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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惊天羊洲》1—001
作者:吕万林  发布日期:2011-03-06 02:00:00  浏览次数: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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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农历庚辰年三月二十,也就是公元2000年4月24日夜。   
    地处江南的甘阳市玄洲镇羊洲村。
 
  
夜幕沉沉。
    偶闻“汪汪汪”几声狗叫,很快便被夜色吞没。
    村党支部书记、村长杨正夫家。
    一楼厢房里有个牌场子,有四人围坐在日光灯下的小方桌上打花牌。
    花牌与麻将、象棋一样,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是老百姓休闲娱乐的工具与弈智游戏方式。它可能与荆楚文化的传承有关。在羊洲乃至玄洲,大凡成年人甚至连学龄前儿童都会玩花牌,人们坐下来娱乐多首选玩花牌。可以说,花牌在玄洲是一种大众化的弈智娱乐形式。从故乡走出去的玄洲人,身居异国他乡,一闲下来仍少不了约同乡玩玩花牌,这样便将玄洲花牌传到了外地。据笔者极为有限的视野所及,武汉乃至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即有一些市民会玩花牌。花牌呈长条片状,约一小拃长,半寸宽,在硬纸或胶片上印上图文后刷清漆制作而成。每副牌110张,人称“窄页子”,“毛泽东时代”戏称打花牌为“学习110条”。由上、大、人,可、知、礼,孔、乙、己,八、九、子,七、十、土,化、三、千,二、四、五、六等组成。不要小看这些个汉字,它们可都是有些来历的呀。你看,“上大人,可知礼?”“孔乙己,八九子;七十土(‘士’之误),化三千!”虽为玩物,却在纪录、纪念着孔夫子教化弟子及读书人的那一段历史。
    坐南向北的一方:“天在头的(上)!*”他右手打出一张红字花牌“上”字。
    “开招!”坐北向南的汉子从手里的“牌扇”中抽出一溜3张“上”字,摆放在牌桌面上的自己面前,随手在桌面中央的牌摞的最上面摸进一张牌插入“牌扇”,又抠出一张“化”字牌打到桌面:“墙上挂的(画)!”
    “开畈!”坐东向西的汉子从手里抽出一溜4张即“1桶”黑“化”字,随手在牌摞上摸进一张牌,又抠出一张牌打出来:“夫子姓的(孔)!”
    “胡啦!小出胡,22胡,爬一坡!”坐北向南的汉子把手中的牌全摆上桌面:“孔乙己”缺“孔”字1胡,红“五”3张即“1坎”10胡,“可知礼”1胡、“八九子”1胡,“二三四”1胡,黑“孔”3张即“1坎”1胡,“十”字3张1坎1胡,“七十土”缺“十”字2胡,外带“开招”了的“上”字4张4胡。
    他尚在摆牌亮胡,另两人已各将一张10元票子递于他面前。“胡牌”的汉子即为杨正夫。他五短身材,方脸大耳,长满袢嘴胡的两頬被剃得泛青。
    杨正夫的妻子李次玫正在收拾厨房。这是一个高壮女人,“性感”得有点像巩丽,留着村里少见的齐肩长发,额头有点宽,脸有点偏长,看起来有点“恶罩”*,被羊洲民间背后讥称为“三大恶罩媳妇”之一,当面则笑称为“一朵带刺的玫瑰”。
    杨正夫嘴角叼着烟,袅袅上升的烟雾薰得他把左眼眯成了一条缝,他只好用嘴唇的运动将半截烟的过滤嘴挪向右嘴角。
    “嘀嘀哒嘀哒哒哒嘀嘀……”杨正夫还在“洗”牌,腰里的手机陡地叫起来。手机一叫,他把一摞牌齐展展往桌心一墩,在腰里摸出手机贴于耳边,听见:“羊洲村杨书记吗,我是镇派出所。你们村张朝稼在省城上访,今天下午已因故死亡……”
    杨正夫一惊,本能地吐掉烟头,眉头紧皱,燃着的香烟红光一点在桌旁一旋,不甘心地落在水泥地面上,烟头仍在挣扎似地冒着青烟。杨正夫把屁股下的坐位让给闻声进屋的李次玫。
    “喂喂,请你们通知家属,并带家属明天早上来,与我们一起到省城去收尸!”是镇派出所的彭所长打来的。杨正夫边接电话边走,这时已走到堂屋里。 杨正夫的方脸上现出惊诧与焦躁。他没与牌友们打招呼,车转身跨出堂屋大门,边走边往腰里别手机,急急奔入夜色之中。
    天已黑了好一会了。
    陡从日光灯下出来,还有点不适应。他把双眼闭了闭,方才有了方向感。
    村里的民居一排排的,一律坐北朝南,哪户也不往前突。村居只有“封墙屋”与小洋楼的区别。屋也好,楼也好,“千屋一面”,大同小异,给不熟悉的人造成辨认上的极大困难。前后排之间一律相隔30米,其间的空地用作菜园。菜园的垱头是小路,也一样宽窄。这种模式,是老书记当年从山西学大寨学回来的一套,后来便形成了规矩。杨正夫常想,大寨好像在山岗上啊,怎么筑得成这样的有如街道样的民居呢?
