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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情怀 之四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6-06-10 19:44:20  浏览次数:2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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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野性

   "Things Fall Apart”里描写的民族,也是作者Chinua Achebe所属的部落,是尼日利亚三大主要种族之一的东南部的伊博(Igbo), 又称伊格博人,说伊博语;另外两大种族是 北部的豪萨-富拉尼(Hausa Fulani)、西南的约鲁巴(Yoruba), 当时(二十世纪初叶)尼日利亚尚未独立(1963年才独立)。

伊格博人,为父系社会,由政治上独立的村庄或几个小的联合成的村落群组成,村落群由有名分的人物组成村庄的召集人,最高地位归于部落的长老、巫师。家庭为一夫多妻制。每家均用土墙或篱笆围成院子,是丈夫的住所。院子周围建有多间草房,每座草房属于一位妻子及其子女。主要从事农业。有用拉丁字母拼写的文字,信万物有灵,崇拜祖先。

为了更有深度地同千万里外的桂林乡作比较,我从下面几点谈起:

一如桂林乡(下林村)是主要的村落,她意味着十个小村落的组成;《Things Fall Apart》里故事得以展开的伊博人的村庄,含有九个村庄,形成一个紧密的部落。上个世纪初在刘百达先生的故乡下林村,主角是地主富农;在这个伊博人部落里,主角是些什麽人物呢?书里是从Okonkwo(奥康科沃)这个年轻穷小子谈起。

1、Okonkwo的父亲十年前就去世了。这个名叫Unoka的人物是部落出名的懒汉,目光短浅,他无法想到明天的事情。手头只要沾上钱,立即转换成当地的棕榈酒,广邀邻里来一醉方休。他的至理名言是,每当他看到一个死人张开的大嘴,他就看到这个死人一生错过了许多可以享乐的美食的愚蠢。当然,他负债累累,整个部落他都借遍了,从一点儿债务到数字可观,从几个贝壳到大得多的东西。若在下林村,他就是贫农。但他吹得一口好笛。他是村里乐队的成员。所以周遭三到四个市集上常见他父亲的身影---那是他父亲最快乐的时光。但是Unoka他成人后,他的妻子和孩子经常挨饿。部落里的人发誓再不借给他任何东西,但他总能继续借到他需要的一切,然后把欠账加高。书中描述了Unoka 如何应付讨债人,他的风趣机智。债主来追讨已经借了两年的200个贝壳,寒暄过后,Unoka明白了这个还是乐队朋友的来意后,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红墙上的一道道杠子说,那个杠子最长的一组,每道杠子代表100个贝壳。所以我欠这个债主1000贝壳,但他从来没有在清晨闹醒我为了讨债。我们的长老说,太阳首先照亮那些站着的人,然后才会照耀那些跪在他们面前的人。所以,我必须先偿还这些大户。他又抹了一把鼻涕,仿佛又偿还了一次债。他的这位讨债人只得卷起自己的羊皮,起身走了。

  一直到死,Unoka 在部落里都没有名分,因为他太负债累累。那么,我将要讲的他的儿子,是不是为他有这样的父亲就人生之路狭窄呢?不!作者说, 幸运的是,“Fortunately, among these people a man was judged according to his worth and not according to the worth of his father.”父亲归父亲,儿子归儿子。Unoka他的儿子,Okonkwo,年轻,强壮,是九个村庄里最好的摔跤手,虽然他从自己的父亲那里没有继承到粮仓也没有继承到什么名分头衔,父亲死时他连一个年轻的妻子都还没有,但他牢牢记得作为“无用人”的父亲的一句话:“永不放弃”,不过不是“永不放弃借债”的执着。

书里详细描写了Okonkwo 是如何在部落里崛起的。

2、部落里这个村庄有最高头衔也是最富的人,是Nwakibie,他有三座粮仓,九个妻子,三十个儿女。那里财富取决于你有多少妻儿,妻儿同时也是家庭拥有的生产力,每个妻子都有相应的她们开垦出的土地,而粮仓多意味着良种多,整个家族开垦出的土地自然多。自然界的土地属于土地之神。(虽然刘百达先生的书中没有写上林村最富有的人家是良田多少亩,妻子几位,儿女多少,应该会不遑多让Nwakibie。但土地的获得,显然要比伊博人难。土地多了,妻儿也就多是很自然的。刘百达的父亲当年拥有几位妻子,但田产不过六、七亩地,继承人—他的一位养子土改评的是中农)。 Okonkwo从这个头人手里获得了帮助,得到了他赖以起家的第一批土豆种。过程是这样的:

