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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鬼为什么不说话?
作者:张镭  发布日期:2018-08-20 01:02:08  浏览次数:3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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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第三人称,是他,或她。有男有女。

动物的第三人称,估计就是这个“它”了。而且,没有男女之分。

上帝、耶稣和神,也有第三人称,我们称之为“祂”。

上帝、耶稣和神,看来也无男女之分。

我忽然想到了鬼。

鬼是没有第三人称的。即使有,估计也只能是动物的那个第三人称“它”。

但鬼则有男鬼和女鬼。

鬼没有第三人称,说明人不相信鬼,没把鬼当一回事。

人整天说话,说了一辈子话,最后一句也没留下。想想,怪可怜!

能留下自己说的话的,一是伟大的作家,再就是伟大的政治家。前者把自己的话写下来,后者自己不写,别人写。前者叫文学,后者叫历史。

动物也说话,说些我们人不懂的话。

动物说话也聒噪,但永远不及人的喧哗。

上帝和神肯定不说话,因为我们都没听过。

没听过,不代表祂们不说话。

鬼,彻头彻尾不说话。

也许鬼说话,只是不跟我们人说罢了。或者,鬼说的话,我们人听不见而已。

人若听见鬼说话了,人就快见鬼去了。

鬼为何不说话呢?

我奶奶说:鬼不说话,是由于鬼做人时,话说得太多,死后就不让鬼说话了。

我说,鬼话鬼话,不就是鬼的话吗?

奶奶说,那说的是人。即使鬼说了,我们人也听不见。

鬼不说话,是鬼做人时,做过亏心事,做过伤天害理事。鬼不仅不能说话,还无脸见人。

这话是我奶奶说的。她为什么敢于这么武断地说呢?因为,她说她见过鬼。

爷爷被害之后,奶奶夜夜做着恶梦。梦中总出现一个人举起一把刀,向爷爷砍去。

奶奶不敢入睡,就合衣坐着,实在熬不住了,就眯一会眼睛。可就是这眼睛一眯,那血淋淋的场景又映入眼帘。

这样的恶梦,几乎快把奶奶折磨死了。

奶奶派姑姑请来山下沿的李婆子。李婆子在奶奶漆黑的房间里,说了小半夜鬼话。姑姑说,她一句也听不懂。

李婆子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神婆子,我七八岁那一年,她还给我“治”过病。

奶奶睡了一个好觉,一连多日,再无恶梦。

但奶奶依然担心。

也许是怕什么来什么。奶奶又做梦了,又做恶梦了。梦中依然是那个举刀的小日本。不过,梦境发生了变化:那个小日本这回跪在了奶奶的面前,他身后站着爷爷的父亲,我应该叫他太爷爷了。

那个小日本的双手被绳索牢牢地捆绑着,没有头,但头下面的身体却完好。

爷爷的父亲示意奶奶,你想怎样打他就怎样打!奶奶伸出手,想扇他脸,却发现他没有脸。“他的脸呢?”奶奶一脸疑惑。

奶奶只好伸出脚,可她的脚是一双小脚,用一双小脚去踢一个仇人,太不解恨了。

奶奶想到她的一根打狗棍。她拽过打狗棍,看了看,心想,用这根棍子打这个仇人,太合适不过了。奶奶挥起棍,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她感觉那一棍子下去,即使不能要了那个小日本的命,也能痛得他喊爹叫娘。可那个人却一声不吭。好像棍子不是打他,而是打别人一般。

这让奶奶很生气。

奶奶扔下打狗棍,扑上去,直接用嘴咬那个人身上的肉。奶奶咬啊咬啊,奶奶累成了一摊泥,她瘫倒在地。

爷爷的父亲,我没有见过。据说,奶奶还未过门时,爷爷的父亲就过世了。可见,奶奶也没见过爷爷的父亲,即奶奶的公公。

奶奶的公公看了看儿媳妇,好像在说,你歇息吧,我走了。

奶奶看见爷爷的父亲押着那个小日本,消失在黑夜中。奶奶突然不累了,她爬起来,追了出去。她一直追随到爷爷的墓地。

爷爷的父亲坐了下来,只见那个小日本兵,竟很自觉地,也许是下意识地,跪在我爷爷的坟前。

梦,到了这里,奶奶醒了。

这个梦,奶奶不曾惊恐。奶奶心里很舒畅。好像那个梦是真的一样。奶奶喃喃自语:我打了那个小日本,不!我咬了那个小日本!我咬死他!

一个疑问顿时涌上奶奶的心头:这个小日本,就是杀害俺家弘法的那个小日本?他怎么被公公押着呢?难道这个小日本现在也变成鬼了?被公公在阴曹抓住了?俺家那一个人呢?他怎么不一起来?

第二天,奶奶去找李婆子。

这回,不是找李婆子治病,是找李婆子了解一个事。

什么事呢?是李婆子那晚给奶奶“治病”时,顺口说的一句话。李婆子说:“你家祖坟显灵了,出了个怪事。”

奶奶以为李婆子说的是“治病”的话,就没往心里去。

奶奶赶到李婆子家,李婆子家里坐着好几个人。有奶奶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李婆子看见奶奶,吐了一口气,对那个人说,没多大事,过几日就好了。

李婆子把几个人都打发走了,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罕!稀罕!”

