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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浩歌之文坛怪杰——浅议聂绀弩
作者:冰夫  发布日期:2016-04-03 19:32:26  浏览次数:3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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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日悉尼诗词协会的古典诗词论坛上讲稿 )朋友们:今天我郑重向大家介绍一位前辈诗人。有些人熟悉,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在我写这篇发言稿时,正是他逝世30周年纪念日。因为我国现代历史的蹊跷,他曾经长时间被列入另册。他是黄埔军校二期的学员(林彪是四期),也曾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就读,是蒋经国、邓小平的同学。冯雪峰、胡风是他的好友,冯雪峰说他“狂傲不羁”;夏衍说他是“狂狷之士”,周恩来说他是“二十世纪最大的自由主义者”。他自认为是民主个人主义;钱钟书引明末清初著名学者王夫之的“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赞誉他。在中国文坛,他有多种身份:首先是杂文家,曾被认为是鲁迅之后的杂文第一人;他是小说家,也是颇有影响的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家;他是右派分子,是“纵火犯”;是“现行反革命”,文革蹲十多年监狱,被判无期徒刑,却在1976年以国民党战犯的身份被特赦回北京,每月十八元生活费,实在难以维持。这事被齐燕铭(原文化部长)告诉邓小平。邓小平说“聂绀弩是什么军警特?”这才恢复了他原来的待遇。他一生苦难多多,晚年却以古体诗扬名于世。

这个人就是文坛怪杰聂绀弩。他曾是著名的杂文家,人民文学出版社曾出版《绀弩杂文选》。他在赠舒芜此书时曾有一诗:“鬼谷先生立我前,乡人买药兔开言。文盲局长翻身穗,万里长城笑死钱。自比乌鸦曹氏子,骗人阶级傅斯年。何来一炬阿房火,烧到干妈义养乾。”如今他最响的称号是诗人,既写新体诗,也写旧体诗,特别是他的旧体诗被誉为“我国千年传统诗歌里的天外彗星”,他的诗体被称为“聂体”。胡乔木在《聂绀弩诗全编·序言》中说“我不是诗人或诗评家,但是我热切希望一切旧体诗新体诗的爱好者不要忽略作者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它的特色也许是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史诗上独一无二的。”关于他的历史,我想有必要再作一个介绍,因为这对于了解其人其诗,将有所裨益。                         

聂绀弩1903年12月出生于湖北省京山县。高小毕业。曾师从一位老人学习古典诗词。他18岁到上海,参加国民党,19岁(1922年)任国民党讨伐北洋军阀之“东路讨贼军”前敌总指挥部秘书处文书。 1923年到吉隆坡任运怀义学(小学)教员。同年秋,任缅甸仰光《觉民日报》、《缅甸晨报》编辑。1924年考入黄埔军校二期,(林彪四期。罗瑞卿六期)l925年参加国共合作的第一次东征,任海陆丰农民运动讲习所教官。东征胜利后回广州,考入莫斯科中山大学,是蒋经国、康泽、邓小平的同学。1927年从苏联回国。1928年在南京任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副主任,主编过改组派的《中华日报》副刊。由于他思想明显左倾,受到国民党调查,加之性好自由,毅然脱离国民党。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因参加反日运动,离职逃往上海 。1932年赴日本,经胡风介绍,在那里参加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3年因从事抗日文化活动而被日本当局逮捕并驱逐出境,又回到上海。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编辑南京《中华日报》副刊《动向》,组织“文艺青年反日会”,参加“上海反帝大同盟”,结识了鲁迅、茅盾,并受鲁迅重视。1934年11月30日,萧军和萧红带书稿(《八月的乡村》《呼兰河传》从青岛来到上海,在四川路“内山书店”第一次与鲁迅、许广平见面。12月9日,鲁迅、许广平在上海“梁家豫菜馆”宴请“二萧”,聂绀弩和夫人周颖是陪客。鲁迅指定了座位,并作介绍。可见他和鲁迅的关系。1936年聂绀弩受党组织委派,从上海护送丁玲赴延安,在西安获知鲁迅逝世的信息,他立即赶回上海为先生致哀守灵,并成为十六名抬棺人之一。