他拎了一罐棕榈酒一只公鸡,去见这个头面人物,还邀请了两个年长的邻居一起去。自然他依风俗习惯,没忘了带一只可乐果,一鳄鱼皮袋的胡椒。在头人家里,他打开这只可乐果,大家分享后,他又把那罐棕榈酒打开,说了部落男人在这种场合该说的话,并称呼头人为“我们的父亲”,便一起开始畅饮。此时,按部落风俗,头人的第一个妻子带领着头人的女人们也参加进来象征性地同饮,然后回到她们各自的茅草泥房去。

 按程序走过后,Okonkwo开口向Nwakibie求助。他坦言自己不怕艰苦辛劳,当别的孩子还咬住他们母亲的乳房时,他已经开始自己谋生。但他也知道开口向别人要山药种子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但他保证绝不会让Nwakibie因此失望。

Nwakibie回答也非常直接了当。当今看到年轻人如此绵软之时,他曾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许多类似的请求,因为他明白这些年轻人拿去只是把种子不经意地扔进土里,然后听任长草掩盖它们,他不怕这些年轻人说他冷酷无情。但是今天他愿意相信Okonkwo,一如谚语所说,你能够从玉米的外形判断它的成熟。他给了要求的种子数目的双倍,800个山药蛋种。

这就等于Okonkwo可以成倍地扩大他的农地了。他又问他父亲的朋友处请求到400个山药种子。要知道,此时他还要撑持的家包括他的母亲和他的两个妹妹(她们住在另一个部落的村庄),虽然她们也很辛苦地劳作着。

那一年,天公不作美,让懒鬼嘲弄勤快的。作为最勤快的他,第一批种子是他自己仅有的种子,种下去后遭遇到了干旱,出土的幼苗最终没有成活。但他得到的1200个种子,却赶上了太好的雨水,疯长成一片碧绿的叶子,却很少块茎。有人禁受不了打击,找棵树上吊自杀了。那一年的艰辛能使雄狮的心都破碎。但Okonkwo挺过来了。他记得死去的父亲,在灾年里说过的话:这是普通的失败,它无损于一颗骄傲坚强的心。最艰难的是一个男人,孤独地承受失败。”

Okonkwo 从此,迅速地成为部落的首领。部落的老人们毫无恶意地对待这个窜起来的新首领。而他也从人们善意而毫不妥协的批评里成长起来。(我介绍这个内容,是作为“涌动”一书里并没有交代的中国的桂林乡的“地主、富农”一种“原罪”的代名词可能由来的一种参考,一种国际视野的补充。终究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并非圣经,只是当年乡村“痞子运动”打家劫舍的总结。而可以拷问的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乡村的特色是什么?是更原始呢,还是远在千万里外的尼日利亚土著更先进?1920年间,尼日利亚的伊博人部落,还没见到过自行车,而二十世纪初,潮汕地区已经能够自己组建潮汕铁路有限公司,兴建从潮州府所在地直达汕头埠的铁路,并在1906年,同时配置“潮汕号”机车头通了车。

3、部落之间的械斗:

部落之间,村庄之间会有战争。书中详细地描写了一场冲突。我尽量简短地交代事件的整个过程。由于部落的从不露面但是真正统治者的巫师长老们(领地深处某处洞穴里?)的一个决定,使得Okonkwo成为冲突中的核心人物。

事件的起因很简单:(第二章)

上万的部落男性成员给隔夜里响起的号角召唤,第二天清晨便到了通常作为集市场的广场上(这点规模也类似于中国的桂林村)。

集会上,部落的一个头面人物(他拥有部落里三个头衔,而最高的荣誉是第四个头衔; 如果拥有四个头衔,人就会成为the lords of the land:地主)告诉大家,也告诉其中一位成员他的女儿在另一个部落的集市上被杀害了,而这位死去的年轻姑娘是部落里一位年轻人的妻子。群情激愤。但一片噪杂声后,人们冷静下来,觉得还得按照规矩传统来应对。必须派出部落的特使,告诉对方,两条路随他们选:一,交出一个年轻的男性作为生命赔偿,交出一个年轻的处女给那位失去妻子的年轻人;二,便是战争。如果战争或冲突爆发,鉴定勇士的标准也很类似于“桂林乡“,那就是砍下敌人的头颅,将它带回来,挂在自己的草房内。迄今为止,Okonkwo(奥康科沃)已经砍下了五个头颅。

