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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中篇

朝朝暮暮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11-03-27 02:00:00  浏览次数:7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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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紫云:

离开你才五天,我却觉得象过去了五年。要不是你催着我启程,我真不愿意离开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家庭,我们新婚才仅仅七天啊!我分分秒秒都在想念着你。我们小家庭甜蜜生活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下班後骑着自行车,在家门口一摇车铃,你就象小鸟一样从屋里奔出来,接过我的公文包,把我迎进家门。然後我们一起下厨做晚餐。我们边看着电视新闻联播边吃晚餐,我刚说你煮的饭夹生,你便从我洗的菜里吃出一根塑料绳,我们哈哈大笑,你捶我一拳,我亲你一下。晚餐後我们各自看书,时而探讨几句。上床之前我们听着音乐一道冲澡,你红扑扑的脸蛋和雪白的身体真是妙不可言,我用大浴巾包着你把你抱上床,你的肢体象水蛇一样紧紧缠着我.....不说了,国内信检官员会拆看我的信的。反正你就是我的天堂。世上任何地方也没有我的这个天堂好。可你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个劲鼓励我出国去开拓美好的未来。我刚到悉尼,还说不上这里好还是不好。我想,有你在就好,没你在,哪儿都不好。现在来的中国留学生太多,工作很难找。我的目标第一步是找到工作,第二步是赚足学费进大学读学位,第三步就是办陪读把你弄来。你耐心等着! 

孟朗 1989年12月22日

刘孟朗每周给他的新婚妻子写两封信。他妻子长得很美丽,蓬松的烫发衬着光滑如白瓷的脸蛋,眼波象要漾出来。妻子的玉照成为最令他骄傲的展览品,千娇百媚地占满了他床头的墙壁,俯视着他乱糟糟的单人床。室友老魏说你这不是气我吗,我老婆的模样只配给你太太当使唤老妈子;室友小吴说你这不是撩我吗,我没老婆没对象,你吃了鱼把腥味留在嘴上让我闻。刘孟朗照挂不误,随着妻子来信的增加,将寄来的照片越挂越多。他每天上床躺下後,总要开着灯盯着玉照忙碌一阵,弄得被子上下起伏。有天小吴跟他开玩笑,说你老婆已成了我的梦中情人,还动手摸照片上他妻子的脸庞和胸脯,气得他把小吴推了个大跟头。他把照片都收了起来,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小吴於是搜罗来好些张美女裸照贴在自己床头,大有摆擂台之势。刘孟朗说她们又不是你的,你神气甚麽?小吴说,我花钱她们就马上可以成为我的,而且永葆青春....我可以不断吐故纳新;你寄钱回去,可你老婆这会儿不是你的,而且只会越来越老,所以叫老婆。刘孟朗气得一鼓一鼓的,说怎麽不是我的?她还是我妻子。小吴说,那只是概念上的,不在一起就不叫真正的老婆。刘孟朗说你用钱买不来感情。小吴说,你试试看一分钱也不给你老婆,她还对你有感情吗?最後还是老魏打圆场,才平息了他们的抬杠。

一同分租单元的还有两位女生,阿珠和芹芹,在刘孟朗眼里都是夹不上筷子的女人。阿珠太肥,那张大扁脸就象摔在墙壁上的面团,身子可以放在稻场上碾谷子,他说。芹芹的乳房长在背上,没有屁股,胸脯可以当搓衣板,两个肩胛窝正好装洗衣粉,一点也不会洒,他又说。说这话时两位女士在隔墙那边,三个光棍熄灯後躺在床上议论女人。

亲爱的孟朗:
        来信及照片都收到了,我对着你的照片吻了好多下。我一切都好,就是想你。每天一回到这空荡荡的房间,我就後悔不该鼓动你走。这才没过多久就觉得很难受,如果要等待很长时间才能与你重逢,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挺住。写到这里,我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不说了。