    张朝稼的家在四组,与杨正夫所在的三组相邻,在三组前头。杨正夫的家就在公路旁的左侧,他出门往右一拐,再顺公路往前,穿过三排民居,朝右行至第三户即是张家。
    路上不时有摩托驶过,隔多远即有灯光扫过来,像“战斗片子”里边的探照灯,倒也省了电筒哟。再说,两侧的村居山墙上多开有一米见方的窗子,此时窗子多亮着。对于生于羊洲长于羊洲长年生活于羊洲已达三十多年之久的杨正夫,闭着眼睛都不会摸错。
    虽然心里有点急,对于已在官场磨了上十年的杨正夫,从脚步和神色上,基本上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张朝稼的屋,还是70年代末期在他父亲张传炳手里建的,距今已是20个年头了。是那种用煤渣加石灰脚子打的“煤渣砖”砌的,瓦则是等外品机瓦,盖上去凸凹不平,雨夹风时常常多处漏雨。材料再差,面积倒还是三间,外观仍是普通的砖瓦房。
    屋里有几丝隐隐的微光,打指头宽的门缝里透出。门是从他的爷爷那辈传下来,年长日久,早就合不拢缝了。
   “顺强,顺强,开门啦!”
   “吱呀呀”,等了分把钟,随着旧门苍老而艰涩的声音,一个高瘦而背稍驼的模糊剪影印在堂屋门正中。是磨磨蹭蹭疲疲沓沓的张顺强,张朝稼的长子。
    “大妈呢?”羊洲村以姓吕的居多,杨正夫的母亲叫吕正英,本与张家没什么辈份关系,但因杨正夫的二姨爹胡万合(二姨吕正翠)的母亲叫张传凤,“传”字派下边是“朝”字派,“朝”字派下边是“顺”字派,如此一推,胡万合与“朝”字派同辈,则杨正夫与“顺”字派同辈,故称张朝稼的妻子为“大妈”。
   “那儿!”张顺强手指堂屋的西北角,杨正夫睁大眼睛,原来因为堂屋中间只挂了一个约15瓦的电灯泡,上面又糊满了灰尘和蛛网,张朝稼的妻子周氏如一堆黑影垛在墙角,杨正夫故未看见。
   “有什么事呀正夫?”周氏有气无力地问。听声音也就40多岁的农村妇女,可面相实在有些卖老,也有点儿邋遢,微光下脸色不清,只见两鬓似已斑白,且不整齐。
   “是出了点事咧!”杨正夫有意先来个暗示,打个招呼,以防母子俩受不住打击。杨正夫并不坐下来,因为堂屋里就一把椅子,被周氏坐着,其余地方不是堆着猪草,就是杂放着梿枷、挖锄、箩筐、手推车之类的生产工具,只好就势站在门框内一两步远的位置“做工作”。
   “……”母子俩都没啥反应。
   “朝稼叔出事啦!”杨正夫只好直说。
   母子俩还都是没啥反应。
   杨正夫定睛看看周氏,又扭头定睛看看张顺强,甚为不解:这娘母子怎么回事?亲人,并且是当家人出了事,居然无动于衷?
   杨正夫收回同情夹杂不解的目光,心里有点烦,更有点愤怒了:两个木头人,冷血动物!
   “刚才接派出所通知,朝稼叔到省城上访,因故去世了!”
   杨正夫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硬梆梆地说道,紧接着又垫上一句:“顺强明早到派出所,随人家到省城去给你爸爸收尸!”
   “死都死了,还收什么尸啊?”是张顺强语调平平的话。
   “你神经出了毛病啊,嗯?”杨正夫不满地斥责道。
   “是没得收场,正夫吔。”是周氏的话。
   噫?这母子俩吃了枪子儿,铁石心肠啊?杨正夫心想,平时倒没在意噢,只知这娘母子没用,还不知道她俩这么无情呢。
   “跑一趟省城,要花一两百块钱,我们娘母子到哪儿去弄?”
   这倒还是一句人话。没钱就直说么,恁么不直巴。村里又不是不知道,不然他张朝稼也不会为欠两千多块钱提留,还不起账而屡次上访到市到省。
   “这样吧大妈,我先借给您两百块,叫顺强拿着,明天去见彭所长,随派出所的同志去省城,把朝稼叔接回来安葬吧!”杨正夫的语气方转缓和。
   “谢谢你的好意,正夫哟。借了怎么搞,几辈人世还得起?算了,算了!”
   “您别这么说嘛,今后您带顺强顺喜两兄弟勤扒苦做,还愁还不清这几个债吗?”
   “那要望到什么时候啊?望到我的头发都要‘生虮子’* ?!唉,不说了,不说了,说不去就不去了。让他在省城由政府安葬,兴许比回家埋还舒服些、还气派些呐。”
   杨正夫腿都站麻了,此时听了“周大妈”的绝情话,不由得又向墙角的“那一堆”扫了一眼。如果说以前,这娘母子包括张朝稼,是因为无能而未能进入杨正夫的视野,未被杨正夫当一回事儿的话,那么,经过了今夜,这一家子将因为她们的无情而刺入杨正夫的视野,并且将被杨正夫所鄙视。唉,人穷不能志短,更不能无情啊。
   杨正夫算是彻底失望了,二话不说,扬长而去。
 
  注:  *  “天在头的”、“墙上挂的”、“夫子姓的”,分别是“上”、“化(画)”、“孔”的暗语、藏名表达。类似的还有“四宽八的(大)”、“难得做的(人)”、“虰虰(蜻蜓)脑的(可,谐音壳)”、“无所不的(知)”、“在下有的(礼)”、“瞎子要的(千,谐音牵)”、“睡不下的(己,谐音挤)”等等。一幅花牌110张22个字,羊洲人对每个字都有暗语、藏名表达方式。这样,就既好听,又斯文。
      *  “恶罩”:羊洲方言,指相貌、神色凶悍或令人生畏。
      *  “头发生虮子”:羊洲土话,喻指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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