而这个部落,不仅以剽悍勇猛威镇四方,而且以其古老的巫术使人胆寒。这个部落也不会轻易地陷入战争,除非形势如此清晰地展示战争是合理的,并且被部落的预言者所接受以避免陷入受诅咒的战争。Okonkwo(奥康科沃)作为部落的特使去了对方的村庄,收到了恭敬的接待。战争避免,他带回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六岁的男孩。姑娘被送去给那个失去妻子的年轻人,而这个男孩Ikemefuna属于整个部落。部落长老们决定暂由Okonkwo(奥康科沃)家收养,成了他的养子,叫他父亲。之后这孩子的命运,由部落的预言者决定,他们生活在山里的洞穴中。此时,谁也没料到,这孩子竟会平安地、和Okonkwo其他的孩子,尤其是他的大儿子亲密无间地生活了三年,一直到有一天,这个部落的一位长老来到他家,传达了部落的决定,是时候结果这个孩子的命了。但这位也曾是部落的英雄的老人告诫他:“这孩子叫你父亲。所以,你不要手上沾上孩子的血。”次日,一组从九个村庄汇集起来的老人到他家带走了孩子,Okonkwo(奥康科沃)跟着孩子,一起到一个传统的森林里,孩子被告知要送他回家。当最后时刻到来时,孩子惊叫着,奔向Okonkwo(奥康科沃)求援,他叫道:“爸爸,他们要杀我!”此时,Okonkwo(奥康科沃)一时昏眩,竟然也抽出刀,一刀砍向孩子; 他害怕被看作胆小鬼。但这一刀,永远地将他同自己的亲生大儿子分割开,若干年后,孩子离开他,进了神学堂,成了一位牧师。这是后话了。这一刀,也深深地摧毁了他一向有的自信与自尊。这一刀,如催命符般老在昏暗中闪过。一命抵一命,“if your death was the death of nature, go in peace. But if a man caused it, do not allow him a moment's rest”. 部落古老的格言。

不妨比较一下大革命时期的桂林乡与竹林村间爆发的血腥战争:

“下林第七村的人,其中有小孩,在外韻堤外掠蚬,南溪对岸下尾村的人,潜水过来,把七村的人给杀了。”

“当夜,下林组织了大队武装人员泅渡过河,到下尾村,无论老幼,见人就杀,并取下首级,带回北岸,就在外韻堤一带,用竹子搭起三角架,把人头一个一个挂在竹三角架上,成排向着南岸的下尾村示警。

还有一次因收租抗租,下林地主武装组织了一批武装人员,在天刚亮的时候潜入水底,只露出鼻孔在水面上。每个人都用芋叶盖住头部,远远望去,是一批芋叶漂浮在水面上,慢慢向寮东村河边的渡口踏头石级漂来。早上寮东的人正忙着挑水,洗菜,洗衣服。有的正在准备农具下田。这时,在芋叶伪装下漂近石级的下林武装人员,突然冲上石级,冲上晒埕,不分男女,见人就杀,并取下首级,迅速游回下林。。。。下林人把首级用竹竿挂起来,插在河岸边,成排向着寮东的方向展示。”《源头涌动》 –刘百达著(香港文学报社出版公司)

  仅仅是收租抗租吗?可以用“革命、反革命”概括吗?不过四分之一世纪多一点,历史就给出了真实的答案。

3、偶然的事故造成了部落里人无辜死亡

当年那个曾正告他Okonkwo(奥康科沃)“这孩子叫你父亲。所以,你不要手上沾上孩子的血。”的老人死了,他是部落最年长的人。在整个部落为之举行的葬礼上,Okonkwo(奥康科沃)的枪走火,杀死了一个女孩子。为此,按照部落的风俗,他必须被逐出部落七年,才能被允许回来。他的家园被部落派人一把火烧掉,杀掉他的牲畜,毁掉了他的粮仓—因为他杀害同部落的人,不可饶恕的血腥玷污了部落的土地。虽然派来的他们都是他的多年邻居,也依然是Okonkwo(奥康科沃)的朋友。Okonkwo(奥康科沃)只得回到他母亲的部落。母亲和他的妹妹们的家庭敞开胸怀接待了他的家庭。

4、七年的放逐终于结束,回到原来他父亲的部落,他得重新开始。前面说过,他这个部落,父亲归父亲,儿子归儿子;而七年后的他也靠不到七年前的他。他得重新开始。却历史地遭遇到与外来意识形态的较量。这是书的下半部的内容,这有点敏感,这里就不谈了。