只希望你多保重,吃饱睡足,把身体养棒些。一时找不到工也不要着急,总会找到。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紫云 1990年1月7日

老魏第一个找到工作,大家要他放点血请客。小吴提议上红灯区看脱衣舞,刘孟朗除外。刘孟朗立马急了:“凭甚麽不算我?” “你对老婆那麽忠贞不二,咱们可不能坏了你的名节呀!”小吴揶揄道。“用不着你操这份心。看归看,我绝对不会干对不起老婆的事。” 小吴说:“嘿,那麽想看还说坐怀不乱。” 芹芹拉着她的尖嗓门道:“你们男人没一个正经的。” 小吴说:“好,你正经,你也别去看。” 芹芹擂了小吴一拳。老魏一锤定音:“都去都去,咱都得见识见识资本主义不是?”

一周後的星期五晚上,大家都人模狗样地进了脱衣舞厅。刘孟朗和小吴坐在首长座---前排。灯光闪烁,烟雾腾腾,舞女们轮番上场,随着强节奏的音乐扭着腰肢,极尽挑逗之态。刘孟朗的眼睛都看直了,当舞女扭向观众席后排时,身上仿佛有两根线,牵着他的脑袋後拧一百八十度。小吴举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哎哎,秀色可餐,可也别撑着了呀。”;他推开小吴的手:“去你的。咱们花钱,难道是为了进来打瞌睡吗?”舞女回转来,一抡屁股坐在了刘孟朗的大腿上,搂着他肩膀,肚子一挺一收作迎送状,胸前两个大肉弹也随之一跳一跳。刘孟朗一时不知所措,竟像木头人那样呆住。舞女愈觉有趣,故意挤眉弄眼挑逗他。他瞥见小吴正虎视眈眈地瞅着他,便更加挺直腰板一脸严肃,却在舞女离开的瞬间,悄悄摸了她的屁股一把。阿珠和芹芹则合计打了六个半哈欠----女人看女人,毕竟没甚麽趣味----那半个哈欠是阿珠张开嘴正要吸气时,轮到真人性交表演了,一个志愿上台献技的男观众脱得光光的蹦上台去,阿珠的大嘴立时闭小,把後半个哈欠咽了回去,小眼睛则迅即睁大,目光如炬了。芹芹的骨架响了几下,上身便朝前挺出半尺有余。小吴对老魏耳语道:“看,女人和男人一样色的。”  

深更半夜出了舞厅,火车已经收班,大伙儿又舍不得花钱喊出租车,就徒步往回赶。刘孟朗跟在阿珠的后面,眼睛始终盯着她一颤一颤的肥圆的屁股。

紫云:

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我找到工作了,是在一个办公室里帮忙整理一些文件(注:其实是打扫办公室的清洁工),很轻松。我昨天拿到第一周的工资,三百块,到市场上买了一大纸箱苹果,只花了两块澳币。可惜你不在,我知道你最爱吃苹果。我会尽量省着花钱,积蓄上大学的学费。只要一进大学,我就会立刻办你来。我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儿,长得像你。

孟朗 1990年2月5日

英语学校的课程结束後,刘孟朗并没有进成大学。他打两份工,赚得的钱缴大学首期半年学费是够了,但是却没能保住语言学校的出勤率。学校不给出勤率合格证明,他就无法凭证明报读大学,也不延续学生签证。他跑到唐人街的移民公司求助,花了两百块钱弄到一纸据说是没有问题的出勤率证明,又花数百元参加澳洲的英语水平考试,成绩刚刚够大学录取线,兴冲冲到莫克瑞大学报了名。不久後收到大学的通知,说经核查他的出勤率证明不真实,因而不能录取他。他读罢信如五雷轰顶,跑去那家移民公司论理,人家却已经白云黄鹤人去楼空也。

暮色四合,他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家去,鼻子一阵阵发酸。路过一个公园,瞥见一雌一雄两只狗正在交尾,快活地哼哼着,他恨恨地把手中的可口可乐瓶子扔过去。狗们不好意思,跑了。他一屁股瘫坐在草地上。其时一轮水汪汪的月亮当空挂着。他仰头望月,像是面对着妻子充满期待的眸子。她现在在干甚麽,是不是正坐在凉台上也望着月亮想我呢?她如果知道我进不了大学而且黑了,团聚将遥遥无期,会怎麽想呢?能挺住吗?牛郎织女每年还可以相聚一次,我比他们更惨呀! 两行亮晶晶的泪珠从他眼角潸然流下,渐渐地,他双肩颤动着出声地抽泣起来...

