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平时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的腕表,今天怎么这样嘹亮?
水刚,王贞;王贞,水刚,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又那么拉近……鸣,那令人销魂难忘的一夜情,温香柔醉,唼喋呢喃。
那充满愉快的地下舞会,轻歌曼舞,纤肘柳挽。
那重温大学时代的氤氲夜聊啊!
我们三刚抱着自个儿的腿脚,盘坐在同一张床上;窗外月光如水,清幽明亮,还伴着淡淡的青草香和小蟋蟀的吟唱……我忘不了,真的忘不了啊!
可是,鸣!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生死仅在一念之差。鸣!
这不能怪我,我想活着。只要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原谅我!我不是个坚强的人,我本无心害你们,实在是,实在是我想活着啊……七分钟后,满头大汗的吴刚伸出了双手。
“请,请给我纸,纸和笔。”
写检举揭发材料,这对于早锻炼得倚马可待,快笔如飞,一挥而就的吴刚来说,只是小儿科中的小小儿科。
于是,只见寂寥的办公室里,吴刚时而咬着笔尖,苦苦思索;时而偏着脑袋,认真回想;时而奋笔疾书,直抒胸臆……
一个多钟头后,二份沉甸甸的检举揭发书,摆在了公安人员面前。
二人拿起看看,互相传读,忍不住相互对视。
担任今天主审的那个公安问:“吴刚,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学的是中文吧?”,吴刚咧咧嘴,没有回答。
公安把相片和材料,揣进了公文包。
然后,似乎对这样轻易就弄到了检举揭发书,有点不满意。
“你还有什么补充的?想起来后可以继续写,写好后交给我们。”,吴刚摇头:“我知道的,全写进去了。我是认真对待的,我想立功受奖。”
“可以!回去后,我们就把你的态度和意见向领导汇报。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水刚和王贞,已分别于今天的上午和中午,被逮捕。等待这二个流氓纵火犯和反革命份子的,将是人民最严厉的审判。”
吴刚心一紧。
眼前浮现了王贞的笑脸。
这么说,她是今中午一走出区局,就被便衣带走了?还有水刚,昨晚在厨房碰到他,自己还嘲弄来着:“水管水管,哪漏那管。你没看到厨房的水管破了多日,一直长流水,怎么视若无睹啊?”
水刚呢,则边弄饭边答,也不看自己一眼。
“我不是修水管的,漏了找学校呗。我看算啦,莫淘这个神啦,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啦。”
二人的话,犹在耳,怎么今天就成了永别?“再见!”公安朝他点点头,居然还和他握握手,拉开了房门。
公安人员神气十足和威风凛凛的走了。
留下保卫科长和吴刚,面面相觑,不能言语。
半晌,保卫科长问:“我靠,吴大个,你杀了人还是耍了流氓?怎么公安一来,就指名点姓的找你?害得李书记王局长,午休也休不成了,只是连连催我快一点。”
“这么说,领导都知道啦?”
“屁话!严打,非常时期,白警服红领章找你,领导不知道怎么行?”
顿顿,保卫科长愤愤的追问道:“你家伙一天到晚为了自己的转正,啥屁事儿也干得出来,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有啊,你让我从何说起?”
吴刚作委屈状,他算准对方并不知情,因此也不想透露半分。
他很清楚,今天的检举揭发书只要透露出去一点点,那么,不用公安荷枪实弹的公开逮捕,仅同事和邻里的唾沫和白眼,就足以让自己淹死好几次。
“没有就好,要不,你倒霉,我也跟着倒霉。他妈的,现在严打,非常时期,大家都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逃不了你,也逃不了我。小心点的好。”
吴刚回到办公室。
凡科和阿兵参加中干会去了,兄弟姐妹们就自由活动,欢声笑语。
“吴刚!”梵美女朝他娇滴滴的喊叫:“过来一下。”,吴刚就对张罗说:“等等,我过去一下,回来继续聊。
不过,我要是二王啊,也绝不束手就擒。反正老子手中有枪,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二个赚半,要打死三个啊,连下辈子的也赚来啦。”
张罗则抱着自己的二条白胳膊肘儿,瘪瘪嘴巴。
“去去去,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真有枪,就拿给你也不会使,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楚美女,什么事情啊?”
吴刚一屁股坐凡科座位上,撅起了二郎腿。
“报告看了?”“看了,写得好!”楚美女舔舔自己的嘴唇,长长的眼捷毛一眨一眨的:“听凡科说,今天有人要倒霉哟,你猜猜会是谁?”
吴刚哈哈一笑。
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一个。”
又指指她:“你一个。够了吗?”,没想到楚美女勃然变色道:“莫乱开玩笑哦,我又不是刑事犯罪分子。开玩笑也不看地方,你找死啊?”
“那你看,咱业务科里,谁是刑事犯罪分子?”