上面比较详细地谈的三点里,一二两点解释了这个部落里穷人与富人是如何产生的,这是不同於我们一向读惯了的共产党的宣称,以及党文化的从概念开始,“地主富农”,一上来就先押上罪犯的席位以便审判。《源头涌动》一书里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这是很遗憾的。我们只知道刘百达的父亲大革命后逃到新加坡,之后积两代人在新加坡经商的财力在1930年回乡买下七亩田。土改时划为中农。这相当于土改后大陆无地农民人均分到两亩地的3.5倍。而同时在湖南零陵,是舜帝南巡后埋葬的地方(相传舜未登帝位前,曾多次遇險,終因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相助而脫險。舜即堯位,娥皇女英為其妃。其后舜至南方巡視,死于蒼梧。二妃往尋,因思帝傷痛,淚染湘江畔的青竹,使竹竟成斑點,故后稱為斑竹,又稱“瀟湘竹”或“湘妃”, “斑竹一枝千滴淚”,二妃也死于江湘之間。记得悉尼著名女诗人西贝写过一首《浪淘沙》【竹】, 写的就是潇湘竹:“竹影浸斜阳,玉润莹光。节节清梦寄潇湘。魂系洞箫空怅惋,一往情殇。身世任秋凉,夜露晨霜。竹林深处掩沧桑。枝叶萧疏归净土,风扫余香。”),如此风流坚贞的风水之地,在一个也有渊源流长的历史典故的乡村“接履桥村”,有一善良的农家,张姓,叫张德富(音),半商半农,生有一儿一女,都聪明伶俐,勤劳撑持得自耕自种的四亩七分地,土改只因贫农协会有人仇富,便被划为“地主”。铺子公私合营了不说,回乡一门心思种地吧,可就因这个“地主”成分,他的儿子,张迪光,道县一中65届高中毕业生,全优生,这个师生都预测能上“清华”的学生,却只得一纸通知:“条件不合格,未能录取。”从此,张迪光开始告状,一直到有一天国务院某部门真的给他回信,“请同当地政府联系。”区干部也来村中,说上面指示要甄别他家情况。可同年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多年后他家唯一死里逃生的张迪光的妹妹张美银哭诉道,那是阳历9月,双抢了,大队里来人,把她父亲抓走,后来有怕她父亲逃跑,便用镰刀挑断了她父亲的脚筋,最后枪毙在红土岭上。她和她母亲想冲去拉回父亲,村上民兵拦住了。当天她哥哥不在家,但第二天就被抓回来了。民兵用“这么粗的铁丝(用小拇指尖打比方)的铁丝,从我哥哥的手心穿过去。扯着我哥哥走,你说痛不痛啊?走一路,滴一路的血。后来我逃走,走的也是那条路,还看到路上都是他的血!”……一直拖到红土岭,站到一棵树下边。两枪,一枪打的胸,第二枪是开花子,打了脑袋。不远处,就躺着叉开脚倒着的父亲。她也被抓,准备沉塘。说她性子火,留下来会报仇,要斩草除根。后来监管她的两同村民兵,心善,一个叫张明忠(音),一个叫张和秋(音),但不敢公开放她,让她趁当夜大风大雨扳开来土牢铁窗逃命。她才捡回一条命。

当记者终于见到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结束采访时,叹息了一声:“美银姐,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能把自己最关心的一句话写下来,让我告诉世人吗?”她突然冷静下来,稍停后说:“要得……我写,我要把我家的冤情告白天下!”记者听不大懂零陵话,便问同行的周云峰教授的夫人:“她……说什么?请你代她说一遍。”周教授夫人一字一句告诉我:“她说,她想把她家的冤情告白天下!”(选自长篇纪实文学《大屠杀》,陈秉安,中国著名报告文学家。)

短短的一句话,斩钉截铁,--这本是我们这个民族一直具有的可以令人类世界敬仰的精神(可还记得尼日利亚那古老的部落格言?--“if your death was the death of nature, go in peace. But if a man caused it, do not allow him a moment's rest.”--可还记得窦娥冤、六月雪、秦香莲?--近百年来在谎言和鄙污残暴的力量的劫杀下,这精神已经如此短缺,在湖南零陵“接履桥村”张美银老人的这一句烈火般的话语后面,这精神只能象暴雨下的薪火般珍贵地由一位老人远逃它乡,躲藏在深山人家、四十年多年里浸淫着血与泪、锥心煎熬地呵护着,要总有一天让世界听到!可一旦听来,又是如此撕心裂肺,催人泪下!而被当权者50年来严密封锁着的真相、他们心知肚明却置若罔闻的罪行是:这类屠杀遍及湘南零陵、道县等地至少12个县。

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的中国人,全球的华人,在谈到“斑竹一枝千滴泪”,该想起的已经不只是几千年前如童话般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人们已经有了更刻骨铭心的哀痛;如今,风扫的已经不是潇湘竹子的余香,而是湖南同一块红土地上扎根的嚣张的血腥阴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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