孟朗:

你好! 来信收到。既然很难赚到足够的钱进大学深造,就别勉强。你努力了没能达到,我不怪你。你可以读别的学费便宜的实用课程,一定要保持学生签证,不要黑了,等待以後其他机会。千万要打消回国的念头! 既然出去了,就得混出个模样来,现在回来岂不让人笑话你没出息。不要顾虑我。我虽然想你,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能够坚定地等待下去。我们同窗三年,又恋爱了那麽长时间,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还是那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紫云  1990年12月27日

为了居留,刘孟朗像大多数一九八九年六月二十日後抵澳的中国学生那样,花三百澳元请移民公司代理他申请了人道类别居留。每天清早赶去打工时,他都不会忘记在火车站的报摊买上一份中文日报,寻找有关居留的消息。消息经常有,云里雾里,真假莫辨,却多少能给人一些刺激。另一种刺激则是来自女室友们,当芹芹或者阿珠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缕混合着女性荷尔蒙味的香水味时,他就会来一下深呼吸,想入非非,他觉得她们变得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芹芹虽瘦,五官还是有几分妩媚;阿珠肥,却恰恰显得很性感,尤其那对大奶子诱人。经常有外边男人打电话过来找她们,只要是刘孟朗接电话,他总是警惕性十足地问对方的姓名。听着她们“咯咯咯”笑着与其他男人通话,他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他常常奇怪自己刚来澳洲时怎麽没有这种感觉。

有一天他轮休在家,正赶上芹芹也请了病假,屋里只有他俩。一直没见芹芹出来吃中饭,他就热了碗饭给她端进屋去。她盖着薄被斜靠在床上,云鬓散乱,两支白白细细的胳膊露在短袖汗衫外边,时不时轻咳几声。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哇,你好像有些发烧。我有体温计。” 当她把体温计塞入腋下时,他从袖管窥见她淡淡细细的腋毛,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对,就是和妻子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他不由得端起她的手臂塞进被窝,说当心着凉。指尖触摸到女人肌肤的那种凉凉滑滑的感觉,弄得他心里痒痒的。芹芹的脸微微红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单身的日子过得真艰难,不论对於女人还是男人。” 他说:“就是。不过你未婚,马上找一个人结婚,不就不孤单了吗?我有老婆在国内,就只能长久地等待了。” “其实有好多已婚者在这里与别人同居,只要不让国内那头知道也没事的。” “这样对得起自己的配偶吗?” “这有甚麽?如果你还爱着你的妻子,你可以找一个不打算与你结婚的女人同居,彼此解除了孤独,也不破坏家庭,这样就并没有伤害到你妻子。我觉得爱情并不是完全排他的,一个人可能出於真情地同时爱几个异性。” 刘孟朗砰然心动:她是在向我示爱,眼下的这种机会和气氛不是经常可遇的,抓住它,抓住它。他问:“若是你,会愿意与已婚者同居吗?” “我不介意,只要我真地爱这个人。” 她冲他笑了笑。他想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层纸最终还得由自己来捅破,男人总该主动些。他心里快速地盘算着与芹芹同居的厉害得失。帐户应该各自分开,共用的东西各出一半钱,事先挑明互不干涉婚姻.....他正考虑怎麽说才比较艺术,芹芹却说:“我下个星期就准备搬走了。” ;“为甚麽?”;他叫道。“我的澳洲男朋友麦克要我搬到他那边去住。” “呕!”;他受伤似地哀嚎了一声,“我怎麽从没听你说起过?” “没成熟的事说它干吗?” “他有老婆吗?” “离了。他人又帅心又好而且经济基础不错”。