楚美女语塞。
想想,问:“你中午没到哪儿去吧?”吴刚心一紧:“什么意思?继续了你老爸的习惯,盘查侦破来啦?”
“哪里哟?我是看你中午不在,现在又这么晚来,几个钟头时间,秋海棠和阿兵副科送人都回来了。”
“临了下基层去啦,哎,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吴刚装作不耐烦。
其实,他觉查到了楚美女,一定是知道了点什么?真要是这样,一切都完啦。不行,得赶快堵住。
楚美女胆怯的瞧瞧外面,又瞅瞅他。
回答说:“下午,下午上班后,我到厕所,遇到一个白警服红领章。哎呀,吓得我赶快钻进女厕,不敢动弹。鸣,你说,你说,鸣!”
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是不是那天,那事儿被公安找上门来啦?”
他妈的,可恶的女人直觉。吴刚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女人的直觉是如此精准可怕,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不过不行,得帮她分析分析。
打掉她这种直觉和幻觉,不然,自己就完啦。
“是不是你眼睛看花了?过去,我也曾看到过几次。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上局里方便来的。”
楚美女眼睛一亮。
“哦,是这样啊?难怪人家见了我,理也不理呢。”
区商业局地处本区闹市区,加之和公安局关系一向和睦,公安人员顺路到局厕方便方便,也是常有的事儿。
吴刚这么一回答,歪打正着,顿时让楚美女放下了悬吊着的一颗芳心。
“我明白了!哎呀,吓我一跳,现在还在跳呢。”
“我不相信,让我摸摸看!”吴刚嘻皮笑脸凑上去,演艺嘛,要演就演得逼真,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楚美女脸一红,一口啐去。
“你妄想!
哼,讨厌!到处抓流氓,这儿就有一个大流氓,怎么没人来抓啊?”吴刚就高高兴兴的把自己双手一背,身子一转对着她:“绑啊,绑了我,送去严打指挥部立功受奖啊。”……
二人调笑一会儿,吴刚走了回去。
张罗见他姗姗来迟,醋酸地问道:“你的座位是在外还是在里?”
“当然在外呀。”吴刚小心谨慎的陪着笑,此是关键时刻,不能顾此失彼,一个人都不能得罪哟。特别是张罗这个女煞星。
“我看还是在里算啦,开完会,我就跟凡科讲,请他和你换换座位。”
“岂敢,岂敢?”
吴刚知道张罗是在发醋酸,所以打着哈哈,尽量顺着她的话茬儿搭腔。
“你这样为我作想,日后我吴刚发达了,一定不会忘记你。对了,阿兵送奶奶看了如何?”
“无大恙,医生说上了点年纪,受了风凉,吃一剂药就行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一直为奶奶担心着呢。”
大约是这厮的话太过于虚伪做作,引起了张罗的反感。只见她皱皱眉,似笑非笑的斜瞅过来:“瞧不出你吴大个还真讲感情呢?哎,幸亏这还不是你的亲奶奶。要是啊,你怕担心得整天神经兮兮,吃不下,睡不着,拉不出了?”
“普天之下,皆兄弟也!”
吴刚来了一句极少使用的文言文。
可紧跟着就搔着自己的脑顶毛直眨眼,大约是后面的文言文一时想不起,卡住啦。张罗又好气,好好笑,一扭身,干脆不搭理了。
五点钟时,凡科和阿兵还没回来。
可凡科倒是打来了电话,要业务科全体人员,立即到三楼大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吴刚随着大家一走进去,马上就发现气氛不对。宽大的会议室里,全局几十百把号人,齐齐一堂,黑压压一片人头。
更令他惊恐的是,中午那三个公安人员,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主席台上。
正以威吓的眼光,居高临下,威风凛凛的打量着全场。
吴刚心虚的弯腰在人群中,找了一个空位坐下,不敢抬眼与公安的眼光相碰。他在心里暗暗的咕嘟咕噜:不是说立功受奖么,怎么又来啦?
看来真是民间传说的“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老子什么都说了,还添油加醋的加了许多,结果又上当啦?
怎么,要当众宣布逮捕令?
紧接着,当众摇着那二份检举揭发书,大喝一声:“把流氓份子吴刚抓起来。”……鸣呼,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我又上当啦!
我又上当啦!
坐在主席位上的李书记宣布开会,然后,就着一杯茶,一迭纸,王局长开始讲话。照例是一番形势逼人,全局干部职工要迎头赶上努力奋斗云云。
接着,话锋一转。
“在下属各单位,捷传频传的大好形势下,我们区局怎么样,有没有出相同的刑事犯罪分子,敢不敢同刑事犯罪分子作斗争等等问题,都尖锐的摆在了我们面前。”
问罢,顿顿。
端起茶杯呷口水润润,再清咳一声。
大家的心,不由得都随着王局长的咳嗽吊了起来。兄弟姐妹们都在同一个平台上,对局领导的讲话作风及后面的动作,早已经了如指掌,烂熟胸中。
下面,王局长跟着就要点名了
前面都属铺垫,现在才是核心。
很明显,点到谁,谁倒霉,没准儿马上就会被铐走?瞧那三个公安凶相毕露的样子吧,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事前作了精心的准备。
什么轻轻一响?
