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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西贝诗集《静守百年》
作者:张劲帆  发布日期:2020-05-05 17:20:32  浏览次数:24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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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自古以来是中国文学的正宗,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从汉唐到明清,诗歌在官方的价值系统里都是高于其他文体的。诗歌是语言的最高艺术形式,这应该是没有疑意的,所以我始终对诗歌怀有敬畏,对诗人怀有敬意。

西贝写诗很多年了,今天终于出了诗集,可喜可贺!据我所知,西贝的笔名取“西海拾贝”的意思,这本诗集便是她的贝壳里孕育出的珍珠,晶莹,美丽,珍贵。澳华文坛写诗的人也很有一些,恕我直言,有很多诗写得非常直白,只是分行的大白话,没有巧妙的比喻和象征,缺乏语言的技巧。而西贝是懂诗的,懂得诗歌的真谛:诗贵曲,不贵直。她是学数学出身的,数学是高度抽象的学问,抛开了所有具象,只抽出数字;诗歌虽然必须采用形象思维,但是它又必须用高度凝练的语言去表现高度典型的情感和思想,需要诗人具备抽象的能力,在这一点上,两者又有相通之处。西贝掌握了其中的奥妙,自如地游走于数学和诗歌之间,给数学插上了诗歌的翅膀,给诗歌增添了数学的奥秘。

我始终琢磨,西贝的诗集为什么命名为《静守百年》,集子中并没有任何一首诗叫这个题目,只是第一首诗《白杨林》的最后结尾用了这四个字,我猜想这个题目就是诗人对整个集子的一个精髓概括,为什么是百年,不是千年、万年,我想起一句老话“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对大多数人来说,一百岁大约是一个难以逾越的生命极限。西贝可能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把自己的生命定义为世界的冷静观察者,静静地守望,静静地冥想,静静地书写,诗集中的第一部分以“静寂”来命名,似乎也印证着这一点。

与西贝接触,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温婉、少言、低调、执着,读她的诗,也是诗如其人,用语平实却意象独特,笔触细腻而思绪纷扬,表面平静而内含张力,时常有一种忧郁的情绪指向某种哲理。如果拿绘画来比喻西贝的诗,它们不是属于写实画派,而是属于写意画派甚至先锋画派,生活中的一个小物件、小场景便能触发她的创作灵感,牵引出作者心灵深处的某种感悟,然后由这种感悟生发开去组合意象寄托情感或思绪。她并不采用完全写实的手法去组织材料,而是把能够表达她思绪的意象抓来组合在一起,象由心构。譬如《红蜘蛛》说的是一只红蜘蛛在水晶瓶里,把瓶子翻转来放它回到花园去,它却并不接受自由,而选择顺着一根蛛丝爬向在上面的瓶底。这并不像是生活中真实发生的情景,倒像是一种实验,是为了说明红蜘蛛“固执地留守水晶的坟墓”,用以象征某些过着貌似幸福生活的人,其实活得可怜而不自知。再如《面具》中的石膏脸不是一个静止的物体,而是一个能在阁楼的门缝中张望而且会开口说话的生命体,象征的是人摆脱不开自己过往的历史。《蓝色的忧郁》写海洋让无数船只失事而仍然有许多人乐此不疲地航行在海上,象征人们总是不接受前人的教训跳进生活的陷阱。《无根的植物》象征移民在海外的漂泊状态。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解读,准不准确,难说。诗歌允许多种解读,这正是诗歌的魅力所在。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许多。有时候,西贝并不意图说明什么,只是写她的某种瞬间感觉,譬如《矩阵》,她看到广场上的人席地而坐,海狮坐着晒太阳,大厅里排队的人,企鹅相拥而立,地铁里站立抓杆的人,猴子的攀缘,她发现了不同对象不同情景之间的相似之处,便把它们写出来。这中间或许有什么意味,或许什么意味也没有,随便读者怎样解读。再如《线》,列举了海潮往复在沙滩上划线,天花板上有裂纹延伸,以及作者自己凭想象勾勒出的生死之间的界限,这三种线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逻辑关系,除了是线这一点共同之处以外,就是一种感觉和联想。同样的,这样的例子还可以找出很多,恕不一一列举。

       西贝的诗有比较晓畅易懂的,也有相当多不太容易读懂,私密性很高,这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整体自成逻辑,只是象征意义需要猜度,譬如《椅子》、《石塑的人》;另一种是意象间散成碎片,需要读者去拼接逻辑再推测象征意义,前者就像是雾中的花朵,虽然看不太清晰,但是自成一体,不妨碍读者直观审美;后者则像是从古墓中发现的花瓶碎片,需要拼接还原,这是需要专业考古工作者才能干的技术活。譬如《沙洲》:

                 

                    冬天的早晨,偶然的风
                   搅乱了指南针的逻辑
                   两个假设筑成唯一的路
                   岛中之岛  沙洲
                  因孤独而放射光芒

                  跟踪你的人   是个跛脚
                  而冰在塌陷
                 泥土也在塌陷
                  海鸟用嘴抿着翅膀
                  它每日都在脱落羽毛

                 不要戳穿假设
                 不要戳穿林荫的布局
                 跛脚的人   相敬如宾
                 群鸟飞走了
                 罗盘的磁场悸动
                玻璃蒙上汗水

                 沙子在流失
                 应该怎样敬畏被摧毁的事物?
                 沙洲坚持已久
                 而波浪正在
                 向岛中之岛合拢 

这里边出现了很多意象,但互相之间的关系是不清楚的,什么叫“两个假设”?指南针和路有什么关系?沙洲就是所说的岛中之岛吗?跛脚的跟踪者有什么含义,与谁相敬如宾?等等,这些好像都很费解。我揣测作者就是列举种种即将被摧毁的事务,提出要加以敬畏。西贝喜欢把自己的真实动机隐藏起来,让读者根据自己的生活积累去任意解读,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大多数普通读者可能会产生厌倦和疲劳。如果西贝喜欢坚持小众化创作道路,照这样写下去当然可以,但如果想获得更多读者的欣赏,则需要考虑做些改变。

虽然有上述问题,但我必须指出,西贝的诗中经常出现构思奇妙的好句子,给读者带来审美快感,即使全诗难懂,也不妨碍这些片段的闪光。譬如:“月光下/瓶里溢满/银亮的空虚”(《瓶》)-------空虚被赋予了色彩,作者应用了通感;“风探进一只冰凉的手/翻动屋里凌乱的纸页/就像伸进腹腔的铁器/翻来覆去  查看有毒的细胞”(《寂静的贝诺克街》)-----比喻的两造之间相隔很远,想象十分奇特;“树林涉水而来/频频失重  挟带爱的叹息”(《抽搐的梦》)------本不能移位的树林居然可以涉水而行;“月亮在两片云中/像珍珠含在张开的扇贝”(《月亮》)------比喻贴切;“(水)无数次伤口被划破/又瞬间闭合”(《失眠的水》)-----善于无中生有的想象;“荒冢里的宫殿/出没火红的狐狸”(《脚印上的舞蹈》)------营造出神话般的离奇氛围;“沉埋的秘密/唇齿间长出青苔”(《神路》)------以青苔勾勒出历史的苍凉感;“对岸的青山挂着鸟巢/云和常春藤缠绕“(《拒马河》)----意境美丽;“她弹的曼陀铃/在幽蓝的月光下/筑起银亮的阶梯”(《梦游》)-----把音乐化为可视的阶梯,通感的再次应用;“沿着铁道/荒地漫生着野草/那些小小的纤细的花/开在草的手臂上”(《沿着铁路》)“红树用苍老的手/梳理着河面”(《银水》)“池塘是一页家书/芦花垂下她的头”(《芦花》)------都是很妙的比喻。

至于西贝诗歌的内涵,实在是很丰富的,有描写移民的边缘人状态(《悬浮液》《伊利瓦拉的夜》),有陈述人生奋斗的艰辛(《椅子》《痣印》),有惋惜韶华的逝去,时间的无情和理想的幻灭(《当轮到我们》、《寂静的贝诺尔街》、《发散与收敛》、《沉重的往事》),有叹息大时代中小人物命运的无法自控(《蜗牛》、《蚌》)、有对原始欲望的向往(《木苹果》),有对灵与肉、幸福与苦难的思考(《结晶》),有对难民的悲悯(《海边的孩子》),还有对小动物的悲悯(《小白鼠》),有对历史变迁沧海桑田的感谓(《牧驴的孩子》),等等,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解读,未必准确。还有很多我说不清楚其内涵的诗篇。她的诗意味隽永,值得反复回味。

西贝是澳华文坛卓有才华的女诗人,她的诗独树一帜,是澳华诗歌的一支标杆,在我看来,是比较高的标杆。澳华诗坛因为有了西贝的诗而有了高度。我喜欢她的诗,期待她为澳华文坛奉献出更多优秀作品-------更多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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