1938年在新四军任文化委员会委员兼秘书,编辑军部刊物《抗敌》的文艺部分。后来到陈毅所在的新四军一支队,是陈的棋友,经常下棋谈诗。他还是陈毅与张茜婚姻的牵线人。1939年主编中共浙江省委刊物《文化战士》。1940年任桂林《力报》副刊编辑,1945年、1946年在重庆,编辑《真理周刊》、《商务日报》和《新民报》等报刊的副刊,曾任西南学院教授。新中国成立前,他是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以香港代表的身份参加了第一次“文代会”,参加了开国大典;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南区文教委员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兼古典文学研究部副部长,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委员。30年前(1986年3月26日)在北京逝世,新华社3月27日电讯称聂绀弩为著名作家、诗人、古典文学研究家。共出版语言文字、古典小说评论、散文、小说、杂文和新旧体诗等著作31种。2004年《聂绀弩全集》10卷本由武汉出版社出版问世。沙予兄和我在新世纪初曾从学林出版社买到《聂绀弩诗全编》(罗孚编)

初识聂绀弩是在五十年代中期,1955年我在总政文化部志愿军一日编辑部工作时,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去看望战友,曾见到过这位以杂文、小说著称的副总编辑。但我们只是寒暄几句,并无更多交流。后来听说他被打成右派。据说在出版社送往北大荒劳改的名单中并没有聂绀弩,但他自己扛着铺盖卷加入其中。并说“既然都是右派,就应该一视同仁。”我再次看到聂绀弩的名字,是1993年底,我和妻子探亲首次来到澳大利亚,一天黄昏,我在悉尼新南威尔士大学的图书馆里看书,无意间翻阅间翻到一本香港出版的聂绀弩《散宜生诗(三草)北荒草·赠答草·南山草》,罗孚编。在《北荒草》在第一辑中,赫然看到聂老有两首写王觉的诗。当时不知不觉中,泪水就从我的眼眶中流淌下来,模糊了镜片。因为王是我失去联系二十多年的创作组长。聂绀弩,在北大荒与王觉相交,共同劳动,性情相投,所知甚深。他的两首诗如下:                                

送王觉往东方红农场   

 贪与王阳一局棋,虎林白日任高低。废书焚去烹牛肉,秋水汲来灌马蹄。   共织荒原为锦绣,独憎人世有夫妻。东方红要诗千首,豆麦开花等你题。

 挽同劳动者王君

 华盖运骄尔自求,乾坤何只两三头。酒逢知己千杯少,泪倩封神三眼流。   凉水泉边同饮马,完达山上赛吹牛。于君鲁迅堪称寿,才得四旬又一秋。

聂绀弩的诗,近年来,有很多人评论和研究。也有很多专论出版。聂绀弩在逆境中创作的旧体诗词以其独特的情感魅力和艺术魅力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并在诗坛上有了“聂体”之誉。吴中杰教授在《中国现代文艺思潮史》中说“聂绀弩诗庒谐杂出,自成一体。聂体诗的最主要特点,是以杂文的笔法写诗,舒芜说他‘创造杂文的诗或者诗体的杂文,开前人所未有。’彭燕郊评他‘雅俗错位,美丑相生,叫人目瞪口呆。’”评论界论认为:他的诗,严格遵从传统的诗词格律,但有突破和发挥。题材新、思维新、感情新、格调新、语言新、句法新,以杂文入诗,有学者称之为“奇诗”、“新声”。这正是聂绀弩诗的艺术特点。著名作家、翻译家、新感觉派旗手施蛰存教授认为:聂绀弩在运用新名词、新事物,或俗字琐事这方面,用得比梁启超、黄公度更活,更浑成,如“自由平等遮羞布,民主集中打劫旗”,‘出问题时有毛选,得欢欣成且秧歌。’‘把坏思想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以及最为人传诵的‘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都是不刺目、不碍口的妙句。使一切诙谐狂啸,细泣幽吟,甚至俚语巷谈,一经融化,居然典雅,有意到笔随、春风物化之妙。”他认为聂绀弩诗更大特点是它的谐趣。这是传统诗歌中少见的。程千帆教授认为“正由于他能屈刀为镜,点铁为金,大胆从事离经叛道的创造,焕发出新异的光彩,才使的一些陈旧相因的作品黯然失色。他的诗初读只使人感到滑稽,再读才使人感到心酸,三读则使人感到振奋。这是一位驾着生命之舟同死亡和冤屈在大风大浪中搏斗几十年的八十老人的心灵记录。他的创作态度是真诚的,严肃的,而绝非开玩笑即以文为戏的:‘欲织繁花为锦绣,已伤冻雨过清明。’他虽然是说萧红,实际上也是说自己。他又说“老欲题诗天下遍,微嫌得句解人稀。”所以,他在赠诗中有句“艰心出涩语,滑稽亦自伟”。”