吴刚悄悄一斜眼,汗毛根根竖起。
侧边大门里,局保卫科长和六个素不相识的全副武装民兵,毫不隐瞒的站着,等待着命令。看看差不多了,王局长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把流氓份子阿兵和秋海棠,立即抓起来。”
立刻,保卫科长带着民兵,直奔早好暗中监视起来了的逮捕对象。
三个一人的把阿兵和秋海棠,架了起来,并立即推到台上。
可怜才送了李书记之母到医院,忙上忙下了一大番的二人,气都还没歇均匀,转眼间就成了流氓份子。
看样子,二人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阿兵啦啦啦的叫着,使力挣扎着;秋海棠则瞪着死鱼眼睛,梦游一般任由民兵推掇着。
紧接着,保卫科长手一晃,二大张分别泼墨写着“流氓份子钟兵”和“流氓份子秋海棠”字样的纸板,就吊在了二人颈项。
与此同时,几道亮光闪起,伴着卡嚓卡嚓的拍照声。
局宣传科闻科长的身影闪闪,又马上隐入了幕后。
面对此情此景,大家都被惊呆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倒是一直缩身缩头坐在人群中的吴刚,长长的松了一大口气。
好,看来公安说话是算数的。
靠着检举揭发和出卖捏造,自己逃过了一劫。
公安说,水刚和王贞已被捕。看来此时此刻的二人,也正和眼前的二个人一样,戴着纸牌,欲哭无泪。想到这儿,吴刚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他的眼前,浮现出水刚和王贞的笑脸。
特别是王贞那颠鸾倒凤时,发出快意的呻吟声……
“这不能怪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吴刚在心里悄悄说:“原谅我,我不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愿上天保佐你们。”
这样说后,他感觉心里平衡了许多。
就扭头去瞟张罗。
阿兵是李书记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张罗奉命把他缠紧;可是,现在阿兵却给抓了起来,这滑稽事儿,李书记同意吗?
还有,事前,张罗知不知道?
张罗嘴巴张成O状,眼里满是惊恐和不解,紧巴巴的皱着眉头,不安地拉扯着自己衣服的前襟扣。
哦,明白了,看来她事先是不知道的。哈,你舍一个,我牺牲一个?彼此彼此,相得益彰!吴刚耳边响起偷听到的李书记和王局长的话,再抬头瞧瞧主席台上的二个局领导。
李书记正襟危坐,惊愕,痛苦和被欺骗后的愤怒,一一鲜明地刻在他的脸上。
王局长则紧拧着眉头,握过枪杆子的大手,在上下有力的挥动:
“……流氓份子阿兵,在××的协助下,用金钱诱惑年仅十六岁的女初中生,进行猥亵和凌辱,最后发展到妄图与其同居令人发指的地步。不抓不平民愤;流氓份子秋海棠,”
下面的话,吴刚已听不进去了。
才复定神的心,又砰砰砰的狂跳起来。
“在××的协助下”?这个××是指谁啊,不会是指我吴刚吧?可这事儿,是我吴刚配合他阿兵干成的,为此还收了他一笔赏金。
这事儿,除了我和阿兵,就只有张罗知道。
会不会就是张罗说出去的呢?
哎呀,还有,如果阿兵把我收赏金的事儿透露出来,那我?哎呀,摆来逃去,结果还是被无形的绳索,紧巴巴的套着,我怎么这样倒霉?
早知道这样,那二份检举揭发书,我还写个鬼?
唉唉吴刚啊吴刚,当时,你要是咬咬牙抗着,不就过去啦?你呀,你太软蛋了啊。
“所以,根据中央严打决定精神和市严打指挥部命令,我局及时挖出了埋藏在我们局里的刑事犯罪分子。现在,把二人转交给公安人员。”
说到这儿,王局长站起来。
三个白警服红领章也站起来。
王局长朝保卫科长一示意,科长就协助民兵,把二人都转了个面。“这是流氓份子钟兵。”“ 这是流氓份子秋海棠。”
王局长像介绍商品一样,右手一一指着二人胸前的纸牌。
“现转交给市严打指挥部,请查收。”年长的白警服红领章就慎重的点点头,命令民兵:“把流氓份子带走。”
民兵就立正,敬礼。
然后把二人狠狠一推:“走!”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阿兵突然一声暴叫,奔到李书记面前扑通跪下:“李书记啦,救救我啦,我不是流氓份子啦,你了解我啦。”
而秋海棠却奔到王局长面前,也是扑通跪下,嚎啕大哭:“王局王局,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