刘孟朗不记得是怎样走回自己房间的,心里窝囊透了:操!在澳洲,连他妈一个没有女人味的女人也能把老子涮了。阿珠,等着,老子不能让你也被别人霸占了去。    

第二天,他下班比平时早一点,一进大门,看到阿珠的半高跟鞋撂在门口,听到浴室里传出淋浴声。其他人都还没回来。过了一会儿,阿珠穿着薄汗衫和短裤衩,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脸孔红扑扑的。他心猿意马地喊住她:“阿珠,你背上有个蟑螂虫。”随即一巴掌拍在她肉团团的背上。阿珠叫道:“哎哟,打得我疼死了。”他说:“Sorry,我给你揉揉。”左手抓住她丰腴的臂膀,右手便在她背上乱揉。正揉得性起,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赶紧收了手,溜回自己房间。是小吴回来了。真扫兴! 後来的日子就一直没机会。

一周後,芹芹果真搬走了。小吴二话没说搬进了阿珠的房,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了一起。刘孟朗才恍然想起他俩眉来眼去有些日子了。操! 小吴,这麽丑的女人你也当宝贝?他把美丽妻子的照片又重新挂了出来,现在不用担心小吴乱摸照片了,这小子有真家伙摸了。操! 他有我没有。

亲爱的紫云:

我最近搬家了,还和老魏住同房。今后来信请寄我租的信箱的地址。我知道你很苦。我正在想办法申请绿卡,请耐心等待! 最近特忙,不多谈了。

孟朗1992年8月23日

刘孟朗的居留申请初审被拒,他一面上诉,一面匆忙搬家,做好转入地下的准备。他和老魏商定了敲门的暗号和窗帘开关的含义,备了一根在紧急情况下从阳台往下溜的粗绳子,并且在夜间进行过一次空降演习。他们还各自备了一套女装和女式假发,练会了扭屁股的步法,尽管老魏的屁股是和他那餐馆打工培养出来的啤酒肚子一块婀娜的。他们生不逢时,要不然很可以成为职业革命家。

留学生中真正的领袖远比他俩高瞻远瞩,在“革命圣地”贝尔蒙公园振臂一呼,号召留学生们与移民部打集体官司,开展合法斗争。刘孟朗打着两份工,没时间去报名,眼看到最後一天要截止报名了,才下定决心请到两小时假,急忙忙赶往唐人街,到了那里人家正关了门要下班,他好说歹说求人家收下三百元不知叫集资还是叫捐款的钱进到人家帐户。

後来有人在报纸上捅出来,某领袖拿集资款打老虎机。刘孟朗想,他妈的! 老子都没舍得打老虎机,干吗给钱你去打?又有人写文章反击,说咱们的领袖清正廉洁,面有菜色,家徒四壁。刘孟朗想,我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他身上了,不过,“家徒四壁”的说法不准备,他不是还有女朋友睡吗?比我强。

另外一位领袖号召到堪培拉绝食抗议,刘孟朗正好休假,就也义愤填膺地驾着破车赶去创造史无前例的伟绩。路上塞了一阵车,因为前面发生了车祸(後来才得知是参加同样革命行动的两位同胞光荣牺牲了),赶到国会大厦门前时已是中午,他拿出准备好的白布条扎在额头上,象中国农村妇女怀孕时的模样,坐在国会大厦前的草坪上昏兮兮地饿了两天,脸上实实在在有了领袖招牌的菜色,电视台摄相机镜头却只对着并没有绝食的领袖,连他的背影都没有扫一下。

总而言之,我们的主人公没有放过任何一次为自己也为大家争居留的机会,功勋彪柄可留待今後编撰澳洲华人移民史时立传。

亲爱的紫云:

特大喜讯! 澳洲政府十一月一日颁布了决定,准许中国留学生永久居留,我也在受惠之列,我们终於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团聚了。屈指算来,我们分离已有一千四百多个朝朝暮暮了,真不容易呀! 感谢你数次在我最颓唐想打退堂鼓的时候给我打气,我才能够坚持到今天 。有多少男同胞都是被目光短浅的老婆催回国去了,痛失了拿绿卡的机会。你真算得女中豪杰! 我为有你这样一个既美丽又通情达理的妻子而自豪。

请你尽快帮我在国内补办一些证明材料,尤其是我读电大的成绩单.....

孟朗 1993年11月12日

事情并不像刘孟朗估计得那麽乐观,"11“决定细则公布,他是属于既要考英语又要进行学历评估的一类。考英语他不怕,学历评估却没底,於是领袖又说,再交钱吧,和移民部打降低细则标准的官司。他照例又送进几百大洋,而官司也照例不了了之,他仍旧得乖乖地参加评估。评估材料寄往有关部门後迟迟不见回音,一遍两遍三遍地打电话去催,三个月後才通知他未获通过。他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又花钱请移民代理帮他做补充材料上诉。

孟朗:

你好! 申请永居的事到底进行得怎麽样了?从你报告特大喜讯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你总是说快了快了,却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楼,搞得我不上不下的。好多与你一批去澳洲的人都拿到绿卡回国,又把家属办出去了。你到底是碰上了甚麽麻烦,还是另有相好的,不打算办我出去了?虽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若是朝朝暮暮岂在, 两情又怎能久长?我好累好乏,请你给我句实话,尽早结束我心灵的长途跋涉。我最近身体也不好,医生说是内分泌失调。

紫云 1995年8月15日

刘孟朗瘦了黑了也显老了,头上开始谢顶。他很担心今後与妻子见面时,妻子会嫌他老。有一天小吴挎着阿珠来串门,看到他妻子的近照,问:”这是你老婆吗?“ ”当然是啦。“ ”啊,怎麽不像?皱纹出来了,眼角也搭拉下来了?老了老了!“刘孟朗的心往下一沉,默默地把妻子的照片又统统收了起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一群鸽子照例在邮局侧面的空地上觅食,那几个每天都能见到的洋老头依旧坐在绿色长靠椅上闲聊。刘孟朗下班後到邮局给妻子发信,他已经连续发出好几封对天发誓的长信了。信扔进邮筒後,他顺便查看租用的信箱,只见一个普通尺寸的黄色信封静静地躺在里边,急切地取出一看,是移民局的公函。他不知是凶是吉,半天不敢拆封。回到家,合掌对天祈祷了一通才小心翼翼地拆开。

“亲爱的刘先生(移民局的每次来信都称他为‘亲爱的’,却总是折腾他这个‘亲爱的’,就像姑娘考验情人似的。):祝贺你,你的永久居留申请已被批准!”

他一点也没有喜悦的激动,这早就该属於他的东西来得太迟了,曾经激动过的神经已经麻木,他有的只是疲惫和怨恨。将近六年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这是怎样度过来的啊! 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紫云,我拿到了。” 说罢便哽咽起来。

仅仅一周後,他便西装革履地飞回了中国。妻子到机场接他,尽管彼此都看过近照,见面时还是愣了一会儿,没有像多少次的梦中那样拥抱接吻,只是握了握手。

在父母家吃罢晚饭回到自己小家後,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妻子抱上床宽衣解带,连摸带舔把她的情欲煽得火热,大呼”哦哦....快进来啊!“ 他挺身而上,那宝贝玩艺儿却怎麽也硬不起来。

他急得满头大汗,折腾半天还是不行,只好颓然躺下,说:“怎麽回事?平常想挺就能挺起来。”妻子悻然:“你的性爱技巧倒是今非昔比,你那东西怕是使用过度透支了吧。” “你胡说。我六年来从没有碰过一个女人。” “鬼才信呢!单身一人在外国花花世界,怎麽可能不沾腥,要不然你那些技巧是怎麽学来的?我可以理解,也不怪你,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妻子就行了。” “活天冤枉!外国有的是三级片,还学不来两手?是不是你自己沾过腥就怀疑我”她气得用颤抖的手指对着他鼻子:“你...你” “我守活寡守得这麽苦,你居然说这种话,你的良心狗吃了!” 於是呜呜地哭起来....

