多集中于“粗干”的腰部,平行排列的房子约有十来重,每重多则二三十户,少则八九户。南堤边,顺蜿蜒的小河如一弯新月样坐落的房子,也有三四十户。各家各户,无论是张三吕四,村居前一律为菜园,村居后一律为树林或竹林,门口的晒场也宽窄一律。仍散落的民居极少极少,不过,近年在责任田边上筑的工棚式守田屋,倒是渐渐多了起来。
    村民的房子从式样上看仅两种。一种是近年建的小洋楼,二至三层不等。一种是以前的砖瓦房,俗称“封墙屋”,白墙蓝机瓦,三间两进,前正屋、后附属屋。楼房也是坡顶,也盖的蓝机瓦,因此,从北往南鸟瞰,民居墙白顶蓝,给人一种“沧桑感”,似乎这些房子千百年之前便建在了洲上。
    民居之外的建筑,有位于“粗干”右侧“腋窝”处的两层楼村委会与村卫生室。还有已废弃多年的村小学,在“大树”的左髋部。小学旁,坐落着村果汁厂。南堤的“树尖”之右侧,还有村船队当年红火时建的治所,俗称“船队屋”,现早已坍塌。
此外,还有的“建筑”群,便是“树腿”之左的墓园,就是张朝稼即将要去的地方。那儿现存三四百座坟墓。坟墓里的“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一年上头一眼不眨地关注着、守望着他们的亲人与家园。
从前河堤到后江堤的偌大一片洲土上,除了民居及屋后的树林竹园,村委会,卫生室,学校,果汁厂,船队屋,守田屋与墓园,便是大片大片果园,一厢一厢的棉田。棉田的两头有沟渠,直汇入或连入公路边的高水渠与低水漕。
    公路是渣油路,呈黑褐色,真如一棵千年老树的树干。这是杨正夫的“杰作”。尽管老乡们并不领他的情,有的甚至还以为他在承包这个工程当中赚了村民的冤枉钱,可他杨正夫对得起天地良心,他没搞一分钱的枉当,仅仅赚了一些“关系”和热闹。
    果园里,要么是碧绿的柑桔树,要么是嫩绿的洲梨树。这也是他杨正夫的“政绩”,是他任书记后动员组织村民“调整产业结构”的结果。柑桔树一年四季碧叶繁茂,只是春来叶更绿,绿得冒油。梨树春夏叶丰;秋日里只见梨子难见叶,梨枝被梨子压得多需打撑子;冬日的梨树只剩下骨架样的身肢,倒另有一种疏朗虬劲美。
    棉地里,春天是一片绿,有大麦小麦苗,油菜苗豌豆苗,稍晚,油菜花金黄,豌豆花姹紫。夏日里,先是油菜籽熟成一竿竿穗,麦子黄成低头的金芒,豌豆涨鼓鼓地垂着青春的饱荚,像初生了婴孩的小媳妇的乳房。从夏天到秋天,棉花苗长得先齐腿再齐腰后齐肩,棉花桃子在或白或紫或粉或黄的花骨朵里钻出来,一天天往外窜,由小指头样的小不点儿,长成鸡蛋样的尖嘴桃。农历八九月间,棉桃张口开花,开成遍地白云,把天上的白云都比跑了。冬天,棉秆被洲人拔去当柴火,地被犁翻过来,仍黑油油的,正好种来年的“春季”*   
    对于自己的生养之地羊洲的历史,杨正夫还是作了一些了解的。他找县城的朋友包括从羊洲出去的吕华乐请教过多次,得知了不少关于羊洲乃至玄洲的历史人文知识,外地有人来参观,他便把这些知识、典故“现做热卖”地拿来做介绍。
    玄洲又名悬洲,在长江之水的中央悬着。但不要以为它挺小的,它拥有60个村,12万人口,横向宽80多公里,纵向最长处25公里,最尖端也还有3公里长。当然,站在江北岸甘阳市区的至高点鸟瞰,玄洲确实看不出有这么大,也就江水腹中一胎儿罢了。如果是汛期鸟瞰,玄洲真是危危乎命悬一线,那一线即是玄洲四周蜿蜒的民堤。
    玄洲的“玄”也是有些来历的。不过,一般的洲民并不知晓,包括一些编纂《甘阳县志》和《百年玄洲》的夫子们。羊洲土生土长的作家吕华乐,笔名吕欢,受“寻根派”文艺潮流的影响,多年来一直在研究羊洲和玄洲。他参与1998年的玄洲抗洪大战后,很突兀地向甘阳市文化界宣布了他的惊人发现:进入甘阳段的长江,与江中的玄洲,是一幅绝妙的玄武图,是一幅活灵活现的龟蛇相拥图!
