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没什么大的本事,就是呼噜打的不错,如果有这项世界比赛的话, 至少应该拿个银牌。记得交朋友的时候,有一次他对我说,那天下午在课间十分钟休息时,他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一转眼就鼾声如雷,把书和笔记本都震落到地上,因此他在他们那个系里被誉为呼噜大王。他说他的呼噜是遗传的,他告诉我,在北京地震那阵,有一天中午,他爸爸钻到停在机关大院里的一辆卡车的斗里去睡觉,呼噜一打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汽车没有司机自己就开了。那时,我把他讲的这些只当是逗我乐的笑话,丝毫不知严重后果,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到过将来要跟他睡在一个床上。
结婚的第一夜我就尝到了厉害,当我们终于一切都忙完之后,他倒头便睡,立刻就鼻孔一张一张地哼起歌来。反正我还不想睡就趴在床上在柔和的灯光下看他,他睡觉的样子满乖,挺可爱的。好象是他知道我在欣赏就把呼噜打得越来越响,以至于那扇没关的窗户上的玻璃被震得嗡嗡地抖了起来。我正思忖,他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因为白天有劲儿没地儿使呀,---这时候就听见有人敲门。我爬起身套上睡衣走出房间穿过门厅把大门打开一条缝。找上门的是楼上的邻居,他说:”你们家怎么这么缺德,大半夜的还把电视声音开那么大?”我说:”没有啊!” “还没有那?你听,那节目里正在过坦克呢!” 说得我一时哭笑不得,只好向人家道对不起。然后把所有的窗户关紧,门缝用报纸叠成的纸垫塞严。------
后来他知道我已经好多天没睡好觉了,那副懊悔内疚的样子像是断了肠子谁看了都会为他心疼。他说,以后一定要等我睡着了以后再睡。他确是说到就做到的,但是只要他一睡我就又被吵醒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令他承受更多的内心不安,从此再没有为这事说过他半句。
日子一长,我居然能逐渐地适应了,进而他的呼噜就变成了我的催眠曲,无论是夜静遐思,还是梦境朦胧,有他的呼噜在一旁伴奏,就使我从心里感到充实和满足。
婚后第三年,他跟我商量想到澳大利亚来闯一闯。我了解他的脾气,说是什么事都跟我商量,其实他在心里早就定好了主意,而且已准备好了一二三四----一大堆连哲学家都难驳倒的理由来说服我。 我知道他在学院里的工作闲得很难受,他们这种有血气的男人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都不会有一刻安分。我同意了。但是当我把他送上飞机,回到了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的家,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我哭了,---我后悔死了,我把我根本就离不开的丈夫送走了,---我有许多要说的话,许多要表达的感情这时全堵在心里令我喘不上气来,---我知道我是有力量留住他的,---我就是可以改变主意麽!---我想立刻就把他叫回来。
每天夜里,我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死气沉沉,那些本来是规规矩矩的东西也都来吓我;狂风在窗外呼呼地吼,寒气像幽灵一样吱吱叫着拼命往窗缝里钻,门已被从里边死死锁上却还咣当咣当地摇个不停,---床腿有时会突然嘎嘎地响,连水管子也会莫名其妙地尖叫起来。---此时我才知道,没有他在身边我本来是多么脆弱。当什么都不响的时候又有凄凉和寂寞一起向我袭来,我只好打开收音机让它制造出一点儿喧闹,---缩在被子里我胡思乱想: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着我?---他来信说已找到了工作,会不会很脏?很累?有危险?他是从来都不叫苦的。---他说他和另外三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人家会不会嫌他睡觉时打呼噜?他肯定会等人家睡着了以后再睡,那样他的睡眠会不够的。------
我把他的所有来信都放在枕头底下,睡不着时就拿出来看,那些信被看了一遍又一遍,许多页被泪水打湿,干了,又湿。是收音机和这些信在枕边伴我熬过了整整五年的漫漫长夜。
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他打来长途电话对我喊:”我的身份拿到了,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我捧着话筒说不出话,失声地痛哭起来-------。我要给他写信,手颤抖得拿不住笔,最后只写下了四个字:我想咬你!
我们终于在墨尔本国际机场见面了,五年后相逢的那一刻,我们似乎有点陌生,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的拥抱和接吻。他开着一辆挺好看的车,把我拉到一幢有花园的房子前;他领我参观这幢在国内可以称得上是别墅的洋房。这是客厅,一套真皮的沙发;这是起居室,全套的音响和彩电;这是厨房,电冰箱微波炉一应具全;这是浴室和厕所,粉红色的马赛克从地铺到房顶;这是卧室,整墙面的穿衣镜与崭新的意大利家具相映成辉。他全介绍完了,抓起我的手拉到胸前深情地看着我的脸。
“这就是我们在澳大利亚的家,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从我到澳洲的第一天起日夜盼望的就是这一时刻。”
“不.不.”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用他的胸襟去擦那些涌出来的眼泪。
”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我要睡在我身边打呼噜的丈夫……”
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动情地说。
“我还要给他生一个会打呼噜的儿子。”
我仰起头娇笑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擦不净的眼泪。我觉得我都有点儿不会撒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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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圣诞节假期,我们约了三家好朋友合租了一个有四个房间的平底船,在维省风景秀丽的Elden湖上渡了一周假。 记得在静静的湖湾里过完第一夜,第二天早上当我起来以后,那三家的朋友纷纷向我抱怨说,你先生的呼噜也太响了,夜里把我们吵醒以为是水上警察的摩托艇来了。
我说:“是吗?没觉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