从第二天起,亲戚朋友们像走马灯似地登门,见面就是谈生意讲赚钱。他也不断线地出外应酬赴宴,俨然被人们当作衣锦还乡的侨商。一位可靠的亲戚的食品厂生意兴隆,急待扩大规模,却缺少资金,找他投资入股,他慎重考察了一番,觉得是绝好的机会,於是对妻子陈说了一番经商才能出头的道理。钱都是他赚的,妻子没好说甚麽。他便毅然砸进去两万澳元,并且参与工厂的管理。投资很快见效,利润不错。他越干越欢,完全迷进去了。整天不是泡在厂里,就是在外边应酬。深更半夜回到家时,妻子多半已经入睡了。他有时忍不住把妻子叫醒,向她描绘有钱了在澳洲买好车好房的美好远景。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他办理她移民澳洲的申请己经批了下来。他交待好厂里的事情,带妻子返回澳洲。妻子进了移民学校学英语,而已经尝过当老板滋味的他却再也不想在澳洲打工,食品厂在他离开後,管理上又恰恰出了些问题,他不放心投出去的钱,遂把妻子留在澳洲,自己又飞回了中国。丈妻再度分离,只是互换了地点。

孟朗:

我真没想到短暂的团聚之後,又要面对不知多久的分离。这都是为了甚麽?为了追求所谓的幸福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新婚生活原本是幸福的,我们不满足,视出国为美好的未来,现在达到了,我懂得满足了,而你仍不满足,希望赚很多钱。我对钱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只希望夫妻能在一起好好地过过家庭生活,生一个孩子。我们历尽艰辛得到了居澳身份,我们也可能通过经商赚到很多钱,但是我们却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青春和爱情。

我常想,人们不停地追求未来的幸福,却放过了现在唾手可得的幸福,甚至越追求离幸福越远,即使最後追求到了想得到的东西,人却老了,享受不了了。这难道是值得的吗?

你能理解我所说的吗?你能放下那边的一切回到我身边来吗?

紫云   1996年6月3日

亲爱的紫云:

……我能够理解你所说的,也希望每天伴随着你,目前这种状况实出乎我原来的料想。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苦衷。你对於这六年来我在国外吃的苦并无切身体会,你可知道一个知识分子长期干着与他的智力不相称的繁重的体力劳动,对於他是怎样的痛苦和不能容忍。难道你为了能整日厮守在一起,就宁愿你的丈夫永远在澳洲当一个打工崽吗?我是一个男人,男人该建立自己的事业。正是为了避免你再吃我吃过的那种苦,我才需要赚更多的钱。

你还不了解金钱在西方社会的重要性。我们的新婚生活确实幸福,但那只是较低水平的幸福,在中国那样的环境里,我们在物质和精神上的自由度都相当有限,而人的幸福是和他所拥有的自由度紧密相联的。只有当吃穿住用都不发愁,并且摆脱了低下的社会地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我们才会有真正的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幸福生活。我所追求的就是这种更高水平的回归;更何况现在不光是我们赚钱的问题,而且还关系到几十个工人的就业问题,我骑虎难下,怎能甩手就走呢?当然,我会争取经常回来看你。希望你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孟朗    1996年6月15日

孟朗:

我们离婚吧! 我对不起你。

祝你

发财!

紫云    1996年7月5日

1996年8月8日发表于澳洲《东华时报》、1997年8月发表于中国《台港文学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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