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金融危机600日》第六章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咸海干了,这么多的水,流了上百年,可还是干了。
作者:抗凝  发布日期:2019-10-22 19:53:42  浏览次数:804
分享到:

飞机在澳洲北领地首府达尔文机场徐徐降落。

这是一块三面环海的红土地。这个狭窄的半岛常年有亚热带风暴,是世界上闪电最多的地方。红土地与闪电,风暴遥相呼应,让人觉得这里的所有生物,植物以及动物,常态下的生存是多么不易。

然而着陆是那么实在,着陆首先让你感觉安全,这是一切生存的前提。

我在YY怀里一觉醒来,发现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结束,太阳又大又圆,一切都很安静,周围可以闻到牛奶和蜂蜜的香味。遥望窗外被太阳染红的帝汶海,一望无际。躺在床上,我想起YY讲的那个故事:有一个经济学家到海边休假,看到一个渔夫在用原始的方法捕鱼,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于是经济学家对渔夫说:你应该去银行贷款,增加设备,扩大经营规模。渔夫问:然后呢?经济学家说,规模扩大后,进行资本积累,发展远洋捕捞,然后成立一家国际企业。渔夫问:再怎么样?经济学家说,企业扩大后,你可以到大学学经济管理专业,让人替你管理公司,你就可以到海边休假享受了。渔夫回答:我现在不正是这样吗?

我们已经在达尔文了吗?澳洲很大,我几乎跑遍了整个澳洲,可就是没来过达尔文。

我们已经在达尔文了。我们来达尔文干什么?YY问。

不干什么,只是想来看看。达尔文全年只有夏天,我不喜欢寒冷的地方。

委福简死了。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委福简的尸体被装在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里,被人从医院门口推出来。YY说,委福简在华尔街三十年,一直赢到现在,死时却毫无尊严。

……

你看CNN的电视直播了吗?

什么直播?

委福简专辑。

我还是摇头。

委福简出生草根,YY说,三岁时,父母离异,父亲吸毒,由以烫衣服维持生计的母亲独自养大,委福简没有受过正规大学教育,童年基本上爱做什么做什么。三十年前,委福简在华尔街逐家逐户敲门,向证桊经纪人推销公司债桊,得到第一桶金。他是一个出色的推销员,可以轻而易举说服别人做别人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之后炒黄金股, 从事债桊,证桊买卖,最后两手资源股让他在华尔街举足轻重。手上掌控九个私募基金, 两个股票经纪行。与投资银行美林,花旗关系密切,人脉错综复杂,有严密的资金链和信息网,操盘手法神秘,不按常规出牌。在长岛,太阳谷和佛罗里达有多处物业,身家十亿……委福简经历过二十多次大大小小的熊市,牛市,泡沫,软着陆,硬着陆,经历股票从电话交易到电子交易,目睹股市上许多人从奴隶变成将军,又从将军变回奴隶,委福简最终成为华尔街一名烂打烂杀的斗牛士,这样的斗牛士在华尔街已经所剩无几,不是下狱,就是破产,或者自杀……

我不知道委福简为什么要去死。

于委福简,2000万美元罚款和几年牢不足以让他去自杀。他是一个掂量过死的人,知道生命的价值不可衡量,他应该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次凶多吉少,所以他不断减持股票,所以他要让给我烧手的10%笨多多,而且还让我分期付款付息,缩少自己市场股权份额和个人现金资产总额,以躲过证监会的耳目。难怪他说,“会买股票不算什么,关键的是会卖股票”。我相信委福简并没有打算去死。他已经为自己最坏的结局做足了准备。不知道他的死会不会与更深,更大的保险诈骗和司机谋杀案有关。委福简为他杀了人的司机在英国买楼避难,很难让人相信他与谋杀完全无关。如果连委福简都认为万能的钱也无能为力,那么长期昏迷以及死亡便是最好的办法了。像彼得所说的,死亡是一种诱惑,死亡能让你彻底放弃所有你无法承受的责任。

于我们,预谋者将同谋者出卖,而作为知情者的其他股票经纪,在法律面前,奴颜婢膝地保持沉默。

于华尔街,一个人的命运在这个百慕大漩涡里,能有多大的能量?

你知道委福简为什么自杀?YY问。

不知道。

委福简自杀当天,他老婆与他签署了离婚协议。

就为这个?

自杀的原因可能很多,离婚恐怕是最后一击。

        ……

证监会找过你吗?YY问。

有两个穿西装的人来过。

来了两个什么人?

不知道,一个脸上总像在笑,而另一个却不笑。

找你?

他们找我干什么?

找罗森?

嗯。

Tim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们来达尔文干什么?YY又问。

你听说过卡卡杜吗?