    吕欢,也就是我杨正夫引以为荣的老表,曾领着一伙习文好古的朋友,择一风和日丽之时,专门登上甘阳城至高点——位于城区东南角的中国银行甘阳支行25层大楼楼顶上,手搭凉棚向前远眺。只见江龙温驯如羊,温润如玉,悄悄地逶迤而入甘阳领地,在铁路枢纽东芝口一分为二,靠南的一条纤细却弯曲扭绞,若银练飘弋兔崽撒娇,与玄洲南缘唇齿相依肌肤相亲;靠北的一条粗犷却流线优美,若新月蒙羞巨龙欲跃,与玄洲北缘胸背相搂相拥浑然一体。
    吕欢是这样卖弄他的研究成果的:“你看,玄洲整体形如神龟吧,那洲首是龟的头颈,如擎天柱直指上游,此段恰恰由羊洲、巴洲、扁洲这‘三洲’组成。稍下一点的龟肩上,江北側的马洲堤堰外,是古甘阳城遗址,江南側的澌洲堤堰外,沙滩下淤藏着古甘阳继任县治的废墟。而龟身,”吕欢手指左前方,“那里一马平川,平紧如少女之腹,是长江千万年来从上游携来的泥沙淤积而成,肥如膏腴。”老表的话像他的人,文诌诌的,杨正夫是悄悄记在随身的工作笔记本上,一背着人就掏出来读,慢慢记住了的。
    是的,大伙儿看见,太阳如银粉洒向玄洲,使他们一半看一半猜地想见,平川上那凸起的“蓝堆堆”是树林环抱的村庄,展展平的“绿块块”是庄稼地,骨架样的“直埂埂”是高水渠和渠道两旁的人工林,大动脉样凹下去且晃眼的“弯筋筋”是人工河。龟尾处,长江的南河与北河汇合了,恢复如初,驶入陵县。
    假如他们有一架巨大的照像机,取景框的上缘包住“南河”,下缘兜住“大河”,右截高州东芝口,左断甘阳与陵县的交界。吕欢继续导游似地引导他的一帮文友:“你们注意看这幅画面,主景是玄洲,近处是长江主流,远处是长江支流,左是合二为一的长江,右是一分为二前的长江,玄洲尖首大肚秃尾如龟,长江为母,玄洲如子,蛇母搂子,洲子偎母。春秋冬三季江碧碧,而玄洲春绿夏黄秋褐冬清,‘龟’‘蛇’色泽迥然;尤夏季,江苍黄而饱满,洲浓绿而丰腴,更显出绰约风姿。”
    连自诩为“粗人”的杨正夫,都曾听到吕欢当他面多次感叹:“人是伟大聪明的,能在地球上把什么奇迹都创造出来,然而,看了这幅大自然造就的刚柔相济气势宏伟的美丽图画,我们人类还能气壮如牛么!” 
杨正夫曾在一本堪称“野史”的书里看到:相传,玄洲由九十九洲组成。“洲过百,出天子”。曾有一胆大妄为自然也是祈望玄洲发达的徐氏洲民,率全家大小昼伏夜出“愚公移山”,挖淤泥而筑洲。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后洲成人老,父子累垮,然终如夙愿,心满意足。眼看新洲上粟子渐黄,杨柳枝发叶昌,岂料汛期一到,一股股暗藏的黄潮如千万把利剑直刺新洲,势如破竹摧枯拉朽。黄龙倾刻间将偌大的新洲裹挟而去。且乌云雷电紧随其后,震耳巨响与刺目闪电将徐氏一劈两半,血染半江。呜呼,徐氏生命重如泰山,可敬可叹,直令洲民世代仰念。然自此之后,历朝历代,无一洲民再敢造洲,致玄洲千数年来终未满百,当然亦未出“天子”矣。
 
   注释: * “玄羊公路”:指从玄洲镇到羊洲村的公路;因其终点一直抵达羊洲之南的小河码头杨家河,故又称玄杨公路。
             * “春季”:羊洲俗话,指麦豆油菜等粮油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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