奶奶说:“我不跟你玩花花肠子,我有事要问你。”

李婆子说:“洗耳恭听!愿意效劳!”

奶奶捣了李婆子一拳,问道:“你那日说俺家祖坟显灵,出了桩怪事,咋回事啊?”

李婆子眼睛一瞪:“到现在你还不知?”

奶奶说:“要知,我还来吗?”

李婆子起身去关房门。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奶奶说:“你就不能点个灯?”李婆子道:“习惯了!”

李婆子在黑暗中拉住奶奶的手,对奶奶说:“这事都传疯了。不过,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毕竟是你家的伤心事,能不提就不提。”

原来,一个月前的一天傍晚,一队日本兵路过峰山,其中一个日本兵要方便,就跑到你家弘法哥的墓前。刚解了裤子,蹲下来,就像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下,一头撞在弘法哥的墓碑上,人竟然就死了。我问过阴曹小鬼,说杀害弘法哥的就是这个小日本。我又问阴曹的小鬼,是弘法哥干的吗?阴间小鬼说,是弘法哥他父亲。

奶奶问:“为何是我公公呢?”

李婆子说:“他老人家有造化了。”

奶奶告诉李婆子,说她做了那么一个梦。

李婆子大腿一拍,“这就对了!阴曹的那个小鬼啊,受了我的恩惠,没敢跟我说假话。”

奶奶说:“不是鬼不能说话吗?”

李婆子道:“不是所有的鬼。凡生前说过谎话、说过假话、说过骗人的话,死后就不能讲话。凡生前话痨的人,死后也不让他(她)讲话。”

奶奶道:“人都死了,还讲什么话?”

李婆子道:“人是死了,可人死了还得做鬼啊!人,一世为人,一世为鬼,一世为畜。宁为鬼,也不为畜啊!可为人,为鬼,为畜,都不是我们人说了算的。一切都要听阎王的安排。阎王会根据人的表现,来安排人做鬼,还是做畜。”

奶奶很喜欢听鬼的事。因为,她现在每天都在想着我的爷爷。爷爷在那边过得如何,是她最关心、最牵挂的。奶奶问李婆子,李婆子告诉我奶奶:“弘法哥在那边很好!”

奶奶又问李婆子,弘法会托生到人世来吗?

李婆子闭上眼,又搬了搬几下指头,道:“会的,但你公公快托生为人了,弘法哥要迟几年。”

奶奶不高兴了。她嘟囔了一句:“不可能!”

李婆子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说时,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奶奶的肩。

要走了,奶奶终于说出她心底的一句话——奶奶说:“我就觉得奇怪啊,你咋听得见鬼说话,看得见鬼呢?难道你不是人,你是活在人世的鬼?”

李婆子也不生气。道:“世上的事,哪是人都能弄明白的呢?都让人弄明白了,人还有啥子活头?”

奶奶走了,自然,少不了要给李婆子一些东西的。

奶奶不是回家,而是直奔爷爷的坟场。

坟场里全是坟,一座一座的,排得满满的,全是穷人的坟墓。

爷爷的坟墓,葬在我们张家的祖林。爷爷往上,好几代祖上都埋在这里。自然包括爷爷的父亲。

坟地悄无声息,奶奶一双小脚走路的声音,竟能把鸟惊飞。乌鸦从奶奶头顶掠过,不怀好意地叫着。奶奶顾不了乌鸦了,也顾不了从她身边飞奔的黄鼠狼,她径直往爷爷的坟前飞奔而去。

奶奶的方向感很好。当她来到爷爷坟前时,果见一个人的尸体。这个人的头没了(后来听说被人砍下,拿赏钱去了),身着日本军服,军服上溅了些许血迹,蚂蚁在颈部集合,成千上万。

奶奶后来请人,把那个日本兵的尸体,给埋了。

我一直把奶奶讲的这件事,当作故事来听,当作她曾做过的一个梦来听。直到奶奶死后,我父亲带我去上坟,临了,父亲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没有坟头的坟,对我说:“那座坟里头,埋的是一个日本人,是你奶奶请人埋的。”

我那时已经知道日本是个侵略者了。我说:“日本人是坏人啊!”言下之意,父亲当然懂。但父亲什么也没说,包括我爷爷被日本人杀害的事。

倒是奶奶讲过的话,我印象很深。奶奶说:“就算是这个人杀了你爷爷,毕竟老天替咱报了仇。他也是个人啊!他也是别人家的儿子!”

我的父亲不主张记仇,这与我奶奶观点一致。但无论父亲,还是奶奶,都坚定地认为,过去的事不能忘,忘不得。

关于这则故事,奶奶给我说过如下几句话——

“做人不容易,要珍惜。下辈子不一定还能做人。生而为人,要说人话,做人事,任何时候都不要说假话,都不要说骗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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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2018-08-21发表
“鬼为什么不说话?” 不对啊! 鬼说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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