聂绀弩诗中有许多亦庄亦谐具有深意的名句流传甚广:“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挑水》)“一鞭在手矜天下,万众归心吻地皮。”(《放牛三首》之二) “何物于天不刍狗,此心无地避鸡虫。”(《赠雪峰》) “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拾穗同祖光二首》之二)“高材见汝胆齐落,矮树逢人肩互摩。”(《伐木赠李锦波》)“澄请天下吾曹事,污sui

据高旅序等材料,可知绀弩作诗,纯出无意偶然,其作亦本自得自乐,无意于佳。高引聂论诗语, “诗有打油与否之分,我以为只是旧说。截然界线殊难画,且如完全不打油,作诗就是自讨苦吃;而专门打油,又苦无多油可打。可见绀弩认为,古人诗法过于追求雅化,难于表达通俗,脱离大众, 缺少时代气息,故而拒之,而刻意探索旧体诗创新之路。由论“又苦无多油可打”,则知绀弩作诗求有诗味,而无论不忌其形式为打油与否。由自言“根本不懂作法,过去根基也浅”及“作诗本为消遣”、“作诗有很大的娱乐性,吸力亦在此”,则知其为诗,必求于多趣而有情致,由昔之浅,则必广借书典以驰骋以见其淋漓挥洒、无拘无束、驳杂博辩之意态韵致,且其用力,必大专注于诗中之对句及意味之锤炼,以见人、事、世蕴之神味也。聂诗出色之处多在此二端,可知之也。

“1976年10月年他从山西狱中获释以后,萧军曾写两首诗《绀弩获释有赠》: “又是相逢一破颜,十年囚羁两霜天!烟蓑雨笠寒江月,孤岭苍松雪地莲。鹤唳晴空哀九皋,猿啼三峡过前川。濯缨濯足浑闲事,流水高山韵未残。”过了几天,萧军到聂绀弩家去看望这位老战友、老朋友。聂绀弩随手找出他文化大革命前由北大荒流放地回北京后写给萧军的一首诗: 

剥啄惊回午梦魂,开门猛讶尔萧军! 

老朋友喜今朝见,“大跃进”来何处存? 

 《八月乡村》《五月矿》,十年风雨百年人。

 千言万语从何说, 先到街头饮一巡。

 聂绀弩在1961年冬致香港友人作家高旅的信中写道:“旧诗是个背时货,不经过优惠之类,不有和社会肉搏之处,很难可人意。近来看清人集较多,王士祯、袁枚、赵翼、张问陶、郭鮕、胡天游,全不行。无他,无生活、无思想,感情平淡而已。钱谦益、宋琬,初期亦不佳,一出问题,诗就好了。查慎行一入词林一得意,好句就少了。厉鹗稍例外,亦无生活,诗却较好。但例外什么时候也有的,而且他在科名上也是不得意者。另一种例外也有,吴伟业之流,有忧患之类,但怕死,自少真情。所有这些人的诗,都不及王夫之两句:‘六经责我开生面,七尺从天乞活埋’。这两句是钱钟书为我赠他诗,谓我可与此两句相当而为我诵出的。这是高帽子,且不管它。就这两句,是以上诸人都作不出的。”  

聂绀弩因钱钟书的“高帽子”触动情怀,作了一首七律《答钟书》:

五十便死谁高适,七十行吟亦及时。

气质与诗竞粗犷,遭逢于我未离奇。

老怀一刻如能遣,生面六经匪所思。

我以我诗行我法。不为人弟不人师。

许多文坛名家都对聂绀弩的诗作出精辟的分析,但亦有“正统派”诗人嘲其“非正格,打油体,不能登大雅之堂。”对新出现的一种旧体诗“变体”有不同的看法是正常现象。希望诸位诗友看过他的诗后,再作各抒己见的探讨。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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