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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惊天羊洲》1—002
作者:吕万林  发布日期:2011-03-07 02:00:00  浏览次数: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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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家伤了杨正夫的心,也勾起了杨正夫对羊洲张氏以及张朝稼的回忆。
    在羊洲村,以吕姓人口为最多,因为这一块洲土最初的开拓者是吕氏祖先,所以这里的老名子一直叫“吕家河”。至于“羊洲”,则得名于开初是以牧羊为主。但张姓在这儿也还不至于沦为“杂姓”,因为自晚清大约是公元1867年的时候,张姓的祖上张万成打江南麻衣山上下来,在吕府打工并爱上吕府的幺姑娘起,张姓一脉便在羊洲村繁衍起来。如果算上入赘随妻姓的张家后代,那么,张氏人已在羊洲杂姓中异军突起,拥有了羊洲总人口的一成以上。张姓人能有今日的兴旺,全亏了张万成老人。如果当初稍微软蛋一点,而依了老丈人改随妻姓,那岂有张氏今日之盛况?不过,与吕氏相比,张氏不唯人少势弱,其实更差的是素质。就整体来讲,张姓人太孱弱,太蠢笨了。
    羊洲村里曾有高人揭示:张氏一脉,地气本不厚,却让张朝金给“巴嗒”得差不多了。至于胡万合、吕华乐老小两个张族的外甥,则全是人家胡、吕二脉滋养,没讨张姓半点儿便宜。前者胡万合,是胡姓在羊洲扎根新树新叶一枝独秀,后者吕华乐,是吕氏当年中举与办私塾的文气与善举遗韵一脉相传,尽在情理之内,预料之中。
    杨正夫心想:这张朝稼,恰恰与胡、吕的旺气相反,是张氏弱气怏气的总代表与集大成者。
 
    张朝稼的个头倒还比较高,身板虽不结实,但还不是一阵风即可吹倒的模样;五官虽不端正但还说得过去;看面相并不憨,看气色也不是病恹恹的样子。就是没有甚么生气,整个一芥“怏秕子”*
    张朝稼比杨正夫年长不到10岁,一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杨正夫对张朝稼比较了解。年轻之时,张朝稼堪称白面书生。可惜命不好,遇到“文化大革命”,未能去上高中,当了“红卫兵”,串了几天联,造了几阵反,乖乖地回乡攥犁尾巴啰。不知怎么回事,“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堂堂男子汉,干农活却下不得身,吃不得苦。聪明气还是有一点的,有同房族的张朝金书记“伸”在“头面上”,生产队长一口定:那就记工分吧。当生产队的记工员,是令普通社员较羡慕的一个工种。混了几年还不错,被“提拔”去当保管员,掌管生产队的财物大权,是队长的內当家。搞了几年,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队长不够满意吧,又被调去喂牛,也算可以,直巴事,他干得马虎样。按说,一般人处于这样一个青春旺季,又迫于命运当上了农民,应该会发愤努力把农活学会,绝不甘于干二三等劳动力的活路的。可张朝稼不,他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天生的二三等劳动力的料子,正配干保管员呀饲养员呀一类的二线活路。
    既如此,张朝稼的悲剧便上演了。
    农村实行分田到户自主种植经营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原来运行了二十多年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制宣告终结。人民公社的磨卸了,停转了,绑在磨子上的驴,被解掉蒙眼布,卸下轭,主人拍拍他的屁股,去自劳自食吧。张朝稼这头“驴”蒙着眼罩顺着磨沿转圈圈,转了二十多年,还将就,可一夜之间要他去自劳自食,他哪里适应得了呢。分给他家近十亩地,他愣着眼睛不知所措,无法下爪,真是“直啃啃不动,横啃塞牙齿”啊。
    没人能越俎代庖帮助他,包括他的“房族”。好歹跟着邻居们种吧,但他压根儿就不会耕田赶耖、堆垛扬锨等基本农活,更莫谈技术活。加上当年因生了三个孩子,他被动员结了扎,手术后一直有些不舒服,逢变天腰疼裆胀,对干活也造成了影响。妻子也比他强不了哪儿去。大孩是女儿,头脑又有点迟钝。下面尚有两个儿子,着急的是尚未长成硬扎劳动力。长子张顺强生于1973年,小儿子张顺喜生于1975年,自然都在上学,不仅帮不上忙,还需要花钱给兄弟俩交学杂费和分期偿还“超生罚款”。吃喝都捞不上嘴,穿戴也难弄周正,哪里有节余交“三提五统”哟!如此一来,拖至这世纪之末的2000年,便拉下了两三千块钱的欠债。
    土地是无私的,也是最打得蛮的。其实只要你把种子撒在了地里,即便根本不去管它,到收获季节,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指望的,决不会让你空手而归,至少还要超出种子几倍。张朝稼慢慢掌握了土地的无私性与粗放性,下在地里的工夫越来越少,花在其他方面的脑筋却越来越多。譬如说上访,先找村里缠,能迟点交就力争迟点交,能少点交就力争少点交,能拖着不交就力争拖着不交。可村里有村里的任务指标,人家难以宽限他,即便张朝金书记也不行。他便去找镇里上访。镇里也有镇里的任务指标,“一个钉子灌一个眼儿”,市里下达的,按田亩和人头测算过的。于是,又去找市里上访。好在市府隔羊洲不远,走个几里路翻过堤,下河,上船,船开个一个多小时便到了甘阳码头,上岸再走一程就到了市府。仅仅因为“做过结扎手术有后遗症”,你去上访,别人怎会给减免掉历年的欠债呢。况且,农民反映交不起拿不出的困难太多太多,上边解决不过来,大多数也只能在基层、在村镇“解决”。就在张朝稼去去来来的上访历程中,老书记张朝金年满花甲“光荣退休”,杨正夫接下了羊洲这副“重担子”。
    杨正夫哪里知道张朝稼的心思哟。张朝稼心想,找县、镇、村是无望解决他的困难了,倒贴了船钱,划不来。而在家里,自己对种田增收的事又起不到多大作用,何不出去撞撞运气呢?俗话说“宁在外头磨,不在屋里坐”么。你想,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这个解决困难的指望呢?他想,出门上访运气好,兴许可以把老帐勾销,或者减免一部分去,至少可以缓交今年的新提留吧。于是,张朝稼穿着上十天未换的脏衣服,手提着一个化肥袋子,装着像腌菜样的“状纸”和尿片子样的粑粑(干粮),凭几句好话和一副可怜相,扒上了开往省城的汽车。
    此时的杨正夫才晓得:张朝稼手提的化肥袋子里,还装有自家用剩的剧毒农药,可惜一路上没有谁对他的化肥袋子进行过检查。
    五天之后的宵夜时分,作为羊洲村的当家人,杨正夫便接到蒋所长的收尸电话。
 
   注: *  “怏秕子”:羊洲俗语,原指麦粒小而瘪,喻谓羸弱不堪。
    “直啃啃不动,横啃塞牙齿”:羊洲土话,比喻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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