YY摇摇头。

我明天带你去卡卡杜。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着车沿着达尔文半岛的海岸线向卡卡杜开去。

卡卡杜位于达尔文以东亚里吉特河流域,拥有世界上最完整的原始自然生态,面积相当于法国科西嘉岛的两倍。

汽车在原始的热带原野飞驰。车窗外掠过大片大片葱绿的柠檬桉,棕榈林和南洋杉。这是一片极少文明痕迹的荒原,YY的眼一直盯着车窗外,流连忘返。

汽车驶入亚里吉特河流域,前方一条像山脉一样连绵的岩石断层蜿蜒在一片平原上,半壁赤红,半壁青绿。前方的上空,有一块巨大的积雨层在移动,积雨层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慢慢覆盖了半个天空,向岩石断层压下来,带起一阵温暖而潮湿的海风,天边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接着空中有金属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一声霹雳。YY浑身一震,用手抓住我的肩膀。

你还想着回中国吗?我看着惊魂未定的YY。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YY转过头看着我。

真的不想?

YY摇摇头。

为什么?

我早上吃面,中午吃面,晚上还是吃面。中午的时候,我对自己发誓,晚上一点面都不吃, 可最后还是吃面。我知道煮饭水不能放太多,否则就会煮成粥,可我还是把米饭煮成粥。人有时可以很倔,可最终倔不过环境。我不喜欢美国,可我还得非呆下去不可。反正,哪里都不是故乡。

那李海呢?

李海上个月结婚了。李海对我说,妥协是生存的最后一个出口。很多看上去应该是很难的事,真做起来其实也不难。你说是吗?

……

你为什么不说话?YY看着我。

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要什么了吗?YY说,你为什么老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就能要得到吗?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你记得那个小肯尼迪吗?

我摇摇头。

就是那个在他美国总统父亲的国葬上行军礼的那个三岁小男孩。当年那个军礼几乎令全世界为之动容。小男孩长大后自己驾驶私人飞机失事在大西洋,死时才三十九岁。上帝给了他财富,智慧,英俊,几乎一切,可没给他时间。还有委福简,他有天赋,坚韧,深谙股市的几乎所有游戏规则,可上帝在最后一刻没有继续给他幸运。他成了这场游戏中最大的输家。

很多东西,放弃会让你觉得可惜,可也只能这样了。YY说。

可惜什么?

可惜我被你这条狐狸骗了。我第一次读《木偶奇遇记》时是七岁,我对猫和狐狸的花言巧语深信不疑,一个童年没琢磨出“瞎了眼的猫”和“瘸了腿的狐狸”都是装出来的。

我小时候没看过《木偶奇遇记》,给我讲讲?

你真没看过?不信。

你小时候玩过“找朋友”的游戏吗?

…… 玩过。最后找到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个人。

汽车驶进卡卡杜世界自然遗产保护区,在一片沼泽地前面停了下来。

沼泽地里有无数身体埋在沼泽里只露出头部的鳄鱼,还有成群成群栖息在杂乱枝头上的水鸟。前方无数条青藤缠成桥梁连接着沼泽地两旁的树木,树木不远的地方有硕大的白蚁丘,远处的岩石有潺潺流下来的溪水。再前方隐约可见一公里长的阿波利基尼岩石画的环形路。

YY走出车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然被眼前的画面惊住。我从背后搂着她:像不像你房间墙上的那幅风景画?

YY转过头,看着我,眼里闪着泪。

你喜欢什么?我看着YY。

我喜欢有水鸟和鳄鱼出没的地方。YY朝我笑笑。

还喜欢什么?

YY的眼定定地看着前面的沼泽地,没有答我。

四周很静很静。成片的鳄鱼躺在沼泽地里一动不动。枝头上的水鸟很久才偶尔叫一声:咕呐――

……我还喜欢孩子。过了好一会,YY说,我读大学的时候,曾希望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痕迹,沽名钓誉什么的。现在才明白,要留点痕迹有多难。如果不能留痕迹,至少给列祖列宗留个子孙吧。人会死,但子子孙孙会永恒下去。

我把YY紧紧搂在怀里:想给你以后的孩子起一个什么名字?

多福。

对他说什么?

孩子,我一定要让你富有。

……

咸海干了,变成一大片沼泽地。YY说,咸海是不会,也不应该干的,这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大湖。这么多的水,流了上百年,可还是干了。俄国境内的咸海有些部分已经见底,曾经沉入海底连影子都找不着的沉船,现在躺在干干的海底享受太阳。它曾经是中亚第一大咸水湖,世界第四大湖。面积将近七万平方千米,每年还有四立方千米的地下水涌进咸海,但这仍然无法阻止咸海干枯……

你冷吗?你身体为什么在抖?YY转过头:你哭了?你为什么哭?咸海干了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哭了吗?

这个世界只有两样东西能让心灵震撼,一样是:星空,另一样是:爱。它会让你忘却那种顷刻间挣大钱的兴奋,忘却你想要的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YY问。

不知道。

我要的东西多了。

比如说?

在南太平洋的阳光下,光着脚,自由自在,在海滩走一天。

还有呢?

我耕田,你织布。

像你外婆?

YY笑笑:你怕什么?

我不怕什么,哪天我去租一架喷气式飞机,在天上写上:嫁给我。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